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坟冢之上,那道白影仿佛与凄冷的月光、弥漫的寒雾融为一体,衣袂飘飘,似鬼似仙,看不真切面容,唯有那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并无杀气,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和审视,让林煜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包括怀中的玉佩和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奇异一剑,都无所遁形。
“你是谁?”
林煜紧握手中长剑,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身体保持着高度戒备。
经历了一夜的背叛与杀戮,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白影并未回答,只是轻轻一晃,宛如没有重量般从高高的坟冢上飘落,悄无声息地立于林煜前方三丈之处。
雾气略微散开,林煜这才看清,那是一个身着素白长衫的男子,面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却有一头如雪银丝披散肩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俊逸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己隔绝人世许久。
他手中持着一支青玉洞箫,方才那诡异苍凉的箫声,想必正是由此而出。
“追踪你的人,暂时不敢踏入此地。”
白衣人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听不出情绪,“你可暂得喘息。”
“你为何知我身份?
又为何救我?”
林煜并未放松警惕,眼前的男子比那些黑衣杀手更让他感觉深不可测。
那独目老翁的陷阱犹在眼前。
“我并非救你。”
白衣人淡淡道,“只是你身上之物,引我前来。”
他的目光落在林煜紧握玉佩的手上。
林煜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玉佩握得更紧:“此物乃我林家之物!”
“林家?”
白衣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林震南可从未真正拥有过它。
他不过是…暂时保管。”
“你认识我父亲?”
林煜急迫上前一步,“你知道灭我林家的凶手是谁?
是不是嵩山派?!”
福伯临死前的遗言是他唯一的线索。
白衣人却无视了他的问题,目光依旧锁定着玉佩:“半月璜…它既选择了你,便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劫数。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半月璜?”
林煜低头看向手中温润的玉佩,其上符文在月光下似乎流动着微光,“这到底是什么?
它与《霜寒剑诀》又有何关系?”
他想起父亲因剑谱而死,福伯说玉佩与剑诀有关。
“《霜寒剑诀》?”
白衣人终于微微挑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原来他们是为那残篇而去。
可笑。
舍本逐末,买椟还珠。”
他的话云山雾罩,林煜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夺去的剑谱,远不及你手中这半月璜价值的万分之一。”
白衣人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林震南大概至死都未能参透此玉奥秘,只将其视为与剑谱配套的寻常信物,真是…愚不可及。”
林煜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家族百年基业,数十条人命,竟然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无人识得的珍宝,以及一本被误认为重宝的“残篇”剑谱?
悲愤、荒谬、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他心头。
“你究竟是谁?
为何知道这些?”
林煜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是谁,并不重要。”
白衣人缓缓道,“你可以叫我‘守墓人’。
至于我知道些什么…”他目光扫过周遭累累荒坟,“埋在这里的,有很多生前想知道得太多。”
这话让林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乱葬岗的阴森鬼气似乎因这白衣人的存在而愈发浓重。
“那…我该如何做?”
林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仇人强大而神秘,唯一的线索似乎指向嵩山派,却又被眼前之人轻易否定其重要性。
他身怀异宝却不知其用,空有血海深仇却不知路在何方。
守墓人沉默了片刻,那双冰冷的眸子再次仔细打量林煜,仿佛在评估一件器物的成色。
“根骨尚可,心志未摧,更难得的是…半月璜竟主动回应了你。”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或许,这也是天意。”
他抬起手中的青玉箫,指向乱葬岗深处:“你想报仇,想活下去,想弄***相,就跟我来。
若怕了,现在便可离开,回到那些‘嵩山派’的刀口之下。”
说完,他不再看林煜,转身便向着雾霭最浓、坟茔最密的方向走去,身影眼看就要被雾气吞没。
林煜站在原地,内心剧烈挣扎。
跟上去,前途未卜,吉凶难测;不跟,离开这乱葬岗,外面必然是更加严密的天罗地网,自己绝无幸理。
更重要的是,这神秘的守墓人是目前唯一一个似乎知晓玉佩来历、并能指出一条可能路径的人。
想到父亲临死不屈的眼神,想到母亲兄长的惨状,想到福伯咽气前的嘱托,林煜眼中闪过决绝。
他没有再犹豫,迈开脚步,紧紧跟上了那道即将消失在浓雾中的白色身影。
守墓人头也未回,仿佛早己料到他的选择。
两人一前一后,在荒坟枯骨间穿行。
越往深处,雾气越重,光线越发昏暗,连月光都无法彻底穿透。
阴冷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无数若有若无的哀泣与低语,扰人心神。
林煜紧守心神,步步紧随,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被枯藤和乱石半掩的洞穴入口,幽深漆黑,仿佛首通地底。
一股比周围更加阴寒的气息从中透出。
守墓人在洞口停步。
“进去。”
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里面有什么?”
林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本能地感到畏惧。
“有你需要面对的东西。”
守墓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要么在绝境中抓住那一线生机,悟出属于你自己的道;要么…就和你林家人一起,长眠于此。
选择,在你。”
林煜看着那漆黑的洞口,又回头望了望来时路——那里只有无尽的迷雾和追兵的黑影。
他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将怀中微微发烫的玉佩贴紧胸口,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身后的光线迅速消失,唯有守墓人最后的话语幽幽传来:“记住,恐惧是你此刻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好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