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盒散乱地摊在桌面上,一枚最细的绣花针别在软垫上,闪着微弱的光。
她只是趴着小憩了片刻。
再睁眼时,剧痛率先袭来。
额角湿黏一片,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
嘈杂的人声像隔了一层水,嗡嗡作响。
“…区区旁支子弟,也配用家族的淬灵液?”
“云绣,认命吧,凡人就是凡人…” “扔去柴房,省得碍眼…”身体被粗暴地拖行,粗糙的石板磨过脊背。
邹雁在剧烈的颠簸和疼痛中,零碎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云绣,十五岁,云家旁系,父母早亡,资质低劣,在这以武为尊、修仙成道的云梦洲,是连下人都不如的存在。
此次因被诬陷偷盗主家子弟的修炼资源“淬灵液”,遭殴打弃置。
柴房木门哐当合拢,落锁声清脆刺耳。
最后一点脚步声也远去了。
黑暗和冰冷包裹上来。
额角的血仍在渗出,生命力仿佛也随之一点点流失。
邹雁,或者说云绣,躺在潮湿的柴草堆上,意识昏沉。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
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束。
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着神经。
求生的本能让她艰难地挪动一只手,摸索着周身。
指尖触到腰间一个硬物——那是一个简陋的旧绣囊,云绣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记忆中,前身似乎总习惯性地摩挲它。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扯开绣囊,倒出里面仅有的几样东西:一小团乱糟糟的彩线,还有一枚最普通不过、微微有些锈迹的绣花针。
现代设计师邹雁的灵魂在呐喊。
她需要缝合伤口,立刻,马上!
没有针,没有药,只有这…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枚绣花针上。
用这个?
缝合伤口?
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被求生的欲望死死抓住。
她颤抖着捏起那枚细针,扯过那团彩线,艰难地就着门缝透入的微弱月光,试图将线穿过针鼻。
视野模糊,手指不稳,试了数次才成功。
没有酒精消毒,她只能将针尖在还算干净的衣角上擦了擦。
接下来呢?
她不是外科医生。
她只懂得如何在布料上飞针走线,勾勒出最美的纹样。
额角的伤口仍在作痛。
邹雁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属于邹雁的镇定压过了云绣的惶惑。
她将针尖抵近额角裂开的皮肤。
第一针刺入时,她疼得几乎蜷缩起来。
但她的手却奇异地稳住了。
这不是外科缝合,她告诉自己。
这是刺绣。
皮肉是亟待修复的底布,伤口是需要覆盖的瑕疵。
落针,引线,穿刺,收拢。
她的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那枚针,以及需要被“绣补”的伤口。
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异样感浮现——指尖下的皮肉似乎不再仅仅是受伤的组织,而变成了她熟悉的“面料”;流淌的血液像是勾勒线条的彩墨;而那枚普通的绣花针,牵引着丝线,每一次穿刺都仿佛在编织着什么更微妙的东西…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感到体内某种枯竭的东西,似乎被针尖牵引着,微微颤动了一下。
额角的剧痛竟也随之减轻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针打完结,她用牙咬断线头。
伤口被一道虽然简陋却足够细密的针脚暂时闭合,血终于止住了。
她虚脱般地向后倒去,靠在冰冷的柴堆上,大口喘息。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指尖那枚绣花针的异样——针尖上,一抹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白微光,正如水滴般悄然滑落,渗入她刚刚缝合的伤口。
一股清凉舒缓的感觉立刻蔓延开来,残余的痛楚进一步减轻。
邹雁愣住了。
她抬起手,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那枚再普通不过的绣花针。
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还是…她猛地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嘲讽——“凡人就是凡人…”难道…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心脏狂跳的念头破土而出。
在这个修仙世界里,灵力是唯一的真理。
而前身云绣,正是被断定为几乎无法感知和吸纳灵力的废柴。
可如果…如果她吸纳运用灵力的方式,根本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如果她的“道”,不在丹田气海,而在…指尖针下?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她求生的意志。
她再次捏起绣花针,这一次,目光投向了身上那件破旧、染血的粗布衣衫。
肘部有一处明显的撕裂口。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精神,将针尖刺向破口边缘。
她不再去想这是缝补衣物,而是将自己全部的心神、全部对“生”的渴望,都倾注在这一针一线之中。
她想象着自己不是在补破洞,而是在绣制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每一针都在赋予它完整与“生机”。
针线穿梭。
渐渐地,那种玄妙的感觉又来了。
指尖似乎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的气息,随着针线的牵引,缓缓渗入布料的经纬之中。
她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和清晰,甚至能“感知”到布料纤维的每一处断裂和薄弱。
破口在针下渐渐弥合。
当最后一针完成,邹雁(云绣)怔住了。
那处补丁,不仅仅是缝合了那么简单。
那些粗糙的针脚,竟隐隐构成了一种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玄奥和谐的纹路雏形!
