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继承"绮罗坊"的第九十九天,橱窗里那尊穿着明制袄裙的人形模特依然保持着祖母生前的姿势——左手持量衣尺,右手捏着半根断裂的朱砂线。
"叮——"当缝衣针第十三次刺破指尖时,苏黎忽然想起祖母临终时的警告:"血染绮罗线,必招阴间客。
"她看着血珠在月光下折射出棱镜般的光斑,突然发现工作台上的雪纺绸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那些浸血的经纬线如同复苏的神经末梢,在布料表面编织出人脸轮廓,凹陷的眼窝处逐渐凝结出冰晶状的泪滴。
青铜门铃发出闷响的刹那,苏黎的右眼突然灼痛难忍。
她捂住眼睛跌坐在藤椅上,指缝间溢出的金光将整个工作室照得纤毫毕现。
在常人不可见的维度里,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从天花板垂落,每根丝线末端都系着颗跳动的心脏——这是她继承的"千丝瞳",能窥见万物命运脉络的阴阳眼。
穿血婚纱的新娘就站在这些命线交织的罗网中央。
苏黎的喉咙发紧,她看见新娘裙摆下延伸出三根不同颜色的命线:猩红的线没入地底,靛蓝的线飘向西北方,而那根泛着珍珠光泽的银线,正与自己右手小指上的朱砂戒紧紧缠绕。
"我要改婚纱。
"新娘的声音像是老旧留声机卡带的杂音,她抬起腐烂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和苏黎同款的朱砂戒,"改到能装下三颗心脏。
"苏黎的银剪刀突然在檀木盒中震颤,盒内衬着的《阴界裁经》无风自动,泛黄纸页停在"借命裁"篇目。
她终于看清新娘胸前的宝石并非装饰——那是颗被秘法封印的镇魂石,裂缝中渗出的是混合着朱砂与尸油的液体。
"用千针引魂法。
"新娘向前半步,婚纱上的血渍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裙面勾勒出符咒纹路,"月见草染的丝线在子时阴气最盛,绣三十三只衔尾蛇镇住三魂,七枚黑曜石扣锁住七魄。
"她腐烂的指尖划过工作台上的血渍,"第三颗纽扣要留针眼,那是给观礼人的生门。
"阁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苏黎猛然抬头,看见那尊人形模特不知何时转过了身。
祖母生前最爱的苏绣披帛从模特肩头滑落,露出后颈处密密麻麻的缝线——那些黑色丝线的走向,竟与《阴界裁经》里记载的"夺舍缝魂术"如出一辙。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彩璃窗格时,苏黎正在焚烧染血的纱布。
火盆中腾起的青烟扭曲成婴孩啼哭的形状,这是《阴界裁经》中记载的凶兆。
她摩挲着乌木请柬上凸印的衔尾蛇纹,1943年的婚期与沈素心的名字在晨曦中泛着血光。
梳妆台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苏黎在惊惶中瞥见倒影的异变——镜中的自己穿着那件改造完成的血婚纱,胸口插着七枚黑曜石纽扣。
第三颗纽扣的针眼渗出粘稠液体,逐渐凝聚成祖母年轻时的面容。
"黎丫头,该量体了。
"镜中人的嘴唇未动,声音却从苏黎骨髓深处传来。
她右眼的金光不受控制地暴涨,在刺痛中看到骇人景象:1943年的绮罗坊后院,年轻的祖母正将昏迷的沈素心放入棺材,棺木内铺满浸过尸油的绮罗缎,而那些缎子的花纹,正是如今血婚纱上的衔尾蛇纹!阁楼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苏黎握着银剪刀冲上木梯,在最后三级台阶处僵住身体——那件未完工的晨礼服正悬浮在半空,袖口伸出的骨刺扎穿了《阴界裁经》的书页。
泛黄纸页上的"借阳寿"三字被血渍晕染,旁边多出几行陌生的批注:甲子年七月半,沈氏女借绮罗缎改命,以三魂饲衣,七魄化扣...怀表从晨礼服暗袋中滑出,表盖内侧的照片让苏黎如坠冰窟。
照片里的沈素心穿着血婚纱,而本该是祖母站立的位置,赫然是那尊人形模特!更诡异的是,当怀表指针逆转到子时方位,苏黎听见布料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所有悬挂的旗袍都转向她,领口纽扣变成密密麻麻的眼球。
"沈小姐说,您该准备参加婚礼了。
"穿中山装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他手中的雕花灯笼映出皮肤下游走的蛆虫,"记得带上晨礼服,那是新郎的吉服。
"苏黎的银剪刀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当她用金光暴涨的右眼看向老者,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命线——这是具被绮罗缎填充的尸傀儡,后颈处露出半截黑色丝线,与阁楼人形模特颈后的缝线一模一样。
焚烧请柬的灰烬在空中凝成蝴蝶形状时,苏黎的耳膜突然灌入潮水般的诵经声。
