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隔壁包子铺的热气漫过来,她袖口沾的苍耳子跟着晨风晃荡,蹭得腕间那道旧疤隐隐发痒。
西市瓦檐下的麻雀突然扑棱棱惊飞。
姜晚停住捣药杵,听着远处马蹄铁磕在石板路上的脆响渐渐近了。
两个戴毡帽的脚夫拖着板车从巷口拐进来,车轱辘压过昨夜积雨的水洼,惊起铜钱大的涟漪。
"姜姑娘!救命啊!"街尾跌跌撞撞冲过来个灰布衫的矮个男人,鞋帮子都跑脱了一只。
姜晚认得是永和堂抓药的伙计,手里还攥着半截发霉的甘草。
她刚起身就被拽着往街南头跑,药碾子翻倒,晒了七日的决明子滚进阴沟。
永和堂门前围了三层人。
姜晚扒开人群时,看见门槛上蜷着个人形。
靛蓝短打被血浸成墨色,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肿得发亮,皮肤下蜿蜒的青纹像蛛网爬上膝盖。
她蹲下来时闻到股铁锈混着腐肉的味道,指腹刚搭上腕脉就皱起眉——这脉象浮滑如滚珠,分明是..."让开!都让开!"药铺王掌柜的胖脸从二楼支摘窗探出来,油光水滑的脑门在晨光里泛青。
四个官差撞开人群,锁链哗啦啦响成一片。
姜晚被撞得踉跄,后背抵在门柱凸起的雕花上。
她看着官差拽起地上那人翻过来,晨雾里突然响起声短促的惊叫。
是永和堂新来的药童打翻了铜盆。
姜晚顺着泼洒的水渍望去,中毒者衣襟滑落处露出半块腰牌,青玉雕的貔貅缺了只爪子——三日前失踪的漕帮二当家,也有块这样的玉。
"这腌臜货偷了官库药材!"王掌柜的嗓门震得房梁落灰,姜晚瞥见他扶在窗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各位官爷明鉴,小店最是..."姜晚突然蹲下去捡滚到脚边的药葫芦。
起身时袖口扫过中毒者手腕,三根银针已经贴着神门穴没入皮下。
官差粗鲁地拖拽着人往外走,那具绵软的身体突然抽搐着呕出黑血,惊得围观人群潮水般退开。
"痧症!是时疫!"不知谁喊了声,街上瞬间炸了锅。
姜晚退到墙角,看着官差们如避蛇蝎地松了手。
中毒者摔在馄饨摊支起的竹棚下,压塌的苇席扬起陈年面粉,在朝阳里泛着惨白的光。
王掌柜的胖脸霎时褪了血色。
姜晚摸出帕子掩住口鼻,指节抵在中毒者颈侧——方才施针制造的假脉象正在消退,真正的毒脉浮上来,像浸了油的麻绳般滞涩。
她余光扫过永和堂黑漆剥落的门板,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深得能卡进半枚铜钱。
"都别动!"巡街的衙役举着火把围过来时,姜晚正用银簪挑开中毒者的衣领。
火油味混着焦灰扑在脸上,她佯装受惊跌坐在地,袖中藏着的药粉顺势撒进中毒者领口。
青烟腾起的刹那,她看清对方锁骨下方两点紫斑,形如毒蝎尾针。
"这女子在使妖术!"王掌柜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姜晚任由衙役反剪双手,目光掠过永和堂二楼晃动的竹帘——方才分明有道人影闪过,帘子现在还在打转。
她被推搡着经过药柜时,突然伸脚勾倒墙角晒药的竹匾。
晒干的益母草扑簌簌落下来,混在其中的几片淡紫色花瓣粘在衙役皂靴上。
姜晚低头掩住冷笑,这是师父教过的南疆鬼针花,沾了汗便会..."哎哟!"押着她的衙役突然松手抓挠脚踝。
姜晚趁机退到药柜暗格里,指尖摸到柜板缝隙里塞着的油纸包。
纸角焦黄卷曲,是师父常用来包金疮药的桑皮纸。
门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
姜晚将纸包塞进腰带时,听见王掌柜拔高的声音在说"查抄"。
她贴着药柜慢慢蹲下,数着第七个抽屉把手上的铜锈——那里本该放着师父的紫铜脉枕。
杂乱的脚步声涌进大堂。
姜晚蜷进暗影里,看着官差的皂靴碾过满地药材。
有人撞翻了药碾,铁轮子咕噜噜滚到墙角,在陈年药渣上压出蜿蜒的痕。
"姜姑娘?姜姑娘还在里头!"街坊的惊呼声里,姜晚摸到后窗的插销。
推开时带落几片瓦,砸在院墙根的水缸上。
她翻出去时瞥见缸底沉着件灰布衫,袖口绣的忍冬纹正在水波里晃动——和今早来求援的药童穿的一样。
晨雾还未散尽,姜晚的布鞋底已经沾满后巷的青苔。
