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迁宅汴河的春水漫过青石堤时,沈青芜正抱着半旧的素色布枕,坐在骡车的角落数车辙。
车轱辘碾过泥泞的土路,溅起的泥点沾在她月白的襦裙下摆,像缀了串暗褐色的碎玉。
“姑娘,快到了。”车夫老张勒住缰绳,骡车吱呀一声停在巷口。沈青芜掀开车帘,
最先入眼的是两扇斑驳的朱漆门,门楣上“沈府”二字的描金早已褪成浅黄,
门环上的铜绿倒生得旺盛,映着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新叶,竟有几分生机。
这是他们从苏州迁来汴京的第三日。父亲沈砚之原是苏州府学教授,
上月因替遭诬陷的同窗递了辩折,被削去官职,带着家眷来汴京投奔远亲。
可那远亲早已搬离旧宅,只留下这处荒芜的小院,院里的青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青蒿,
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大洞,风一吹便哗啦啦响。“先把东西搬进屋吧。”沈砚之叹了口气,
将装书的木箱扛在肩上。妻子柳氏牵着五岁的幼子沈明轩,眼圈通红地打量着破败的院落,
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挺好的,院里能种些青菜,明轩还能在树下玩。”沈青芜没说话,
只是默默抱起装着药草的竹篮。她自幼体弱,柳氏便教她识些草药,
如今这竹篮里的薄荷、金银花,倒是能解汴京春日的燥气。可她刚走到廊下,
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去,竟是块嵌在青砖里的玉佩,
玉佩上刻着朵残缺的牡丹,缝隙里凝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姑娘小心!
”随行的丫鬟晚晴连忙扶住她,目光落在玉佩上时,忽然变了脸色,
“这……这玉佩看着像是宫里的样式,怎么会在这儿?”沈青芜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
忽然一阵眩晕,眼前竟闪过零碎的画面:红墙宫苑里,一个穿宫装的女子抱着玉佩哭泣,
身后有人举着刀追来,女子慌乱中把玉佩塞进青砖缝,
口中断断续续喊着“救我……”“青芜?怎么了?”柳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沈青芜晃了晃头,把玉佩攥在手心,只觉掌心发烫:“娘,我没事,许是累着了。
这玉佩看着普通,咱们先收起来,免得丢了惹麻烦。”她没说那诡异的幻象——自小体弱时,
她偶尔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画面,柳氏总说她是身子虚才眼花,
她也渐渐习惯了将这些事藏在心里。可这一次,那画面里的绝望如此真切,
掌心的玉佩还在隐隐发烫,像是在诉说着未完成的执念。当晚,
沈家人在西厢房勉强安置下来。晚晴烧了热水,柳氏给沈明轩擦脸时,
忽然发现孩子手腕上起了片红疹,孩子还一个劲抓着脖子哭:“娘,痒……”柳氏慌了神,
沈砚之翻遍了行李箱,也没找到治红疹的药。沈青芜想起白天在巷口看到的薄荷,
便对晚晴说:“你跟我去院里采些薄荷,我煮水给明轩擦擦,能缓解痒意。”月色下,
院里的青蒿被风吹得沙沙响。沈青芜蹲在墙角采薄荷,
指尖忽然又触到了什么——是白天那块玉佩,不知何时从她的荷包里掉了出来,
正躺在薄荷丛中,月光洒在玉佩上,竟泛出淡淡的青光。她刚要捡起玉佩,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青芜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子站在廊下,
手里提着个药箱,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却掩不住温文尔雅的气质。“姑娘深夜采薄荷,
是家里有人犯了风疹?”男子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薄荷上,“汴京春日多潮气,
旧宅里易生蚊虫,孩童皮肤嫩,最易受扰。”沈青芜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薄荷,
