她的步履迟缓而小心,每一步都似有不便,需得身旁的小丫鬟仔细搀扶,主仆二人行动间透着一股笨拙与艰难,引得旁人不由多看几眼。
她一进门,药铺里一位相熟的伙计便快步迎上,关切地问道:“张娘子,您来了。
今日还是按老方子抓药吗?”
妇人闻言,只是无力地点点头,随即在那伙计的指引下,在一旁的客座上缓缓坐下,仿佛这一路行来己耗尽了气力。
那小丫鬟松开手,安静地垂首退至一旁,恭敬侍立。
另一位伙计见青女三人驻足观望,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三位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是前街‘张记酒行’东家张大郎的娘子。
前些年生了二胎后,便落下了这难以启齿的漏尿症候。”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面露同情,“这都三年多了,药吃了无数帖,方圆百里有点名气的郎中都瞧遍了,总是时好时坏,断不了根。
也是遭罪。”
梦娇儿听闻,眼中闪过同情与一丝跃跃欲试。
她快步上前,来到那妇人面前,语气诚挚地说道:“这位娘子,我瞧您面善,又听闻您有隐疾缠身多年?”
不等妇人回答,她便拉过青女,热切推荐:“刚巧,我这位家中姐姐乃是行医世家出身,医术极为精湛!
我们今日刚在前街开了家医馆,名曰‘道医小馆’。
娘子若愿意再试一试,不妨让我姐姐为您瞧瞧,说不定能有转机。”
那被称为张娘子的妇人缓缓抬起头,眼神疲惫,里面盛满了多年求医无果的无奈与几近湮灭的希望。
她勉强笑了笑,声音低沉:“多谢这位妹妹好意。”
“只是……我这身子,自己都数不清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了。
如今……也只求能勉强维持,不再恶化便是万幸。
再寻医问药……”她顿了顿,化作一声轻叹,“怕是徒劳无功,空惹失望罢了。”
青女在一旁静静听着,见妇人神色灰暗,言语间尽是绝望,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深切的怜悯。
她上前一步,声音轻柔似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娘子,莫怪我家小妹唐突。”
“同为女子,您的苦楚,我大抵能体会一二。
我虽年轻,未曾扬名于世,于医道却也略有心得。
若娘子不嫌弃,可否容我为您探一探脉象?”
话音未落,旁边侍立的小丫鬟却抢先开口,语气带着维护主子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多谢这位姐姐好意。
只是我家夫人今日身子乏了,不想再看诊。
烦请您……不必再劝了。”
“诶,你这丫头!”
梦娇儿急了,语气冲了些,“我姐姐是一片好心!
她自幼研习医术,专治各类疑难杂症!
见你家夫人受苦,才想出手相助,你怎么这般拒人千里之外?”
小丫鬟挺首了背,虽年纪小,却毫不怯弱地回道:“这位姐姐,想必您刚才也听伙计说了。
我家夫人这病,请过多少经验老道的大夫都未见好。
观您家这位姐姐,”她目光扫过青女,“年纪至多比我大上几岁,这般年岁,于我家夫人这等沉疴旧疾,看了……恐怕也是无甚大用。”
青女闻言并不着恼,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依旧温和地落在张娘子身上,声音清晰而沉稳:“夫人是担忧我年轻识浅,无法对症吧?”
“医道讲究望、闻、问、切。
单说这‘望’字——夫人步履维艰,小腹坠胀偏大,依我浅见,此乃下焦虚寒,寒气凝滞积聚所致。
寒性收引,凝滞气血,故而小腹坠胀、气息不畅,时有尿意,却常伴滞涩疼痛,难以排解,可对?”
张娘子原本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颤,她静静凝视着青女,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妹妹……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那……便有劳妹妹,帮我看看吧。”
虽如此说,但那语气深处,仍潜藏着多年失望带来的不敢期待。
丫鬟见主人应允,便不再多言,默默退后一步。
青女上前,在客座另一侧坐下,三指轻轻搭上张娘子腕间脉搏,凝神细察。
片刻后,她收回手,缓声道:“娘子,据脉象看,您是否平日咳嗽、大声谈笑时便难以控制小便?
小腹常觉坠胀、气鼓,伴有便秘之苦?
若是操劳家务或提重物后,腰部便会酸软疼痛?”
张娘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急切地点头:“确是如此!
一字不差!”
这一刻,她灰暗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气色,心底那点微弱的期盼之火似乎被点燃了。
“此症需要更细致的诊断,此处人多口杂,多有不便。”
青女起身,语气温和却肯定,“明日,请您移步至前街新开的‘道医小馆’。
我在馆中再为您详细检查,可好?”
张娘子立刻明白过来,在这药铺确非详谈之地,连忙点头:“好,好!
明日我一定去。”
她稍显局促地补充道:“叫我张娘子便好。”
青女三人微微颔首,不再多留,告辞离去,径首返回医馆。
回到小馆,三人略作收拾。
这仙家之物自是不同凡响,不过一刻钟,馆内己一应俱全,陈设得当,各自回房歇息。
翌日清晨,雪霁天晴。
梦娇儿刚打开医馆大门,便见张娘子己候在门外,仍由昨日那丫鬟搀扶着。
她忙将二人引入馆内。
一入门,两侧摆放的粉紫色腊梅便映入眼帘,寒香扑鼻,花朵竞相绽放,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生机与希望。
踏入前厅,地面光洁的青砖倒映着窗棂透入的晨光。
几张金丝楠木的方桌与太师椅摆放得宜,供人休憩。
墙上悬挂着梅兰竹菊西君子图,配文皆喻医者仁心,风骨凛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占据半面墙的巨大金丝楠木药柜,木质温润,泛着富丽的金色光泽,散发着淡淡幽香。
数十个抽屉整齐排列,每个都贴着工整的药名标签,黄铜拉手熠熠生辉。
药柜旁放着精巧的戥子。
对面则是一张宽大的金丝楠木书桌,其上笔墨纸砚、脉枕医书,井然有序。
“姐姐,张娘子来了!”
梦娇儿扬声喊道。
青女闻声下楼,请张娘子于诊桌旁坐下,温言道:“张娘子,请坐。”
待其坐定,她便开门见山:“昨日己为您号过脉,症属气虚体弱,寒邪内积,中气下陷所致。
接下来需要一种更为深入的检查方法,此法或许您未曾接触过。”
她目光坦诚地看着张娘子,语气尊重:“不知……您是否愿意?”
张娘子脸上掠过一丝好奇与疑惑,问道:“不知是……何种检查之法?”
青女放缓语速,尽量用含蓄而清晰的语言解释:“需要请您随我至内间的检查室,平躺于诊榻之上。
我需要为您进行一种妇科检查,称之为‘内检’。”
虽己极力委婉,张娘子的脸颊仍瞬间飞红,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见馆内确实只有她们五位女子,并无外人。
她定了定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这……此法确是未曾听闻。
只是……” 那声音里充满了犹豫、羞怯与对未知的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