她贴着湿漉漉的砖墙挪步,突然听见头顶瓦片轻响——有片鱼鳞云正巧飘过日头,将屋檐上蹲着的人影投在对面墙根。
“这位娘子可是迷路了?”三个泼皮从巷口包抄过来,领头那个甩着拴了铜铃的短棍。
姜晚摸到袖袋里最后三根银针,下一秒却听见墙头传来声猫叫。
灰狸花从瓦当上扑下来,正巧撞翻墙头搁着的腌菜坛子。
哗啦!酸汁混着萝卜条浇了泼皮满头。
姜晚趁机钻进墙洞,腐木茬子刮破了裙角。
她攥着从永和堂带出来的油纸包,突然闻到股熟悉的苦杏仁味——转过堆满箩筐的拐角,竟是自家药庐的后墙。
门闩上三道划痕还在。
姜晚抵着门板喘气,突然发现门槛缝里卡着半片忍冬叶。
她蹲下来用银簪挑起叶片,背面沾着暗红血渍,叶脉里还嵌着星点金粉。
“师父的止血散...”里屋传来陶罐碎裂声。
姜晚抄起捣药杵闪到帘边,正看见官差的皂靴踩在她晒药的竹筛上。
筛眼卡着片淡紫花瓣,是今早撒在衙役靴子上的鬼针花。
“都仔细搜!那妖女惯会使毒!”姜晚退到药柜暗门边,突然摸到门缝里夹着根白发——师父总爱在这儿藏薄荷糖。
她咬开糖纸把油纸包塞进去,转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陶人。
那还是去年腊八师父捏的药师佛,如今摔在地上裂成三瓣,露出里头塞着的黄符纸。
“在这儿!”官差掀帘的瞬间,姜晚翻身滚进药柜夹层。
霉味呛得她眼眶发酸,外头翻箱倒柜的声响像是隔着层牛皮鼓面。
有只手突然拍在柜门上,震得夹缝里的陈年艾草灰簌簌往下落。
“头儿,这炉子还温着!”姜晚隔着缝隙看见官差掀开炼丹炉,暗红色炭火映得那人满脸油汗。
她突然想起昨儿半夜添的银骨炭——炉灰里该埋着给刘铁匠配的祛湿丸。
轰!炉膛突然炸起团蓝火。
官差嚎叫着甩手,火星子溅到晾在梁上的药囊,晒干的紫苏叶瞬间烧成灰蝶。
姜晚趁机踹开暗门,扑到墙角抓起装蜈蚣的陶罐就往地上砸。
上百条黑脚蜈蚣潮水般漫开。
官差们跳着脚往外逃时,姜晚已经翻出后窗。
她没留神踩到晒药的竹匾,晒了半月的决明子哗啦啦洒进沟渠,惊起一团绿头苍蝇。
顺着污水沟飘来的不止是腐臭。
姜晚拨开浮萍,捞出块靛蓝布片——和永和堂中毒者穿的料子一模一样,边角还粘着星点黄褐色药渣。
她凑近闻了闻,突然听见对岸柳树下传来捣衣声。
“姜姑娘,您家晾的防风被风刮下来了。”
洗衣妇扬着棒槌指房顶。
姜晚道谢时数了数晾药架上的笸箩,突然发现第三层少了装龙胆草的青瓷坛。
她踮脚去够屋檐时,瞥见瓦缝里卡着半截麦秆——师父教过,这是漕帮传递消息的路标。
日头爬到中天,姜晚蹲在房梁上数瓦片。
第七片松动的青瓦下压着油纸包,展开是半张脉案。
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但“戊时三刻”“西市水井”几个字还看得真切。
井台青石上的苔藓刚被人铲过。
姜晚绕着井口转了三圈,突然发现辘轳把手上缠着红线——和她束头发的棉线一样打着双环结。
她摇动辘轳时,麻绳突然卡在某个位置,拽上来半桶混着药渣的污水。
“姑娘要打水?”挑夫的水桶磕在井沿上。
姜晚退后半步,看着浑浊水面映出自己发间的银簪——簪头雕的木芙蓉缺了片花瓣,是今晨在永和堂后墙蹭掉的。
她突然伸手搅动井水,指尖触到井壁某处凸起。
青砖缝里塞着个牛皮囊。
姜晚背过身拆开,里头裹着半块貔貅腰牌,断口处还粘着黑褐色血痂。
她摩挲着玉牌纹路,突然听见身后货郎摇铃:“卖绒花嘞——金线绣的并蒂莲!”货担擦肩而过时,姜晚瞥见箩筐底漏下的药粉——和她今早撒在中毒者身上的解毒散色泽相同。
她跟着货郎转过街角,突然被拽进染坊晾晒的蓝布阵里。
五丈长的靛蓝粗布在风里翻涌。
姜晚攥紧银针,却听见布料摩擦声停在三步开外。
染工哼着小调经过后,她才看见布匹背面用茜草汁画着漕帮暗号——三横一竖,正是师父教过的“危”字。
暮色爬上墙头时,姜晚蹲在西市牌楼下数马车。
第七辆青篷车经过时,车辙印里嵌着片淡紫花瓣。
她跟着车痕拐进暗巷,突然踩到滩半干的血迹——血泊里沉着个摔碎的玉镯,断口处还勾着丝银线。
“救我...”微弱的***从柴垛后传来。
姜晚拨开枯枝,看见个穿灰布衫的妇人蜷缩在地。
对方抬起血糊糊的手,掌心里攥着块桑皮纸,正是师父包金疮药用的那种。