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在下苏景然,是隔壁的郎中。
”男子指了指东边的院墙,“方才听到院里有动静,又闻着薄荷的气味,猜是有人需要用药,
便过来看看。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治风疹的药膏,或许能帮上忙。”他说着,
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递了过来。沈青芜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又想起明轩哭闹的样子,
终究还是接过了瓷瓶:“多谢苏郎中,不知该付多少药钱?”“些许小事,不必谈钱。
”苏景然笑了笑,目光扫过她脚边的玉佩,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没多问,
“药膏每日涂两次,明日若还不见好,再找我便是。”待苏景然走后,沈青芜才松了口气。
她捡起玉佩,发现那淡淡的青光已经消失,掌心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回到厢房,
她用薄荷水给明轩擦了身子,又涂上苏景然给的药膏,孩子果然不怎么哭了,
没多久便睡熟了。柳氏看着孩子安稳的睡颜,松了口气:“多亏了那位苏郎中,
咱们在汴京也算有个能搭把手的人了。”沈青芜坐在床边,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心里却满是疑惑。苏景然的出现太过巧合,他看玉佩的眼神也不对劲,
还有这旧宅里的玉佩、诡异的幻象,总让她觉得,他们迁来汴京的日子,
不会像柳氏想的那样平静。窗外的风又起了,老槐树的影子落在窗纸上,像张晃动的网。
沈青芜把玉佩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仿佛在提醒她——这汴京的春天,
藏着比潮气更危险的东西。2 疑云第二日清晨,沈明轩手腕上的红疹果然消了大半。
柳氏拿着空瓷瓶,拉着沈青芜去隔壁道谢,却见苏景然的药铺门虚掩着,
院里传来翻动草药的声音。“苏郎中?”柳氏轻轻敲门。苏景然从院里走出来,
手里还拿着株晒干的金银花:“沈夫人来了,令郎的红疹好些了吗?”“好多了,
多亏了苏郎中的药膏。”柳氏把瓷瓶递过去,又从袖中取出些碎银,“这点药钱,
还请苏郎中收下。”苏景然却没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些寻常药膏,不值什么钱。
沈夫人若是实在过意不去,日后院里的草药若是需要炮制,尽管喊我便是。
”沈青芜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院里的药架上。药架上摆着不少草药,
其中竟有株罕见的“忘忧草”——这种草只长在皇陵附近,寻常药铺根本见不到。她正疑惑,
忽然看到苏景然袖口露出半块玉佩,玉佩的样式竟和她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只是上面刻的是完整的牡丹。“苏郎中也有这样的玉佩?”沈青芜忍不住开口。苏景然闻言,
下意识地把袖口往下拉了拉,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平静:“这是家传的玉佩,
不值什么钱。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没什么,只是觉得样式好看。”沈青芜没再多问,
心里却越发疑惑。她捡到的玉佩上有血迹,苏景然的玉佩样式相同,还有那株忘忧草,
这一切似乎都藏着秘密。回到家中,柳氏正忙着收拾院子,打算在墙角种些青菜。
沈青芜帮着翻土时,忽然挖到个木盒。木盒埋得很深,上面还裹着层油纸,打开一看,
里面竟装着些书信和一支金步摇。书信的纸已经泛黄,字迹却还清晰。沈青芜拿起一封看,
里面写的竟是宫闱秘事——信中提到,十年前宫里有位林昭仪,因怀了龙胎,
被皇后诬陷与人私通,打入冷宫。后来林昭仪趁乱逃出宫,躲在汴京的旧宅里,
却还是被皇后的人找到,最后不知去向。“这……这竟是真的?”柳氏也凑过来看,
吓得脸色发白,“咱们住的这院子,难道就是当年林昭仪躲的地方?
