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异常寒冷的冬天,屋檐下一排大水缸冻得相继开裂,啪啪破裂声轻微而又神秘,听得人心惊胆颤。
路未芜和半靠在床上,微露胸襟,未束的长发随意散落,合着眼,手边还有本翻开散落的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手机“哆啦嘟啦”怪叫起来。
路未芜吓得一激灵,嘟囔着“我是大明星,有好好看书的,别逼我吃五仁月饼……”还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搓手哈气从床上跳下,窗外是掩盖脚踝的雪。
只是学渣看书,像是吃货点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还想要。
在这样灿烂的早晨,路未芜通常要溜达到窗口,两臂搁在窗台上,微仰着下巴,陶醉于温和的熹微之中。
可是今天路未芜却没有心思顾及阳光与蓝天,只是拿手机匆匆说道:“你搞搞清楚,我是大明星,不邀请我去滑雪?他特么眼够瞎!”
路未芜语气不爽,带着点讽刺和尖酸,可在说这话时,脸上却带着淡淡微笑,还习惯性地特意让两个酒窝深深显示出来,一面把乌黑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闪动着。
床上一只纯白大纸盒里,放着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镶着淡褐色花边的苹果绿齐胸丝绸襦裙礼服,这是提前准备大杀四方的,有个代言需要续签,必须打入奢侈品圈,得从大公子入手。
每年雪季大公子都会陪外甥一块单板滑雪,还会有上层聚会,非常私密,会邀请他家品牌代言人过来当所谓“柜哥”向富婆推销千万级奢侈品珠宝。
天气算暖和,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几扇落地玻璃大窗的丝绸质深蓝色窗帘射进路未芜的房里,奶黄色的墙壁上洒满了阳光。
高级定制红木橱柜泛出葡萄酒般的深红色,地板闪闪发亮,就像是灌满色素果冻,那些被碎花呢绒地毯盖着的部分,呈现出许多色彩鲜艳的斑点,是玻璃窗上的灰尘点点晕开的。
碰巧有风吹乱她的头发,路未芜长长而笔直的鼻子,配着脸颊柔和流畅的线条,显得很温柔,可是眼里确是那矜持而不傲慢的神态,伪装优雅、表面伤感、奢侈浮夸……仔细观察才发现。
路未芜气得想把手机砸了,又心疼钱,她可是大明星,甩着手踩着地板坐在走廊阴影处,靠在刷着红漆的木柱一侧,微微眯眼,眼睫轻颤,显得颇为妩媚动人。
路未芜穿着一身簇新深茶绿礼服,裙摆一动一动呈波浪形,脚上配着一双褐色平跟小牛皮鞋,一件软毯覆盖一对微隆起的***,无论衣着如何端庄,路未芜那交叠着放在膝盖上摊开的手微微攥着,还是掩饰不了她的本性。
在她可爱正经的脸蛋下,那双微眯着的眼睛显得格外***、任性、充满活力,和优雅举止丝毫不搭,她的仪态是公司专门找圈内著名礼仪老师严厉管束下的成果,但骨里的卑劣是改不掉的,骨头发霉泛臭,胃里布满葳蕤烂青苔。
根据今早地方报纸上看见的新闻通知,这天是科恩冬季赛前第一个准备的夜晚。路未芜的滑雪板放墙壁上靠着,滑雪板长度是根据体型和身高定制的,系带也是一等一的精品。
要不是想要得到一些东西,简洁来说,天***财,路未芜才不会跟那群纨绔子弟打交道,他们除了投胎投得好,其他一无是处。
路未芜原以为她是这样的。
可是有一个好喜欢的人。
他家正好有钱。
路未芜大声骂了两句,在阳台上看着远方的雪山,屋檐前方的树上有些厚厚的雪花片和大块伪装的雨珠,趁着人不注意,滴落在玻璃上,连绵不绝的绿意被掩在雪下。