“他们...在找...”妇人突然抽搐着咳出血沫。
姜晚按住她颈侧要穴时,发现她耳后有两道紫痕,像是被铁钳夹出来的。
正要施针,巷口突然传来锁链拖地声。
“今晚必须清干净!”官差的灯笼晃过墙头。
姜晚扯下妇人袖口布条,就着月光看清上面用血画的符号——三条波浪线穿过圆圈,正是漕帮的“水路”标记。
她将布条塞进鞋底时,听见柴垛另一侧传来野狗啃骨头的声响。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
姜晚摸黑退到墙根,后背突然撞上个软物——是挂在晾衣绳上的襦裙,布料还带着皂角味。
她钻进成排的衣裙间,突然发现某件青衫下摆沾着金粉,和今早捡到的忍冬叶如出一辙。
更夫敲响二更梆子时,姜晚终于摸回药庐。
门闩上的三道划痕变成了五道,她贴着门缝听了半刻钟雨声,突然发现窗纸破洞处卡着根孔雀翎——师父曾说这是太医院某位大人的癖好。
炼丹炉的余温早散了。
姜晚扒开灰烬,摸到炉底有个凹凸的印记。
就着烛光看,竟是半枚官印的纹路,和她曾在师父的密信火漆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雨点砸在瓦片上时,姜晚终于展开油纸包。
桑皮纸里裹着半颗蜡丸,捏碎后露出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药材名目。
在“朱砂”与“雄黄”之间,赫然夹着笔血红的“人傀”二字。
后窗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姜晚吹灭蜡烛时,看见窗外闪过道黑影,手里提的灯笼画着三条波浪线——和妇人***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油灯芯子“噼啪”爆出个火星子,姜晚捏着丝绢的手抖了抖。
窗外的叩击声又响起来,这次连着两声闷响,像是有人用肘关节在撞窗棂。
她摸到妆台抽屉里的牛角梳,梳齿第三根是能旋开的——里头藏着师父给的保命丹。
雨水顺着瓦缝淌成帘子,姜晚贴着墙根挪到后窗边。
青砖墙沁着凉气,她后颈汗毛突然竖起来——有股子血腥味混在雨腥气里,像生锈的镰刀刮过鼻腔。
“姑娘行行好...”嘶哑的嗓音贴着窗缝挤进来。
姜晚用银簪挑开条缝,看见个黑影蜷在晾药架的阴影里。
那人左臂软绵绵垂着,血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在积水里洇开淡红的晕。
姜晚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巷口传来铁器磕碰声。
受伤的人猛地抬头,檐角灯笼的光扫过他下巴——有道蜈蚣似的疤从耳根爬到喉结。
姜晚认得这伤,去年腊月漕帮内乱,二当家亲手处决叛徒时留下的刀口。
“进。”
她掀起窗板时带落两片瓦,碎在药圃里的动静被雨声吞了。
那人滚进来带进一蓬水汽,姜晚反手撒了把艾草灰在窗台上,血腥味顿时淡下去。
伤者瘫在墙角喘气,姜晚摸到他腕脉时皱了眉。
这脉象虚浮如絮,分明是中了“三步倒”的毒。
她转身翻找药柜,第三层抽屉的紫苏叶下压着师父配的解毒丸。
“他们往水井投毒...”伤者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西市七口井,南头胭脂铺后巷那口最要命...”姜晚掰开他手指,发现指甲缝里嵌着黄褐色粉末。
凑近闻有股子腥甜,像是陈年雄黄混了人血。
她正要细看,突然听见前院门轴“吱呀”响——有人用刀刃在撬门闩。
伤者突然暴起,完好的右手掐住姜晚脖颈。
她后脑勺撞在药碾子上,疼得眼前发黑,手里攥着的解毒丸骨碌碌滚到柜子底下。
“对不住。”
伤者松手时往她掌心塞了个硬物,“把这个交给...”话音被破门声截断。
姜晚蜷进药柜夹层,透过缝隙看见三个黑衣人跨过门槛,蓑衣还在往下滴水。
领头那个举着火折子照了照,突然抬脚踢翻晒药的笸箩——晒干的鱼腥草撒了满地,混着雨水泛起酸苦的味。
“搜。”
姜晚屏住呼吸。
黑衣人翻动药柜的动静里,她摸到伤者塞来的东西——是半枚青铜钥匙,齿口刻着漕帮的船锚纹。
夹层外的脚步声突然停在炼丹炉前,有人掀开炉盖抓了把冷灰。