”沈青芜拿起那支金步摇,步摇上镶嵌的珍珠已经失去光泽,却还能看出当年的华贵。
她忽然想起昨晚的幻象,那个穿宫装的女子,或许就是林昭仪。而她捡到的玉佩,
应该就是林昭仪留下的。“娘,这事不能声张。”沈青芜把书信和金步摇放回木盒,
重新埋进土里,“皇后的人既然能找到这里,若是知道咱们发现了这些,肯定会惹祸上身。
”柳氏连忙点头,手还在不停发抖:“都听你的,咱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平息。当晚,沈青芜正坐在灯下缝补衣服,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打斗声。
她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两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穿夜行衣的女子,
女子手里拿着把短剑,身上已经受了伤,却还在顽强抵抗。“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其中一个黑衣人喊道。女子却冷笑一声:“皇后的狗腿子,想要林昭仪的信物,
先过了我这关!”沈青芜心里一紧——林昭仪的信物?难道是她捡到的玉佩?就在这时,
隔壁的苏景然忽然从院里冲出来,手里拿着把长剑,
对着黑衣人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虽已是夜晚,此处为江湖人常用说辞,
竟敢在汴京行凶,眼里还有王法吗?”黑衣人见有人插手,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挥刀向苏景然砍去。苏景然侧身避开,长剑直刺黑衣人的胸口。
女子趁机绕到另一个黑衣人身后,短剑划破了他的手臂。黑衣人见讨不到好处,
又怕引来巡夜的官差,只好咬牙撤退:“咱们走着瞧!”待黑衣人走后,苏景然才收起剑,
看向那女子:“凌姑娘,你没事吧?”女子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只是嘴角挂着血迹:“多谢苏郎中相救,我没事。只是他们追得太紧,
我怕是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你要去哪里?”苏景然问道。“我要去江南,
找林昭仪的家人,把信物交给他们。”女子说着,目光扫过沈青芜的院门,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没多问,“苏郎中保重,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女子走后,苏景然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沈青芜打开门,走到他面前:“苏郎中,
你认识那位凌姑娘?还有林昭仪的信物,到底是什么?”苏景然沉默了片刻,
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那位凌姑娘是林昭仪的侍女,
当年林昭仪逃出宫时,把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信物交给了她,让她去找自己的家人。
而我……是林昭仪的表哥。”沈青芜愣住了,难怪苏景然有和玉佩样式相同的饰品,
难怪他会救凌姑娘。“十年前,我表妹入宫后,便与家里断了联系。
后来我听说她被打入冷宫,便从苏州来到汴京,开了这家药铺,一边行医,
一边寻找她的下落。”苏景然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直到半年前,凌姑娘找到我,
说表妹已经不在人世了,只留下信物,让我帮忙保护她,把信物送到江南。
”“那信物……是不是一块刻着牡丹的玉佩?”沈青芜问道。
苏景然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沈青芜从荷包里取出玉佩,
递给他:“这是我在院里捡到的,还有一盒子书信和金步摇,应该也是林昭仪留下的。
”苏景然接过玉佩,指尖微微颤抖:“没错,这就是表妹的玉佩。当年她入宫时,
我娘把这块玉佩送给她,说能保她平安……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护住她。”月光下,
苏景然的眼眶泛红。沈青芜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苏郎中,既然我们知道了真相,
是不是应该帮凌姑娘把信物送到江南?林昭仪被诬陷,总不能让她含冤一辈子。
”苏景然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感激:“可这事凶险,皇后的人肯定还会追查,
你们刚到汴京,若是卷入其中,怕是会有危险。”“可我们已经卷进来了。
”沈青芜握紧了拳头,“那玉佩、那书信,还有昨晚的幻象,都在告诉我,
林昭仪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而且,我父亲也是被人诬陷才丢了官职,
我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苏景然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
那我们就一起帮表妹洗清冤屈。只是此事要从长计议,不能打草惊蛇。”就在这时,
沈砚之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灯:“青芜,外面凉,怎么还不进来?