柏油路面裂开的瞬间,她看见地底涌出无数白骨手掌托着猩红地毯,每根指骨都系着褪色的绮罗缎——正是祖母当年独创的"骨衬"技法。
坠落的过程像穿过粘稠的时光胶体,苏黎的银剪刀在黑暗中划出金色轨迹,照亮了镶嵌在地脉中的尸骸。
那些穿着各朝代服饰的尸体,腰间都别着绮罗坊的裁缝剪,心口处缝着衔尾蛇纹的补丁。
当她的金线右眼扫过一具民国女尸时,对方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嘴角撕裂到耳根:"沈掌柜...终于等到您..."青石地面撞击的疼痛还未消散,苏黎便被浓烈的尸香呛得作呕。
冥婚现场的灯笼全是用人皮糊制,灯芯是蜷缩的婴胎,发出的绿光将宾客的影子钉在墙上蠕动。
戴傩神面具的司仪踩着高跷走来,木屐上粘着的眼珠随步伐转动,他手中铜锣竟是用人天灵盖打造。
"吉时到——"司仪裂开横贯整张脸的嘴,伸出的舌头卷着枚血玉如意。
所有宾客应声撕下面具,苏黎的银剪刀突然烫得握不住——那些溃烂的面孔竟全是《阴界裁经》里记载的往代裁缝,他们开裂的颅腔内生长着绮罗缎,缎面绣满借命契约。
沈素心的盖头被阴风掀起,苏黎看见她胸前的黑曜石纽扣正在吞噬血婚纱。
每颗纽扣都化作漩涡,将沈素心腐烂的皮肉吸入其中,取而代之的是从漩涡里爬出的微型骷髅。
这些挂着碎肉的小骷髅彼此啃咬,拼凑出半透明的新娘轮廓。
"黎丫头,该给我量体裁衣了。
"祖母的声音从主位传来。
苏黎转头看见年轻版的祖母端坐太师椅,旗袍开衩处露出森森白骨,脚踝上缠着十二根不同颜色的命线。
最令她窒息的是祖母手中的量衣尺——那分明是沈素心的脊椎骨打磨而成,刻度是用婴血写的生辰八字。
晨礼服突然从包裹中挣脱,袖口骨刺暴涨成锁链缠住苏黎的腰。
祖母脖颈处的黑色缝线开始蠕动,钻出成千上万的银针,在空中排列成《阴界裁经》里的"夺魂阵"。
苏黎的金线右眼突然渗出鲜血,在剧痛中看到可怖真相:那些银针的倒影里,全是自己从小到大被修改记忆的画面。
"你以为车祸是意外?"祖母的嘴唇未动,声音却从银针阵中传出,"从你出生那刻,我就用命线把你缝成容器..."她撕开旗袍,露出胸腔内三颗搏动的心脏,金色那颗表面布满熟悉的衔尾蛇纹,"这才是真正的绮罗坊传承——偷天换日,代代夺舍!"沈素心的血泪突然化作锁链缠住祖母:"她骗了你两代人!当年她用我的皮囊骗过阴差,现在又要用你的眼睛..."话未说完,祖母的银针阵已刺穿沈素心的虚影,血婚纱上的骷髅发出凄厉哀嚎。
银剪刀刺入祖母心脏的刹那,苏黎的视网膜被金光撕碎。
记忆如暴走的走马灯在脑内炸开:1943年的雨夜,沈素心被活埋的棺木上钉着七枚黑曜石;1966年的批斗会,祖母用绣花针缝住红卫兵的嘴;三个月前的雨巷,那辆冲向自己的卡车里,司机脖颈后闪着黑色缝线的冷光..."剪断命运线者,必承其重。
"祖母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她的身体正在分解成漫天银针,"你以为诅咒是沈素心给的?"金色心脏突然裂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苏黎从小到大被修改的记忆胶卷——周岁时被植入金线右眼,七岁时"意外"落水其实是为激活阴阳瞳,十八岁生日那晚的流星,竟是祖母射出的夺命银针。
沈素心的残影突然裹住苏黎:"用你的本源血开刃!"血婚纱上的骷髅咬破她手腕,金线混着鲜血染红银剪刀。
当刀锋触及祖母的金色心脏时,苏黎终于看清那些衔尾蛇纹的真容——每条蛇的七寸都钉着她的生辰八字,蛇眼是她婴儿时期被取走的胎发。
"啊——!"祖母的惨叫震碎冥婚灯笼,她的身体化作飞灰,露出藏在胸腔里的真相:那颗金色心脏竟是具微缩的缝纫机,用婴儿头骨做底座,人筋做传动带,此刻正在疯狂缝制苏黎的残破命线。
苏黎的银剪刀自主飞旋,将缝纫机劈成两半。
爆裂的金光中,她看见自己婴儿时的记忆:祖母抱着她站在沈素心的墓碑前,用沾血的银针将两人的命线缝在一起。
墓碑上的照片突然眨眼,真正的沈素心从碑文里渗出,将半本《阴界裁经》塞进襁褓。
当金光消散,苏黎跪在现实世界的十字路口,手中银剪刀已变成半金半黑的异形。
镜面般的刀刃上映出惊人变化:她的右眼成了祖母的灰眸,左眼却变成沈素心的金瞳。
更诡异的是,掌心的衔尾蛇纹正在吞食祖母消散的灰烬,每吞噬一分,蛇纹就多出一圈年轮。
梅雨季的黄昏,绮罗坊的橱窗凝满水雾。
苏黎正在给一件海青色旗袍锁边,金线右眼突然捕捉到门外的特殊命线——少女背后的溺死鬼,脖颈处缠着与当年沈素心同款的绮罗缎。
"请坐。
"苏黎转动工作台下的机关,暗格弹出浸泡在尸油中的鲛绡,"用南海人鱼的眼泪做线,能缝住离体的魂魄。
"她的银剪刀轻轻划过空气,少女背后的溺死鬼突然发出哀嚎,命线被剪断的瞬间化作贝壳纽扣。
阁楼传来布料摩擦声,那件晨礼服的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变成了祖母的眼珠。
当月光透过天窗洒在纽扣上,苏黎听见熟悉的冷笑从阴影中传来:"你以为赢了?"年轻祖母的虚影正给沈素心的残像梳理头发,用的正是苏黎昨晚断掉的那根金线。
"游戏才刚刚开始..."虚影手中的银针突然刺穿残像,沈素心化作流光没入苏黎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