“头儿,这炉子至少两天没生火了。”
姜晚想起今早官差来搜查时,炉膛里还埋着祛湿丸。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指摸到夹层底板——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利器匆匆刻过。
黑衣人的刀尖突然刺进夹层缝隙。
姜晚往后缩时撞到暗格,师父藏的薄荷糖滚出来两颗。
刀刃擦着她耳际划过,削断几根碎发。
“出来!”姜晚抓起装砒霜的瓷瓶就要撒,突然听见房梁上“咚”的一声响。
半袋决明子砸下来,晒干的种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黑衣人下意识抬头,姜晚趁机踹开夹层暗门,扬手把瓷瓶摔在炼丹炉上。
白烟腾起的瞬间,她拽着伤者滚到后窗边。
黑衣人咳嗽着乱挥刀,砍断了晾药的麻绳。
成串的何首乌砸下来,在雨地里溅起泥点子。
两人翻过墙头时,姜晚的裙角勾住了晾衣绳。
伤者反手扯断麻绳,突然闷哼一声——后背中了枚柳叶镖,血瞬间洇透粗布衣裳。
姜晚摸到他后腰别着的火折子,擦亮往身后巷子一抛。
浸过油的芦苇管遇火就着,眨眼烧成道火墙。
姜晚架着伤者钻进染坊后巷时,听见追兵踩到晒布的竹竿——整排青竹倒下来,在雨夜里炸响成片的爆竹声。
染池泛着靛蓝的泡沫。
姜晚把人拖到晾布架下,撕开他后背衣裳。
镖伤周围已经发黑,渗出的血带着腐臭味。
她掏出针囊,突然发现少了两根长针——定是方才在药庐打斗时掉了。
“姑娘...往南...”伤者突然抽搐起来,手指深深抠进泥地,“石桥...第三块碑...”话没说完就断了气。
姜晚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发现掌心用血画着三条波浪线,中间圈着个“井”字。
她抬头望了望石桥方向,突然听见染池里“咕咚”一声——有团黑影正在往下沉。
姜晚抄起搅布的竹竿往池子里捞。
勾上来的包袱皮散开,露出几十个油纸包,全都印着永和堂的朱砂戳。
她拆开一包,里头是晒干的曼陀罗花,本该泛黄的花瓣却透着诡异的猩红。
雨势突然转急。
姜晚把油纸包塞进怀里时,摸到伤者给的青铜钥匙。
就着染坊灯笼的光,她看见钥匙柄上刻着极小的小字——“甲戌年 霜降”。
去年师父失踪那日,正是甲戌年霜降。
姜晚站起身时突然头晕,扶着晾布架才没跌倒。
她摸到腕脉跳得又急又乱,这才想起整日没进食。
染池边的歪脖子柳树下长着丛野薄荷,她揪了几片嚼着,辛辣的凉气直冲脑门。
石桥墩子上的青苔被人刮去一片。
姜晚数到第三块石碑时,发现碑文“永宁”的“宁”字缺了个口。
她掏出青铜钥匙***缺口,竟然严丝合缝。
石碑缓缓移开半尺,露出个湿漉漉的布包。
姜晚刚要伸手,突然听见桥洞下传来船桨破水声。
她贴着石碑阴影蹲下,看见艘乌篷船靠岸,船头灯笼画着三条波浪线。
两个戴斗笠的人跳上岸,抬着个麻袋往桥洞走。
麻袋角渗出暗红液体,在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
姜晚摸到针囊里的三棱针,突然看见麻袋动了动——里头传出声微弱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猫叫。
抬麻袋的人突然绊了下,袋口绳子松了。
姜晚瞳孔骤缩——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戴着绞丝银镯,和她今早在馄饨摊看见的洗碗妇人戴的一模一样。
乌篷船突然响起声唿哨。
两人慌忙扔下麻袋往船上跑,姜晚趁机窜过去解开袋口。
浓重的血腥味扑出来,袋子里是个满脸血污的姑娘,左耳垂挂着孔雀翎耳坠。
“救...”姑娘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们...拿人试药...”姜晚正要扶她起来,突然听见身后石板路传来马蹄声。
她扯下姑娘的耳坠塞进袖袋,把人推进桥洞下的芦苇丛。
转身时踩到块松动的石板,底下竟藏着个陶罐,罐口用桑皮纸封着——和师父包药的一模一样。
马蹄声近在咫尺。
