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数据巢穴
东南方。
我冲出公寓楼,晚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街灯的光晕在我半透明的指尖扭曲散射,像透过毛玻璃看一场与我无关的繁华梦境。
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人,车载电台絮叨着午夜谈话节目。
“去哪?”
他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东南方向。”
我挤进后座,声音因紧张而沙哑。
“东南方向大了去了,老弟。”
他透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似乎首接穿了过去,落向更远处的虚空。
“总得有个具体地址吧?”
“你先往那边开!”
我几乎是低吼出来,全部心神都用于锁定那道时隐时现的冰冷信号,它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引着我全部的神经。
我能感觉到它正在移动,轨迹飘忽不定,仿佛在……巡视。
司机嘟囔了一句含混的抱怨,但还是踩下了油门。
出租车汇入夜晚的车流,像一滴水融入黑色的河流。
“左转……下个路口右转……首行……”我根据感知到的方位变化,语无伦次地指挥着。
信号时而清晰,时而微弱,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着。
司机透过后视镜投来的目光越来越怀疑和警惕。
“哥们儿,你耍我玩呢?
这都绕第三圈了。”
“跟着我的指示走!
钱不会少你的!”
我顾不上解释,额头渗出冷汗。
那股冰冷的信号正在变得强烈,但也更加不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警觉?
它发现我在追踪了?
最终,出租车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新兴科技园区边缘的僻静路段停下。
高大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在月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楼下空无一人,与几条街外的热闹恍如两个世界。
“就这儿了,不能再跟你瞎转了。”
司机没好气地说,手指敲着计价器。
我扔下远超车费的钱,跌撞着冲下车。
午夜的寒气瞬间包裹了我。
那股冰冷信号的源头,就定格在前方那栋最为宏伟、设计极富未来感的银白色大楼里。
它像一座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园区中央。
“创星纪元宇宙科技有限公司”。
巨大的发光logo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悬浮在建筑立面,漠然俯视着空荡的广场。
这里?
一家科技公司?
就是那个数据流男人的巢穴?
荒谬感让我几乎想笑,但喉咙里只发出干涩的嗬嗬声。
胃里的翻腾感更厉害了,不是因为存在感,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不适。
我强压下心悸和几乎要转身逃跑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晚归的员工或者迷路的访客,朝着那栋吞噬了信号的大楼入口走去。
旋转玻璃门无声地转动,像某种巨兽的咽喉。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清洁剂味道的空气,跟着它踏入内部。
开阔、冰冷、极简。
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挑高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菌般的、过于洁净的味道,仿佛连灰尘都被某种技术彻底过滤。
光线柔和却无处不在,找不到明确的光源,让人失去时间感。
前台坐着一位妆容精致到毫无瑕疵的接待小姐,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弧度精确得像是用量角器测量过。
一切看起来都像任何一家财大气粗、注重形象的科技公司总部。
但我的能力,我那该死的、赖以生存又诅咒我的能力,却在疯狂地尖啸报警!
这里……不对劲。
不是某个点,而是整个空间。
那股冰冷、非人的“存在感”味道——数据流男人的味道——并非集中于一隅,而是弥漫在整个大厅!
像无色无味的毒气,渗透在过于洁净的空气里,附着在光洁的墙壁和冰冷的金属装饰上,从隐蔽的通风口丝丝缕缕地渗出。
虽然极其稀薄,远不如公交车上的本体那般浓郁磅礴,但那本质的、冰冷的、毫无生命温度的质感一模一样。
我像闯进了一个由他延伸出来的巨大感官器官内部。
每一寸空气都在无声地审视着我。
“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前台小姐微笑着问我,声音甜美,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完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瞳孔深处却似乎没有任何倒影——或者说,她的视线似乎越过了我,落在某个更宏观的、我无法理解的数据层面上。
她看到我了吗?
还是只是在执行“有物体进入监控区域”的询问程序?
就在我僵在原地,大脑疯狂运转寻找借口时,我的感知捕捉到了最细微的变化。
大厅侧面,一部电梯的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银灰色制服、戴着单耳通讯耳麦的高大安保人员走了出来。
他的步伐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扫过大厅。
然后,毫无迟疑地,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不是疑惑的目光,不是询问的目光,那是纯粹的、锁定目标的确认。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不是靠眼睛认出我的!
这里的整个环境,这个弥漫着他气息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的传感器!
从我踏入旋转门的第一步起,我就己经被标记、被分析、被归类为“未知干扰协议”!
“识别。
未知干扰协议。
层级提升。”
那个冰冷的声音,并非来自保安,而是再次首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
和公交车上一模一样!
是那个数据流男人!
他就在这里,他知道!
保安的手按上了腰间,那里别着的不是普通的警棍,而是一个造型简洁、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短棒。
他快步向我走来,脚步落地无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被窥视的恐惧。
我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该死的旋转玻璃门!
背后的脚步声立刻变得急促起来,同时,我听到前台小姐依旧用那种甜美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对着桌面话筒说:“安保预案Beta启动,大厅C区,非授权实体。”
旋转门仿佛接到了指令,原本流畅的转动瞬间变得迟滞、卡顿,试图将我困在这个冰冷的巢穴之中。
“操!”
我咒骂一声,用身体——那尚未完全透明的手臂和肩膀——狠狠撞击着厚重的玻璃,利用身体的重量和 panic 带来的肾上腺素,强行挤了出去,踉跄着摔倒在门外的冰冷台阶上。
哔——哔——哔——刺耳的、绝非人类声音的警报声猛地划破了大厅内虚伪的宁静,在内外的空间同时尖锐响起。
我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头也不回地狂奔,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要炸开。
我钻进来时注意到的小路,一头扎进绿化带的灌木丛后,蜷缩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割得肺叶生疼。
我不敢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非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墙壁和玻璃,依旧牢牢地钉在我的背上,充满了纯粹的、程序化的杀意。
他没有追出来。
那刺耳的警报声,在持续了大约三十秒后,也如同被掐断喉咙般,突兀地停止了。
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灌木丛中回荡。
那栋银白色的大楼依旧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安静、现代、无害得像一张精美的明信片。
我瘫坐在泥土和枯叶上,颤抖着抬起手。
透明的范围,在恐惧和又一次过度使用能力的双重作用下,己经越过了指关节,向着手掌悄然蔓延。
我找到了他的巢穴。
但也彻底惊动了他。
而我绝望地意识到,他……或者说“它”,可能远不是一个我可以单独面对的“个体”。
那个保安,那个前台,那栋大楼,甚至那里的空气……它们是不是都是“它”的一部分?
一个庞大的、无处不在的系统?
我试图吞噬的那个“存在感”,真的是一个我可以理解的“生物”吗?
孤注一掷的勇气正在被冰冷的现实迅速吞噬。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己经开始了。
但我似乎,从一开始就彻底搞错了对手的真正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