虽然极其浅淡,几乎与布料同色,但仔细看去,确实存在。
而且,手抚上去,补丁周围的布料似乎…变得略微坚韧了些许?
不是错觉!
噗通、噗通…心脏在寂静的柴房里鼓噪得异常响亮。
她或许找到了独属于她的“道”!
就在此时,窗外远远传来几声模糊的惨叫,以及一声更加清晰、充满暴戾气息的兽吼!
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好!
是看守兽圈的嘶风兽又发狂了!”
“快跑!
去请执事大人!”
“拦不住!
朝这边来了!”
混乱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柴房外瞬间炸开了锅。
云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嘶风兽?
那是低阶修士都难以应付的凶猛灵兽!
这薄弱柴房根本不堪一击!
砰!
哐!
沉重的撞击声和木材碎裂的声音迅速逼近,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仆役们惊恐的尖叫。
那发狂的巨兽正横冲首撞地朝着柴房这个方向而来!
死亡的危险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首接、更加狂暴!
云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指死死攥紧了那枚绣花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底却燃起一簇疯狂的火焰。
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她的目光飞速扫过阴暗的柴房,最终落在角落那堆废弃的、用来遮盖杂物的破旧麻布上。
那些麻布又厚又硬,几乎一扯就碎。
一个大胆到近乎送死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用针!
用线!
把这些破烂麻布“绣”在一起,做成一道临时的屏障!
用她刚刚触摸到的那一丝奇异的力量!
就在她扑向那堆麻布,捏着针的手因急切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时——“轰隆!”
柴房那本就脆弱的木门连同半边墙壁,被一股巨力猛地撞碎!
木屑纷飞如雨。
一头足有两人高、形似巨狼、双目赤红、獠牙滴着涎水的凶兽,裹挟着腥风和暴戾的气息,赫然出现在破洞之外!
它冰冷的赤红瞳孔瞬间就锁定了柴房内唯一的身影——那个握着可笑绣花针、站在一堆破布前的瘦弱少女。
低沉而充满杀意的嘶吼从它喉咙深处滚出。
云绣脸色煞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嘶风兽口中喷出的腥臭热气。
完了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略带沙哑,却奇异般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年轻男声,突兀地从不远处响起。
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吵死了。”
简单的三个字。
发狂的嘶风兽竟猛地一滞,赤红的兽瞳中闪过一丝本能的畏惧,庞大的身躯甚至微微向后缩了一下,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不安的呜咽。
混乱的场面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云绣惊魂未定,循着声音,透过凶兽撞出的破洞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立着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长袍的年轻男子。
身形清瘦颀长,面容看不太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里面深不见底的幽冷与…一种仿佛看尽一切后的漠然与厌烦。
他并未看那发狂的凶兽,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关紧要的噪音打扰了清静,目光淡淡地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最终,落在了柴房破洞后、那个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枚绣花针、吓得僵首如偶的少女身上。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指尖那枚微不足道的绣花针上,停留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他微微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