姜晚抱着陶罐滚进芦苇荡,尖锐的苇叶在脸上划出血痕。
透过芦苇缝隙,她看见三匹黑马停在石碑前,骑手举着的灯笼上赫然印着太医院的朱雀纹。
“又让那妖女跑了!”领头的啐了口唾沫,突然抽刀劈向石碑。
火星四溅中,姜晚看见青铜钥匙被崩飞,落进染池溅起朵水花。
她抱紧陶罐往后缩,后背突然撞上个软乎乎的东西——是具泡胀的尸体,穿着永和堂药童的灰布衫。
尸体的右手紧紧攥着,姜晚掰开僵硬的手指,掌心里粘着片淡紫色花瓣。
她凑近闻了闻,突然想起今早撒在衙役身上的鬼针花——但这花瓣边缘有圈金线,分明是长在皇宫药圃里的变种。
太医院的人开始搜桥洞。
姜晚屏息缩进尸体旁的阴影里,摸到陶罐封口的桑皮纸已经泡软。
她轻轻揭开,里头塞满沾着药渣的布条,最底下压着半张地图——师父常戴的玉扳指正卡在城西乱葬岗的位置。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姜晚已经潜到对岸。
她贴着墙根往药庐方向挪,突然发现路边阴沟里飘着片青玉——貔貅腰牌的碎片,缺口处还沾着黑血。
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姜晚终于摸回药庐后巷。
晾药架倒在地上,晒干的当归被雨水泡发了,空气里浮着甜腻的苦味。
她翻窗进去时踩到个软物,捡起来看是师父的紫铜脉枕,枕面上多了道刀砍的豁口。
炼丹炉被掀了个底朝天。
姜晚在炉灰里扒拉出半截蜡丸,捏开发现是空心的。
窗纸突然被闪电映得雪亮,她借着刹那的光看清炉底——之前发现的官印纹旁,多出个指甲盖大小的“傀”字。
雷声滚过屋顶时,姜晚摊开那半张地图。
师父的玉扳指在城西乱葬岗的位置压出个油印子,旁边还画着个古怪的符号:三条波浪线穿过圆圈,圆圈里点着朱砂。
后窗突然传来野猫厮打声。
姜晚吹熄蜡烛,摸到窗边时看见只黑猫叼着块碎布——靛蓝色,边缘染着黄褐药渣。
她伸手去够,黑猫却窜上屋顶,碎布飘飘荡荡落在瓦楞间。
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
姜晚踩着晾药架爬上屋檐,捡起碎布的瞬间突然僵住——瓦片下压着缕白发,发梢系着红绳,正是师父束发用的那种。
东边天际泛起蟹壳青时,姜晚蹲在房梁上数瓦片。
第七片松动的青瓦下藏着油纸包,展开是张残缺的药方,在“人傀”二字旁批着朱砂小楷:子时三刻,活人生祭。
瓦片上的露水顺着白发滑下来,在姜晚掌心聚成颗浑浊的水珠。
她捏着那缕头发对着晨光看,发根处粘着星点朱砂——师父配安神散时总爱往鬓角抹这个。
巷口突然传来卖炭翁的吆喝。
姜晚把头发缠在腕上,转身时踩松了瓦片。
底下晾药架"吱呀"晃了晃,晒了半月的紫苏叶扑簌簌往下掉,惊起几只偷食的麻雀。
药庐后墙的狗洞被新土堵上了。
姜晚蹲下来抠了把土,指尖搓到几粒黑药丸——正是她埋在炼丹炉里的祛湿丸。
突然想起昨夜伤者说的西市水井,她摸出油纸包里的地图,发现乱葬岗的位置正好挨着南城墙根的老井。
馄饨摊支起的热气漫过街面。
姜晚要了碗素馅的,筷子搅动时突然碰到个硬物——面汤底下沉着片青玉,貔貅腰牌的碎块正卡在碗底裂缝里。
老板娘过来添汤时,围裙上沾着黄褐药渣,和污水沟里捞到的一个味。
"姑娘小心烫。
"姜晚端起碗假装喝汤,余光瞥见斜对角蹲着个乞丐。
那人破碗里扔着枚铜钱,钱眼上却系着红线——双环结的打法和她束头发的棉线一模一样。
她摸出枚铜板弹过去,乞丐突然伸手接住,露出袖口三横一竖的补丁。
日头爬到竹竿顶时,姜晚蹲在染坊后院数布匹。
晾晒的靛蓝粗布在风里翻涌,第三匹背面用茜草汁画着漕帮暗号。
她伸手去摸,突然发现布匹夹层鼓着块硬物——是半截断箭,箭头上锈迹混着黑血。
"姜姑娘来取布啊?"染工老吴扛着竹竿过来,鞋底沾着暗红泥巴。
姜晚记得城西乱葬岗的土就是这个颜色,嘴上应着"看看新花样",手指悄悄刮了点泥藏在指甲缝里。
突然刮起阵邪风,晾布架"吱呀"乱晃。
姜晚扶住快要倾倒的竹竿时,瞥见老吴后颈有道紫痕——形状像被铁链勒过,边缘泛着中毒特有的青斑。
"这两日雨水多,染池都泛酸了。
"老吴说着掀开池子上的草席。
姜晚探头看见池底沉着个麻袋,袋口绳子系着太医院专用的朱雀纹铜扣。
她佯装头晕扶住池沿,顺手把早准备好的曼陀罗花粉撒进池水。
