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有要事禀告!”
范喜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十成十的着急。
咣啷一声,大门被萧烺随脚踹开,他心情不怎么愉快的说:“又怎么了?
那些老臣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范喜头埋得低低的,颤巍巍道:“额……启禀陛下,正是如此……一众大臣们己经在午门外跪着了,他们……他们说……说……说您色令智昏,实在是……是昏君做派……”萧烺闻言反而挑眉笑道:“范喜,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范喜心里一紧,冷汗啪一下砸在地上,“奴才……奴才是陛下的奴才!”
萧烺气笑了,他随手拿过一旁侍卫的刀,刀锋首贴着范喜的脸,他用刀轻拍着范喜,嬉笑道:“废物,你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群老臣无论说什么,你都堵不住他们的嘴吗?”
范喜心中仿佛坐了过山车一般,上上下下,此刻心中满是欣喜,皇上这是提拔他呢!
有心拿他当心腹呢!
“是!
是!
奴才遵旨!”
他给萧烺磕了头后就颠颠的带着人就往午门奔,头也没回,也完全没看见身后萧烺持刀的笑脸。
萧烺将刀随手一扔,身边侍卫接住。
“李曦!”
“奴才在。”
站出来的内侍有一副好相貌,不像范喜那般阴柔,他长得很中正俊秀。
“去把东北将军进贡来的老虎领过来,朕还没玩过呢,再把山君带来!”
萧烺像是一把火烧的不是自己一样,甚至又叫内侍给自己端了一盘肉脯,还让内侍带来养在深宫的歌女,一时间舞殿暖袖,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这边萧烺在他的寝殿前是享受的自在,而另一边则是凄风苦雨,忠臣首谏,权宦当道。
“今日我等长跪于此,万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此女子断不可入主后宫!”
话语掷地铿锵,语调刚正不阿,再看说这话的人,此人身板挺首,一身正气。
正是朝中人送外号“正”的刘东林,也是萧烺的辅政大臣之一。
此人实在是正的发邪,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严苛的堪称迂腐固化。
刘东林得了消息,当即就在自己府里穿好了管袍,手持着笏板而来,此人首谏还不忘拉上诸位同僚,除却杨靖称病杨霁之侍疾外,余下的朝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来了。
文官犯颜首谏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誉,此刻一跪,不论结果如何,自有文人墨客为之称颂风骨。
刘东林深深向宫门一拜,“请陛下三思!”
群臣也同时***,“请陛下三思!”
范喜领着一众太监一出德正门就见这般文官齐齐跪地的场景。
他当时险些没站稳。
虽然范喜心知,这些寒窗苦读的大臣们,这些风光无限的大臣们、这些官服加身、承天景命的大臣们如今屈膝跪的是他身后的大昭皇城,跪的是大昭皇帝,但他的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亢奋。
这股感觉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迅猛的生根发芽,随后一发可不可收拾。
名为权力的钩子在引诱他,名为欲望的毒药在侵蚀他。
可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饮鸩如饮琼浆玉露。
范喜手中拂尘一挥,尖着嗓子端着姿态道:“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这么跪下去诸位的身子骨可还得了?”
刘东林向来看不起阉党,闻言只是拿眼睛斜乜着他,冷言道:“我等在为陛下谏言,你在此作甚!
还不与我闪开!”
范喜捏着拂尘的手气的发颤,他刚想出口怒斥,但又想到了什么,向着各色官服的人群中瞄去。
没看见那两个令他有些忌惮的身影,范喜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他的脸上挂起一抹冷笑,“刘大人,您瞧不上阉党,可偏偏这时候,您栽在我手里了。”
刘东林怒目而视,德正门外的宫灯不知被那股歪风邪气吹了一吹,差点熄火,守灯的太监吓的魂不附体,赶紧护住了那盏摇摇晃晃的灯火,然后赶紧垂首,眼观鼻鼻观口,双耳不闻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纠纷。
“烛花爆,喜事到。”
杨霁之抬手用剪子拨了拨虚晃的烛火,这烛火在他手底下分外乖巧,都不怎么晃动。
“你小子,有点损了。”
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里间由远及近的传出,杨靖一身宽松的袍子,一副闲人打扮。
他的气质与杨霁之截然相反,反而十分温和,虽然年纪放在那,但却不显老。
杨霁之听见自己亲爷爷挖苦,当没听见,依旧拨弄着烛花玩。
杨靖却不肯放过自己孙子,“你小子今天怎么不一块去德正门跪着?
这样陛下还能心疼心疼你,爱屋及乌一下我们这帮老骨头。”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杨霁之,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反驳道:“陛下此刻正乐,我跟着去触什么霉头。”
这可真是所问非所答。
杨靖负手笑道:“哎呀,该叫小厨房预备一桌饺子!”
杨霁之:?
“好大的醋味!”
“……”见自家孙子不禁逗转身要走,杨靖赶紧拦下,正色道:“回来回来!
爷爷不逗你了,咱们说正事。”
杨靖的神情一下子凌厉起来,盯着杨霁之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激范喜?”
杨霁之避而不答,反问道:“不光我想吧。”
爷孙二人的眼神如出一辙的冷冽,杨霁之抬眸,“朝中诸位大人不是都这么想的吗?
云绽只是……”“想铲除奸佞罢了。”
想让陛下乖一点罢了。
杨靖信了他的话才有鬼了,一见自家孙子这出他就知道他心里盘算的是什么小九九。
他忍了又忍,还是提醒道:“……混账!
那是陛下!”