”沈青芜和苏景然对视一眼,知道这件事,也该让父亲知道了。毕竟,在这波谲云诡的汴京,
他们一家人,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3 种田自决定帮林昭仪洗清冤屈后,
沈青芜的日子便忙碌起来。白日里,她要帮柳氏打理院子里的菜园,
晚上则和苏景然一起研究林昭仪留下的书信,寻找能证明她清白的线索。汴京的春日多雨,
刚种下的青菜籽总也不发芽。柳氏看着潮湿的泥土,愁得睡不着觉:“再这么下去,
咱们下半年的菜钱都没着落了。”沈青芜想起苏州老家的做法,便对柳氏说:“娘,
咱们可以在院里搭些木架,把菜种在木盆里,这样既能避潮,又能控制浇水的量。
”柳氏半信半疑,沈青芜却已经行动起来。她和晚晴一起,把家里不用的木箱拆开,
做成一个个木盆,又在盆底钻了些小孔,防止积水。苏景然听说后,
还从药铺里拿来些晒干的草药渣,混在泥土里当肥料。“这草药渣里有养分,
能让青菜长得更快。”苏景然一边帮着拌土,一边对沈青芜说,
“我药铺里还有些没用的药渣,日后你可以随时来取。”沈青芜笑着道谢,
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木盆做好后,她把菜籽撒进去,又在木架上盖了层薄纱,既能挡雨,
又能透光。柳氏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样子,心里的愁绪也散了些:“还是青芜有办法,
咱们以后说不定真能靠这菜园省些钱。”可没过几日,麻烦就来了。住在巷尾的张屠户,
不知从哪里听说沈家用草药渣种菜,竟带着人找上门来,
一脚踢翻了两个木盆:“好你个沈砚之,竟敢用草药渣种菜!这草药渣里有药性,
要是让人吃了中毒,你担得起责任吗?”沈砚之连忙上前解释:“张屠户,
这草药渣都是晒干的,早就没药性了,用来当肥料再好不过,不会让人中毒的。
”“你说没毒就没毒?我看你就是想害人!”张屠户不依不饶,又要去踢其他的木盆。
沈青芜连忙拦住他:“张屠户,话不能乱说。我们用草药渣种菜,自己也吃,要是真有毒,
我们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张屠户推开沈青芜,
眼看就要碰到木盆,苏景然忽然从隔壁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包草药渣:“张屠户,
这草药渣是我给沈姑娘的,都是些清热降火的寻常草药,晒干后确实能当肥料,绝不会有毒。
我是郎中,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若是出了问题,我苏景然担全责。”张屠户见苏景然出面,
语气顿时软了下来。苏景然在这条巷子里行医多年,为人正直,大家都信得过他。
张屠户讪讪地笑了笑:“原来是苏郎中给的,那我就放心了。方才是我误会了,对不住啊,
沈先生。”待张屠户走后,沈青芜松了口气,对苏景然道:“又多谢你了,苏郎中。
”“举手之劳。”苏景然看着被踢翻的木盆,皱了皱眉,“只是张屠户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今日怎么会突然来找麻烦?怕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沈青芜心里一沉,想起了皇后的人。
难道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找借口来闹事?“不管是谁挑唆,咱们都要小心些。
”沈青芜蹲下身,捡起散落的菜籽,“这菜园不仅是为了省钱,
也是为了让咱们在汴京有个安稳的样子,免得让人起疑心。
”沈青芜还在木架旁搭了圈矮竹篱,
又在竹篱边种了几株爬藤的扁豆——既挡得住巷子里的闲杂人窥探,等秋日扁豆开花结果,
还能添一道菜。柳氏见她想得周全,也跟着劲头十足,每日清晨都要去菜园转两圈,
看着木盆里冒出的嫩绿菜芽,眼角的笑意都多了几分。这日午后,沈青芜正给青菜浇水,
忽然听到巷口传来喧闹声。晚晴跑进来禀报:“姑娘,是巡城的官差来了,
说要查各家各户的‘外来人口’,还要看有没有私藏违禁之物呢!
”沈青芜手里的水壶顿了顿。他们一家刚迁来汴京,户籍还没办妥,若是被官差盘问起来,
难免会露破绽;更要紧的是,院里埋着林昭仪的木盒,若是被搜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娘,
你先把明轩带到里屋去,就说孩子身子弱,怕生人。”沈青芜迅速吩咐,又对晚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