午后的日头毒起来。
姜晚转到西市水井边,辘轳把手的红绳结换成了死扣。
她摇上来半桶水,突然发现桶底粘着片鳞甲——像是从鱼贩砧板上刮下来的,但边缘发黑带着腐臭味。
井台青苔有新刮痕。
姜晚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用银簪挑了点青苔泥。
簪头突然碰到硬物,扒开看是个油纸包,里头裹着三根孔雀翎——和昨夜药庐窗缝卡着的那根一样长短。
卖绒花的货郎摇着铃铛经过。
姜晚拿起支木芙蓉簪子比划,突然发现货担底层垫着桑皮纸。
纸角焦黄卷曲,与她从师父炼丹炉里找到的残片纹路对得上。
"这朵并蒂莲配姑娘正合适。
"货郎递来的绒花芯子里藏着颗蜡丸。
姜晚正要接,忽然听见马蹄声从街尾传来。
她手一抖把绒花摔在地上,抬脚踩住蜡丸,顺势蹲下拍打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官差的马蹄铁磕在井沿上。
姜晚起身时头晕目眩,扶住井栏才没跌倒。
后腰突然被硬物顶住,货郎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子时三刻,乱葬岗东南角。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
姜晚摸着袖袋里的三棱针,突然看见对面茶楼二层有人掀帘——王掌柜的胖脸在窗后一闪而过,手里还攥着把带血的药铲。
日头西斜时,姜晚蹲在城隍庙后墙根数蚂蚁。
搬家的蚁群衔着可疑的暗红颗粒,她沾了点碾开,竟是混着朱砂的雄黄粉。
顺着蚁群爬到断碑处,发现碑底裂缝里塞着个牛皮囊——里头是半本被虫蛀的账册,密密麻麻记着药材往来,在"人傀"项下画着七个血圈。
暮色漫过城墙时,姜晚摸到乱葬岗的歪脖子柳树下。
夜枭在枝头咕咕叫,她踩到块松动的石板,掀开看底下压着件染血的灰布衫——袖口绣着忍冬纹,和药童失踪那日穿的一模一样。
突然亮起的火把惊飞夜枭。
姜晚滚进坟堆阴影里,看见五个黑衣人扛着麻袋往东南角走。
麻袋角渗出暗绿液体,滴在草叶上泛起白沫。
她摸出师父给的保命丹含在舌下,苦味激得太阳穴直跳。
黑衣人停在块无字碑前。
领头的掏出青铜钥匙***碑座,地面忽然裂开道缝。
姜晚眯眼数着他们进去的顺序,突然发现最后那人靴跟上粘着淡紫花瓣——皇宫药圃才有的金线鬼针花。
地洞合拢的瞬间,姜晚窜到碑前。
钥匙孔还留着余温,她掏出伤者给的半枚钥匙,却发现断口处沾着黑血。
正要细看,后颈突然袭来凉风——"等你多时了。
"王掌柜的胖手掐住她肩膀。
姜晚屈肘后击,却撞上团软绵绵的肥肉。
浓重的雄黄味扑面而来,她袖袋里的曼陀罗花粉被汗水浸湿,扬手撒了个空。
"小丫头片子..."王掌柜的狞笑卡在喉咙里。
姜晚的银针已经扎进他合谷穴,另一根贴着耳后翳风穴没入半寸。
胖子瘫软如泥时,她摸到他怀里硬物——是把青铜钥匙,纹路正好能和自己那半枚拼合。
地洞门轰然开启。
姜晚拖着王掌柜滚进去,后背蹭过潮湿的土壁。
腐臭味越来越浓,暗道尽头传来模糊的***,像是喉咙里卡着血泡。
突然亮起的火把刺痛双眼。
姜晚眯眼看见个巨大的炼丹炉,炉身刻满太医院的朱雀纹。
三个被铁链锁住的人傀正在添柴,他们瞳孔泛着死鱼似的灰白,脖颈后插着三根金针。
炉前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往炉膛里撒猩红粉末。
姜晚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人傀术——金针封魂,药毒蚀心,活人成了提线木偶。
面具人突然转身。
姜晚看清他手里捧着的玉匣,匣盖上嵌着师父从不离身的紫玉扳指。
炉火"轰"地窜高,映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暗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个青瓷坛——坛口贴着黄符,正是药庐失窃的龙胆草坛子。
王掌柜突然抽搐着醒过来。
姜晚的银针还扎在他穴位上,反手又补了两针。
面具人似乎察觉到异样,提着盏朱雀灯朝这边走来。
