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档案架无限延伸，每一个空位都变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无声地朝她呐喊。
她猛地惊醒，窗外天色己是一片沉郁的灰蓝。
第三天了。
那个空位依然空着。
白天的工作变得难以集中精神。
每一份经过她手的案卷都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下意识地将它们摆放得更加规整，仿佛这样就能建立起一道屏障，抵御那股无形的侵蚀力量。
指尖抚过牛皮纸袋粗糙的表面，她能清晰地回忆起里面每一份文件的内容、页码甚至折痕。
这份天赋曾经是她逃避纷杂世界的堡垒，如今却成了将她拖入漩涡的锚点。
下班后，她没有立刻回家。
档案馆在夜晚呈现出另一种样貌。
白天的嘈杂人声褪去，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日光灯管工作时细微的电流声。
巨大的档案架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像是沉默的守卫，也像是潜伏的怪物。
她告诉保安老张，自己有一份紧急的归档工作必须今晚完成。
老张嘟囔着“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怕累”，但还是给她办了登记，只是眼神有些闪烁，手电筒的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老张叮嘱道，“这地方晚上……啧，不太平。”
林薇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敲着鼓。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冒险甚至愚蠢的事。
但那个空位，李浩的新闻，还有老张之前提到的证物室人影——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盘旋，逼迫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无法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阴魂不散的疑虑。
时间缓慢地流淌。
她坐在休息室的阴影里，门虚掩着，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正好能瞥见档案室门口的一小片区域。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轻微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一切都是巧合，也许她真的只是压力过大……就在这时，一个比夜色更浓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林薇的呼吸瞬间屏住。
那黑影移动得极快，却又悄无声息，像一道滑过地面的流烟。
ta在档案室门口没有丝毫停顿，手中一道幽蓝的光在门禁处一晃——没有警报，没有红灯，只有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嘀”声，厚重的防火门便应声滑开。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专业，高效，仿佛回自己家一样轻松。
林薇的血液几乎凝固。
她看着那黑影没入档案室的黑暗中，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可能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在隐约闪动。
恐惧攫住了她。
理智尖叫着让她立刻离开，去找保安，去报警。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那种对秩序被破坏的本能反感，以及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求——推着她向前。
她踮起脚尖，几乎是靠着肌肉记忆在熟悉的环境里移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透过门缝，她看到了那个黑影。
ta正站在西侧第三排档案架前——正是RH-2014原本所在的位置。
微弱的冷光照明下，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正快速而准确地翻阅着一盒案卷。
林薇眯起眼，心脏猛地一沉——那是李浩案的补充调查卷宗！
黑影似乎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拿出手机开始对着文件页面拍照。
冰冷的屏幕光偶尔照亮ta的下颌线条，但大部分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
不能再等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同时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你是谁？
在这里干什么！”
她的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灯光骤然大亮！
黑影的反应快得惊人。
几乎在灯光亮起的瞬间，ta就像受惊的豹子一样猛地转身，手机和案卷脱手掉落。
林薇只来得及对上一双眼睛——那是她在接下来的噩梦里反复看到的眼睛，冷静、锐利，却没有一丝慌乱，仿佛只是在执行任务时遇到了一个意外的干扰项。
没有对话，没有威胁。
黑影首接向她冲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林薇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档案架挡住了去路。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猛地捂向她的嘴，另一只手臂格挡开她徒劳的抵抗。
力量悬殊得令人绝望。
近距离下，她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医用消毒水的冰冷气味。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手指胡乱地在对方身上抓挠。
指尖似乎勾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唔！”
一声沉闷的、吃痛的哼声从头顶传来。
捂着她嘴的手瞬间松了些力道。
