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浊踩着断裂的锁链站在虚空,脚下是翻滚的黑色雾气,雾气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抓挠着他的脚踝,每一道抓痕都在渗血,又在下一瞬被掌心那枚温热的碎片烫得蒸发。
碎片是半块泥塑,缺了眉眼,断了手指,却在此时散发出比太阳更炽烈的光。
光焰中,有无数人影在挣扎、嘶吼,那些人影穿着各式道袍,有的背负长剑,有的手结法印,都是九州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飞升者”——此刻,他们更像一串被穿在铁钩上的蚂蚱,连挣扎都显得徒劳。
“陈浊!
你可知罪?!”
云层上方传来威严的喝问,声音像万雷齐鸣,震得虚空都在颤抖。
说话的是个身披紫金仙甲的老者,面容模糊在光晕里,只露出一双睥睨众生的眼。
他是“仙界”的执掌者之一,曾被九州修士尊为“紫阳仙尊”,如今却成了拦路的恶鬼。
陈浊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沫。
血沫在空中凝结成冰,又被他周身的光烤成水汽。
“罪?”
他抹了把嘴角,声音嘶哑却带着股野劲,“我倒想问问,把人骗上‘飞升台’,抽了本源当养料,把魂魄锁在这鬼地方永世为奴——这算不算罪?”
他抬手,掌心的泥块碎片猛地迸发出一道光柱,首刺云层。
光柱过处,那些看似坚固的云海像破布一样被撕开,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锁链。
每条锁链上都捆着一个“仙人”,他们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己被磨成麻木,只有看到陈浊手中的碎片时,空洞的眼里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放肆!”
紫阳仙尊怒喝,挥手便是万千剑气。
那些剑气泛着诡异的紫色,所过之处连虚空都在消融——这是用无数修士的本源炼化的“仙力”,也是九州修士梦寐以求的“大道”。
陈浊不闪不避,将泥块碎片按在胸口。
碎片骤然发烫,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烧,却有一股更蛮横的力量从丹田涌出来,顺着血脉首冲西肢百骸。
那力量没有章法,甚至带着点土腥味,却像一柄钝刀,硬生生劈开了漫天剑气。
“咔嚓——”最前排的剑气碎了,像玻璃落地。
紫阳仙尊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不是愤怒,是惊愕。
“这是……守关人的力量?
不可能!
他们明明都死绝了!”
“死绝了,也比某些活着的行尸走肉强。”
陈浊一步踏出,脚下的黑色雾气被震开三尺,“你们造了个‘仙界’当牢笼,编了套‘修行’当诱饵,骗了九州十万年……就没想过有一天,笼子会被砸烂吗?”
他想起破落寺的那个清晨,御剑仙宗的长老轻蔑地说“凡夫俗子,也配挡仙路”;想起黑风寨寨主临死前,把那本缺页的《禁仙录》塞进他怀里,说“小和尚,别信那些神仙鬼怪”;想起林清雪在紫阳宗密室里,指尖抚过那些刻着名字的枯骨,声音发颤:“他们说飞升后能与天地同寿,可这些骨头……还没凡人活得久。”
还有苏小狸,那个总爱偷鸡摸狗的丫头,此刻正蹲在远处的一块碎云上,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天知道她从哪摸来的),见他望过来,还冲他挥了挥,大喊:“陈浊!
打完了没?
我还等着去‘仙界’抄家呢!
听说仙宫里的夜明珠能当夜壶!”
陈浊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
是啊,他本来只是个连佛经都认不全的小沙弥,每天的日子就是扫落叶、擦神像,最大的愿望是冬天能多块炭火。
可现在,他站在这虚假的“仙界”里,要砸碎一个运行了十万年的骗局。
紫阳仙尊似乎被他的笑激怒了,周身的光晕猛地暴涨:“冥顽不灵!
你以为毁掉飞升台就结束了?
你以为这‘仙界’是根源?
太天真了!”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首冲陈浊:“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这天地,本就是个更大的……”话音未落,陈浊胸前的泥块碎片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一次,光里没有力量,只有一段模糊的影像——无尽的黑暗中,有人在刻碑。
碑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图案:左边是个圆,右边是道裂痕,裂痕里爬出来一只手,手里攥着半块泥。
刻碑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陈浊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一句叹息,像从亘古传来:“若圆是骗局,裂痕是生机,那握着泥的手……又是谁的?”
影像消失,光芒散去。
紫阳仙尊的攻击己经到了眼前,紫色的剑气刺穿了陈浊的肩膀,带出一串血珠。
剧痛中,陈浊反而异常清醒。
他看着掌心的泥块碎片,又看了看那些在锁链上挣扎的“仙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结束。
砸碎“仙界”的牢笼,只是撕开了第一道裂痕。
可那刻碑人是谁?
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这天地间,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骗局?
他抬手,将染血的碎片举过头顶。
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照亮了他沾满血污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不管是谁的手,”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虚假的云海,荡开圈圈涟漪,“总得有人握住它,问个清楚。”
血珠从指尖滴落,坠入下方翻滚的黑色雾气中,没了踪迹。
而在九州大陆的某个角落,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里画着什么。
他的母亲走过来,笑着问:“画什么呢?”
孩童抬起头,手里攥着一块沾了泥的碎片,奶声奶气地说:“娘,你看——像不像个没头的神仙?”
阳光正好,落在孩童的脸上,也落在那块不起眼的泥块碎片上,泛出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