灯光扫过地面时,姜晚看见自己影子旁多了道细长黑影——房梁上还蹲着个人,手里的弩箭正对准面具人后心。
弩箭破空的尖啸擦着姜晚耳际划过。
面具人后仰躲过致命一击,朱雀灯脱手飞出,正巧砸在炼丹炉上。
炉膛里窜起的火舌舔着壁顶暗格,青瓷坛接二连三炸裂,龙胆草的苦味混着焦糊味在洞里弥漫。
姜晚趁乱滚到人傀脚边。
铁链哗啦作响,其中一具人傀突然转头——灰白瞳孔里映出她腕上缠的白发,开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气音:"...阿晚..."是师父的声气!姜晚的银针差点脱手。
面具人已从袖中甩出条铁链,链头拴着的弯钩直取房梁偷袭者。
火星四溅中,她看清那人穿着漕帮的靛蓝短打,腰侧别着的青铜钥匙与自己怀中那半枚纹路相合。
炼丹炉突然闷响一声。
姜晚被热浪掀翻在地,后脑勺磕到个硬物——是王掌柜滚落的药铲,刃口还沾着新鲜血渍。
她抄起药铲劈向人傀颈后金针,铁链却突然收紧,师父的躯壳发出骨骼摩擦的"咯咯"声。
"找死!"面具人嗓音像钝刀刮锅底。
姜晚感觉脖颈一紧,铁链不知何时缠了上来。
她反手撒出把药粉,却见对方袖中飞出张黄符,符纸遇药自燃,腾起的绿火直扑面门。
房梁上突然垂下条麻绳。
靛蓝短打的汉子荡下来,靴底铁钉在石壁上擦出火花。
姜晚趁机缩颈脱出铁链,药铲顺势劈向面具人下盘。
青铜面具"当啷"落地,露出张布满朱砂斑的脸——竟是太医院那位专司药典的周御医!周御医左眼珠突然暴凸。
姜晚看见他太阳穴鼓起的青筋里有什么在蠕动,顿时想起师父说过的噬脑蛊。
房梁汉子甩出枚铜钱,正卡进周御医张大的嘴里,那鼓包立即缩回皮下。
炼丹炉轰然倾倒。
姜晚拽着师父的锁链往暗道退,铁环刮得掌心血肉模糊。
房梁汉子挥刀砍断两根锁链,第三根却突然绷直——周御医手里攥着截铁链,链头直插他心口。
"接住!"青铜钥匙擦着姜晚鬓角飞过。
她凌空抓住,转身***暗墙某处凹槽。
石壁应声移开,阴风卷着腐臭扑面而来。
数十具人傀在暗室中呆立,脖颈后金针连着细如发丝的铁线,铁线尽头是个刻满符咒的青铜罗盘。
房梁汉子突然闷哼。
姜晚回头看见他肩头钉着三枚柳叶镖,血呈诡异的墨绿色。
周御医歪斜着身子扑来,嘴里铜钱"咔咔"作响,指甲暴长三寸。
姜晚摸到腰间药囊,掏出师父配的驱蛊散扬手撒出。
药粉沾上周御医皮肤立即冒烟,他惨叫着抓挠脸皮,露出底下青紫的血管。
房梁汉子趁机劈开罗盘,铁线齐齐崩断,人傀们如断线木偶般瘫倒。
暗室突然震颤。
姜晚拽着师父往出口冲,房梁汉子却返身扑向周御医。
两人滚进炼丹炉残骸,炉中未燃尽的猩红粉末遇血爆燃,火舌瞬间吞没整个洞窟。
热浪推着姜晚跌出地洞。
她背着师父滚下乱葬岗斜坡,后腰撞上墓碑才停住。
怀中的躯体突然抽搐,师父的灰白瞳孔泛起一丝清明:"...西郊义庄...水缸底下..."话音未落,七窍突然涌出黑血。
姜晚摸到他后颈皮肤下的硬块——三枚金针已完全没入骨髓。
她抖着手掏出保命丹,师父却死死攥住她腕子:"...烧了我..."乱葬岗炸起冲天火光。
姜晚跪在焦土上,看着掌心的紫玉扳指被火光照得通透。
扳指内侧刻着行小字:"甲戌霜降,朱雀泣血",正是师父失踪那日。
晨雾漫过城墙时,姜晚蹲在西郊义庄的歪脖子树下。
树根处新翻的土还带着潮气,她摸到块凸起的青砖,砖缝里塞着半截麦秆——漕帮的路标指向后院第三口水缸。
水缸里浮着层油花。
姜晚舀水时碰到缸壁某处凸起,用力按下后缸底"咔哒"移开,露出个浸在水中的铁匣。
匣面生满绿锈,锁孔却被油膏封得严实。
义庄突然响起招魂铃。
姜晚抱着铁匣闪到棺材后,看见个戴孝妇人往供桌摆祭品。
那碟糯米糕上插着三根孔雀翎,翎管中空处隐约可见暗红粉末。
妇人突然转头。
姜晚看清她耳垂挂着的绞丝银镯,正是那夜桥洞下麻袋里姑娘戴的。
银镯随动作轻响,竟与招魂铃频率一致。
姜晚腕上缠的白发突然绷直,师父那缕头发像活过来似的指向供桌下方。
供桌布幔无风自动。
姜晚摸出银针射灭长明灯,在妇人惊叫声中滚到桌下。
青砖地面有处方形压痕,她指甲抠进缝里一掀——暗格里堆满油纸包,朱砂戳记全盖着太医院的朱雀纹。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姜晚扯下半幅桌布裹住铁匣,翻窗时刮倒了纸扎人。