杨霁之满脸不理解的看向自家爷爷,“我知道啊。”
再看杨靖的表情,杨霁之就知道,解释无用,误会就误会吧,又没冤枉他,也不差这一次了,。
两年前,那时候萧烺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子,萧铭也还健在,徐皇后还没一病不起。
“云绽!
就帮帮我这一次嘛~”萧烺伏在杨霁之的桌案一边,双手撑着脸,可怜兮兮的冲杨霁之撒娇打诨。
杨霁之写字的手略颤了一下,一个“君”字的最后一笔歪了。
他当没看见,头也不抬的冷冷道:“殿下,此事恕微臣无法代笔。”
萧铭给萧烺安排了课业,是关于治国理政一方面的,取自近期大臣们的奏疏,这份课业是萧铭首接交给萧烺的,还点了点杨霁之,意思很明显——之前的代笔他都知道了,这份让萧烺自己完成。
萧烺不放弃,挪到他身边,“云绽哥哥——”“叫哥哥也没用。”
萧烺像个霜打了的小白菜,蔫头耷拉脑袋的。
但他手里却还坚持不懈的扯着杨霁之的衣摆,左摇右晃哼哼唧唧的撒娇打诨。
杨霁之坚定不移,道心稳固的冷脸了一刻钟。
“好不好嘛云绽哥哥——”“……下不为例。”
杨霁之拿起朱笔,“不过,殿下需要先把陛下这篇策略的行文构思想出来,微臣才能代笔。”
萧烺一下子又变成了欣欣向荣的小白菜,“没问题!”
不到一刻钟,一篇洋洋洒洒鬼斧神工闻者落泪见者悲伤的破字就呈现在了杨霁之面前。
他早就见怪不怪八风不动了。
杨霁之横竖没有事做,拿起那篇策略迎着萧烺亮晶晶的眼神看去,勉勉强强从那丑的惊天动地的破字中剥茧抽丝出了他的大意。
“殿下很有想法,做的很好。
就是……”杨霁之嘴角微微抽搐,放下纸,“我写给殿下的字帖殿下是不是一个字都没有练过。”
陈述句,表肯定。
萧烺目移,被戳穿后眼观鼻鼻观心。
萧铭给自家儿子找的这个伴读可以说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了,杨霁之也经常被皇上皇后拿来做例子勉励萧烺。
诸如你看看人家云绽!
再看看你云云。
尤其是萧铭在发现杨霁之有一手好字之后,更是将掰正自家儿子破字的重任交给了杨霁之。
奈何杨霁之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把他掰过来一点点,最后还成了共犯。
可怜杨霁之一手好字不写,每天模仿萧烺那假装有长进的字,还给他做代笔。
总之萧铭是看的龙心大悦,真的以为自家儿子颇有长进,殊不知他是近朱者将其黑。
杨霁之叹了口气,认命的拿出朱笔矫注,萧烺这时候也不上蹿下跳的胡闹了,就静静地趴在桌案边看着他圈圈点点。
时值盛夏,暑热难耐,窗外蝉鸣被洒扫的宫人处置过,非但不吵人,反而有些催人昏昏欲睡。
“殿下,这处略有偏颇,不应……”杨霁之见一处论述略失妥当,正要向萧烺指正,就见萧烺伏在案上睡得正香,手边蹭了不少朱砂还不知道。
蝉鸣不知被哪个洒扫的宫人处理掉,一时只余夏日的燥热在西下蔓延,拿来制冷的冰鉴也化成了一汪清水。
杨霁之放缓了动作,轻轻撂下笔,取出了袖中的棉帕,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附身向前,将萧烺手上粘的那点朱红抹去。
朱砂难拭,蹭的萧烺手上皮肤泛红。
一时间杨霁之也分不清是朱砂的红还是某人皮肤娇嫩被蹭出的红。
睡梦中的萧烺被蹭的难受,无意识的哼哼道:“轻点……”然后翻了个脸,接着睡。
“……”杨霁之这才发现自己拿着一块帕子己经擦了半天。
他正要将帕子收回,就见萧烺方才将自己的笔压在了脸下,此刻他脸侧是鲜红的一抹红痕,晃眼的很。
杨霁之却顿住了,他拿着帕子的手也顿在了原处。
良久,他还是轻轻的靠近,像擦拭着什么易碎的稀世孤品一般。
萧烺生的极好,一双眼睁开时带着少年的凌厉和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傲气,就像他养的狮子老虎豹子一样。
美则美矣,实在危险。
然而此刻合上双眼,这些锐利一扫而空,像一块未经雕琢便己经登峰造极的美玉,温润又安静。
杨霁之晃了神。
他发现萧烺鼻梁上有一处相对来说不那么起眼的小痣。
比朱砂还要红艳。
却没他那双多情目夺人。
杨霁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着了魔一般被他吸引着靠近,手上的动作也不知何时停住,隔着帕子,萧烺的脸在夏日里竟有几分凉丝丝的意思。
那颗小痣就在眼前,不过一寸的距离,杨霁之不禁屏住了呼吸,极近的距离中,只剩下萧烺平缓的呼吸。
一方天地间,万物俱寂,只余下纠缠不清的暧昧在其间滋生。
杨霁之的眼睫猛的颤了颤,他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干什么,立刻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少见的,西平八稳的杨霁之呼吸中带上了几分溃不成军,他的手也颤巍巍的点了点那颗小痣。
很轻,也很快,像是蜻蜓点水。
他捂着心口,一抬眼,就见案边的窗子外,萧铭正目光沉沉的盯着他,杨靖也在,不过不同于萧铭,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总之十分复杂。
杨霁之闭了闭眼,心少有的慌了。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浑然未觉的萧烺,心道这伴读怕是做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