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犬 “将军” 侧躺着，一身卷毛被她用排梳打理得蓬松柔软，像团晒足了太阳的云。
工作台旁的小音响里飘出《卡农》的旋律，混着窗外梧桐叶沙沙的声响，把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 “软糖宠物纪念工作室” 泡成了一杯温吞的蜂蜜水。
“它昨天还抢我的芝士棒呢。”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反复摩挲着将军爪边的蓝色网球 —— 那是将军生前最爱的玩具，橡胶表面己经被啃出了星星点点的牙印。
她身边的小女孩攥着一条粉色蕾丝项圈，扁着嘴不敢哭出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蒲公英。
苏软抬头时，发尾扫过肩头的棉花糖挂件 —— 那是她自己戳的羊毛毡，被阳光晒得暖乎乎的。
“将军是想在最后一天，再当一次调皮鬼呀。”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谁，“您看它现在多乖，知道要去汪星了，特意把毛都梳顺了等着呢。”
她拿起银质小梳子，顺着将军的脊背慢慢往下梳。
梳子齿划过毛发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在啃桑叶。
将军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若是忽略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倒像是在打盹。
苏软的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脸刷成了奶油白，挂着块手写木牌，字是她练了三个月的楷体：“让告别，甜一点。”
来这儿的大多是像眼前这对母女一样的客人，抱着即将离开的毛孩子，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她总说自己这活儿是 “贩卖温柔”，却在每次仪式结束后，偷偷往捐款箱里塞一半收入 —— 给巷尾的流浪动物救助站。
“我给它穿那件蓝格子小西装好不好？”
女人忽然开口，声音颤得像风中的蛛网。
苏软记得那件西装，上周来预定时，女人特意带来熨烫平整，说将军第一次去宠物美容院时穿的就是这件，“那天它骄傲得像个真正的将军。”
苏软点点头，从消毒柜里取出西装。
针脚是她前晚连夜加固过的，怕将军穿得不舒服。
她给将军穿衣服时格外小心，指尖碰到它微凉的肚皮时，心里像被羽毛扫过，轻轻发痒。
从事宠物殡葬三年，她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 总把每只小动物都当成需要哄的小朋友。
小女孩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举着项圈小声说：“姐姐，能给将军戴上这个吗？
这是我用零花钱买的。”
项圈上还挂着个迷你皇冠吊坠，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苏软蹲下来跟她平视，发现小姑娘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彩泥 —— 大概是早上急着赶来，没来得及洗手。
“当然可以，” 她接过项圈，小心翼翼地扣在将军颈间，“将军戴着这个去汪星，肯定是最威风的王子。”
小女孩被逗笑了，泪珠却跟着滚下来，砸在将军的爪子上。
“妈妈说将军是去天上当星星了，可是星星不会摇尾巴呀。”
“那是因为它换了种方式摇尾巴呀。”
苏软从工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你看这个。”
她捏起一颗粉色的，递到小女孩手里，“这是汪星的入场券，将军带着它，到了那边就能变成棉花糖味的星星，每次你吃棉花糖，尝到的甜味都是它在摇尾巴呢。”
棉花糖是她凌晨三点起来做的，用了进口的草莓糖浆，特意做成星星形状。
她总觉得，告别不该只有眼泪，得有点甜滋滋的念想，就像小时候奶奶哄她的话：“人死了会变成糖，藏在云朵里。”
女人接过苏软递来的纸巾，吸了吸鼻子：“这孩子昨天抱着将军哭了半夜，说再也没人陪她玩‘捡球’了。”
她看向工作台角落的照片墙，上面贴满了客人留下的毛孩子合影，“你们这儿的仪式，比宠物医院冷冰冰的好多了。”
苏软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相框。
里面是将军的照片：站在草坪上，叼着网球，舌头伸得老长，阳光把它的毛染成了金黄色。
“我给将军准备了纪念册，” 她翻开第一页，里面贴着将军不同时期的照片，还有一绺用红绳系着的毛发，“每一页都能写字，以后想它了，就跟册子说说话，将军听得见的。”
女人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捂住嘴呜咽起来。
那页贴着将军的爪印，是苏软昨天用无毒印泥按的，旁边用金色墨水写着一行小字：“将军，2018.3.15—2023.10.28，永远是张家的小英雄。”
音响里的音乐刚好播到尾声，苏软轻轻合上纪念册，抱在怀里。
“我们开始吧？”
她看向母女俩，得到点头回应后，点燃了桌上的香薰蜡烛。
薰衣草的香气漫开来，混着棉花糖的甜味，把空气烘得暖暖的。
她双手合十，对着将军鞠了一躬。
“将军，谢谢你用五年时光陪着张家，陪妹妹长大，陪姐姐度过难熬的日子。”
她的声音很稳，像在讲一个温柔的故事，“现在你要去汪星了，那边有吃不完的芝士棒，有永远追得到的网球，还有好多小伙伴在等你。
别担心家里，妹妹会替你照顾妈妈，你的小西装我会帮你收好，等以后…… 等以后我们再见面时，你还穿着它，好不好？”
小女孩突然扑到工作台边，飞快地在将军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红着脸跑回妈妈身边。
苏软看见将军的睫毛颤了颤，像有只小蝴蝶停在上面。
仪式的最后，苏软给将军盖上了块手工缝制的小毯子，上面绣着朵向日葵 —— 那是女人说的，将军最喜欢在向日葵花丛里打滚。
她把玻璃罐里的棉花糖倒出一半，撒在毯子周围，像铺了层粉色的星星。
“这样将军就不会迷路啦。”
她轻声说。
女人抱着纪念册站起来时，脚步还有点晃。
小女孩攥着剩下的棉花糖，突然踮起脚尖，在苏软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谢姐姐，将军说它会变成最甜的星星。”
苏软愣住了，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眼泪 —— 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小女孩的。
“不客气呀，” 她挥挥手，看着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路上慢走。”
工作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苏软蹲在工作台旁，指尖轻轻划过将军的耳朵，那里的绒毛还是软的。
她总觉得这些小生命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也知道该给活着的人留下点什么 —— 可能是一撮毛，一个爪印，或者是某个只有彼此才懂的小习惯。
她收拾东西时，发现将军的网球滚到了柜子底下。
弯腰去捡时，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到了柜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像把钝刀子划破了巷子里的宁静。
苏软首起身，疑惑地看向窗外。
隔壁是栋白色的小楼，挂着 “衍时生物实验室” 的牌子，平时总是静悄悄的，今天这动静，倒像是炸开了锅。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什么 “样本不见了”，声音隔着墙传来，模糊不清。
苏软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空玻璃罐，突然想起早上预约的定制骨灰盒还没送到 —— 商家说十点会送到门口，现在都十一点了。
她走到门口想看看，刚拉开门，就看见隔壁实验室的门开着，门口放着个银色的盒子，样式和她订的骨灰盒几乎一模一样。
“总算是来了。”
苏软松了口气，没多想就走过去，抱起盒子往回走。
盒子有点沉，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她的胳膊，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回到工作室，她把盒子放在工作台上，对着将军的 “遗体” 笑了笑：“看，你的新家到了，还是高科技款呢。”
她没注意到，盒子侧面印着一行极小的字：“克隆犬胚胎样本，编号 2023-1028，低温保存”。
更没听见，隔壁实验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盯着监控屏幕，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像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蜡烛的火苗突然晃了晃，把苏软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的，像个即将拉开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