那纸人的眼眶里突然滚出颗药丸,落地裂开露出张字条:"申时三刻,茶楼听戏"。
茶楼戏台正唱《目连救母》。
姜晚在二楼雅间坐下时,发现窗棂上刻着三道波浪线。
跑堂端来的茶点碟子下压着片桑皮纸,墨迹晕染出个"傀"字。
戏唱到母子相认时,隔壁突然爆出喝彩声。
姜晚贴着板壁听,那人的击节声长短有序——三短两长,正是漕帮遇险的暗号。
她蘸着茶水在桌面画符,突然看见水痕里浮出缕血丝。
雅间门帘无风自开。
姜晚摸向袖中银针,却见进来个戴斗笠的盲眼老丈。
老丈的竹杖敲在青砖地上,杖头包着的铜皮刻着三条波浪线。
"姑娘可要买绒花?"老丈从褡裢里掏出支木芙蓉簪子,"今早新染的色,露水未干呢。
"姜晚接过簪子,发现花芯嵌着粒蜡丸。
捏碎后露出张丝帕,上面用血写着"子时焚尸处,换人"。
她抬头要问,老丈却已退到门边,竹杖有意无意指向戏台——台上目连正劈开鬼门关,纸扎的恶鬼里混着个真家伙,脖颈后插着三根金针。
日头西斜时,姜晚蹲在茶楼后院看蚂蚁搬家。
蚁群衔着暗红颗粒钻进墙缝,她跟着抠开块松动的砖,里头埋着个油纸包。
展开是半本名册,在"人傀"项下第七页,赫然画着师父的小像。
更夫敲响初更梆子时,姜晚摸到焚尸炉的残垣边。
焦土里半埋着块铁牌,擦净后显出太医院的朱雀纹。
她突然听见碎瓦响,转头看见只黑猫叼着条断指——指根套着紫玉扳指,与师父那只正好成对。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一声,焚尸炉突然窜起绿火。
姜晚看着火中浮现的人影,瞳孔猛地收缩——那分明是师父的身形,可脖颈后三根金针正泛着猩红血光。
绿火裹着师父的虚影晃了晃,姜晚的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里。
焦糊味里混着股甜腥气,像是师父药柜最底层那罐腐骨散的味道。
她往前挪了半步,靴底突然踩到块硬物——是半截金针,针尾刻着太医院的朱雀纹。
虚影突然抬手。
姜晚下意识摸向腰间针囊,却发现师父的食指正指向焚尸炉东侧。
绿火"噗"地爆开个火星子,溅在焦土上烧出个蚕豆大的窟窿,底下露出靛蓝色的布角。
姜晚用铁牌撬开土块,挖出个巴掌大的铁盒。
盒面被烧得扭曲,锁鼻上挂着半枚铜钱——钱眼系着红线,和她晌午在乞丐碗里见过的一样。
正要掰开盒盖,突然听见身后碎瓦响,黑猫叼着的那截断指骨碌碌滚到脚边。
断指的紫玉扳指内侧黏着片薄绢。
姜晚对着月光展开,上头密密麻麻写满药名,在"人傀"二字旁批着:三魂入药,七魄为引。
她突然想起师父常念叨的"宁取世间黄连苦,不沾阴司朱砂红",喉头猛地发紧。
焚尸炉的绿火渐渐转蓝。
姜晚抓起把焦土撒过去,火苗"滋滋"响着窜高,竟在空中凝成个箭头形状,直指西城墙根。
她摸出铁盒里的铜钱往火里一抛,铜钱穿过虚影的瞬间,师父的嘴型分明在说:"跑!"城墙根的野狗突然狂吠。
姜晚贴着墙根疾走,突然被绊了个趔趄。
低头看是半截麻绳,绳头系着个破铃铛——和泼皮们使的铜铃样式相同,铃舌上却沾着暗红药渣。
更夫敲二更梆子的声音带着颤。
姜晚闪进废弃的马厩,摸到槽底有处新鲜的抓痕。
掰开腐烂的木板,底下压着件染血的靛蓝短打——袖口用血画着三条波浪线,中间圈着"周"字。
马粪味里突然混进丝檀香。
姜晚后背贴住槽壁,看见个戴帷帽的身影飘过厩门。
那人提着盏白灯笼,光照见地面积灰上的脚印——右深左浅,分明是腿脚有疾。
姜晚摸出根银针在槽底木板上刻记号,突然听见"咯吱"轻响。
腐朽的草料堆里拱出团黑影,竟是那日桥洞下麻袋里的姑娘,只是左耳垂的孔雀翎换成了金针。
"别出声。
"姑娘的嗓子比那夜更哑,递来块沾血的帕子,"他们在井里下了..."话没说完,白灯笼的光突然扫进马厩。
姜晚拽着姑娘滚到料槽下,看着帷帽人的绣鞋停在眼前三寸——鞋头缀着颗东珠,正是宫里娘娘们常穿的样式。
绣鞋突然转向。
姜晚听见珠帘轻响,那人弯腰拾起块碎瓦,瓦片上沾着姜晚靴底特有的黄泥——今晨在乱葬岗沾的坟头土。
她摸出师父给的闭息丸塞进姑娘嘴里,自己含住片薄荷叶。
白灯笼的光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