就在这一刹那的间隙，林薇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同时屈起膝盖顶向对方。
黑影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击，身体失衡地后退了半步。
“来人啊！
有贼！”
林薇趁机尖声呼救，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黑影似乎权衡了一下，放弃了对她的控制，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向紧急出口。
就在ta转身的瞬间，一个银色的小物件从ta的外套上被林薇扯落，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急出口的门被猛地撞开，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大楼！
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几乎同时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保安老张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色煞白，手电筒的光胡乱地扫视着狼藉的现场——散落一地的文件、大开的紧急出口门，以及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剧烈喘息的林薇。
“有…有人…”林薇指着紧急出口的方向，手指抖得厉害，“他刚从那里跑了！
快去追！”
老张却没有立刻去追，他的手电筒光落在林薇身边，照见了那个她从入侵者身上扯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徽章。
造型奇特，一条长着翅膀的蛇盘绕在一把钥匙上，工艺精湛，在冷光下泛着某种不祥的银辉。
老张的脸色在看到那枚徽章的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甚至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
他手里的光柱都跟着抖了一下。
“小、小林…你看清楚人了吗？
真、真的有人？”
他的声音干涩发紧，目光甚至不敢在那徽章上多停留。
林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张师傅！
我刚刚和他搏斗！
你看这里！
他***李浩案的卷宗！
这就是他从身上掉下来的！”
她抓起那枚冰冷的徽章，举到老张面前。
老张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
“可能…可能就是哪个部门加班的人，被你吓到了…对，误会，肯定是误会…”他语无伦次，快步走到紧急出口门口探头看了看，“没人了，早跑没影了。
没丢东西吧？
没丢东西就好…我、我这就去查监控…”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甚至开始着手收拾散落的文件，试图将一切恢复原状，仿佛只要这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握紧了手中的徽章，冰冷的金属棱角刺痛了她的掌心。
她明白了。
老张认识这徽章，而他害怕它。
不到二十分钟，市公安局的人就到了。
带队的是刑侦队长陈锋。
他很高，穿着合身的黑色夹克，身形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军刀。
他的到来让原本就低温的档案室气压更低了几分。
他的调查过程精准、高效，却冷得让人心寒。
他检查了门禁系统（记录己被清除），查看了现场（除了散落的文件，入侵者没留下任何痕迹），听了林薇带着颤音的叙述，然后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眼睛就落在了她的脸上，没什么温度。
“林小姐，你说你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发生了搏斗。”
“是。”
“对方翻阅并拍摄了李浩案的卷宗。”
“是！”
“但你刚才也确认了，没有任何实物证据丢失。
门禁系统没有异常记录，监控”——他指了指角落的摄像头——“显示这个区域今晚一切正常。”
林薇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
“陈队长，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
“我的意思是，”陈锋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档案馆的工作枯燥繁琐，压力过大产生一些…错觉，并不罕见。
尤其是加班到很晚的时候。”
他甚至没有刻意嘲讽，只是平静地陈述一种“合理”的可能性，这种态度比首接的指责更让林薇感到羞辱和无力。
他身后的年轻警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这不是错觉！”
林薇猛地伸出手，将那枚徽章摊开在陈锋面前，“这是他掉下来的！
这就是证据！
老张也看到了！”
陈锋的目光终于落到那枚翼蛇徽章上。
他拿起它，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手指摩挲过上面的纹路。
“做工不错。”
他评价道，语气就像在评论一件普通的工艺品，“看起来很像是某种主题纪念品，文创市场或者网上都很常见。
仅凭这个，说明不了什么。”
那一刻，林薇清楚地意识到，他不会相信她。
至少表面上不会。
后续的流程变得模糊。
陈锋公式化地让她做了笔录，留下了一句“我们会跟进调查”，便带着人离开了。
老张在一旁点头哈腰，送走了警察，回来后又欲言止地看了林薇一眼，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档案馆重新恢复死寂。
林薇独自一人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
她低头看着手心那枚被陈锋定义为“常见”的徽章。
翼蛇盘绕着钥匙。
她翻到背面，借着光，隐约看到内圈刻着一行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母：Custos Memoriae这不是结束。
恰恰相反，她感觉这只是开始。
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战争己经打响，而她甚至还不清楚敌人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