路未芜咳嗽了一下,等着生活助理过来安排着装,今天她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这个代言续约她必须得拿下。
路未芜快速套上在柜子里生活助理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子,不成功便成仁,摔死的这种可能性起初让路未芜有些不安,毕竟概率挺大的,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后来甚至产生退缩想法。
看来路未芜要镇定一下。
“一点得坐缆车上山。”
路未芜松了口气,往后跌坐在柜门上,细细打量着,这个姐从她出道就跟着,认识有五年,不过属于公司派来监督的,平时关系没那么交心。
邬蔚穿着深绿色棉服,袖口还配着樱桃红缎带,蝴蝶结打着许多皱褶,还是能看见她掩盖下的那发育不良、似孩子般的身子。头随意戴着一顶卡其色棒球帽,边角系着樱桃色的长丝绸飘带,使她乳酪色皮肤显得十分温和。
“邬蔚姐,我好烦啊!”路未芜嘟囔着,发泄负能量,只是觉得这个姐跟她长得真像,不过礼仪举止非常淑女。
邬蔚浅笑着,拎过润滑油给她的滑雪板上油:“应付过去就有千万签约费到账,可以忍忍的。”
“钱难赚,屎难吃。”路未芜细细整理自己裙摆上的褶皱,不耐烦又带着无事可做的无聊。
邬蔚倒是一句话没说。
路未芜见状无趣,也去换衣裳,等穿好靴子和滑雪衫后,便背着雪板,比记忆中要沉一些的。
有辆车朝她们开过来,它的一个左转弯车灯没亮,路过时后车灯变红,看来要挂挡上路,尾灯射出耀眼的光线。
路未芜穿得像一座座山,拖着沉重肉身,踱步一会儿,头被风吹成岩块,手冻得像冰雕,寒潮过境,站在车站,北风像是对她说话:“给你头拧掉。”
路未芜只能裹紧赞助商寄来的羽绒大衣,这大衣量身定做,加肥加大,里面还穿上两层羽绒、毛衣和保暖内衣,腿上穿三条裤子,穿上厚底登山鞋,浑身上下贴满暖宝宝,手里再揣上刚灌好的热水袋,方能挺过全方位的冷辐射。
路未芜觉得她脑袋至少没问题,腿也有知觉,应该还能坚持去接触人形钞票——王信侬,三公子家里真有钱,精英教育下成功品。
根据《福布斯年全球富豪榜》,他家的资产已经达到了2561亿美元,目前暂列全球富豪榜第七名,家族旗下拥有多个国际大牌。现年三十三岁的他,年纪轻轻也当上男士奢侈品腕表品牌的执行长,背后支持他的亿万级身家资源,令人望尘莫及。
路未芜是旗下某品牌全球代言人,现在想接旗下另一品牌,之前是空降,一点考察期都没,不是从大使升上的,现在想再签就得明里暗里点名意向。
身份得天独厚的绯闻男友,身世背景不容忽视,路未芜不得不冲上去,有钱不赚,就是蠢。
路未芜走到车站,看着沿环路排成一列的灯柱子,每个灯柱之间的距离都是相等的,木头柱子竖得笔直,灯是金属制成,灯泡则是彩色玻璃构造。
路未芜从狭窄小巷投过来的日光线里走出,把背影对着马路,能听见电车靠近的声音。
“真特么的冷。”说完,路未芜嘟嘟囔囔地坐在紧挨着邬蔚身后的空座。
经纪人白音连忙捂着她嘴巴:“路未芜,注意影响。”
路未芜哼唧歪歪。
暖黄色灯光隐隐洒在地面上,涂着白色油漆的跳雪区远远看去还挺震撼。跳雪场隔壁的停车场已经停了许多车。跳雪运动员和教练在那儿为青年跳雪练习赛做着最后准备。
站在山顶上,路未芜觉得风势变得更猛,像是要把她活活吹下来,滑雪板已经固定好很久,护目镜和手套的位置调试得不能再精确了。
穿着滑雪靴的脚踩在雪面上的一瞬间,湛蓝天空下,广阔滑雪场闪耀着白色光芒,双板或单板滑雪的人们熙攘,路未芜深深吸进冰凉空气,神清气爽。
路未芜把滑雪板前后滑了一下,一不注意,摔了下来,初次尝到从***和腿部蔓延开来的疼痛滋味,疼得她龇牙咧嘴,想骂爹骂娘,要不是她是大明星得注意形象,高低给整两句脏的。
“话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是吧?”经纪人白音慨叹着,“滑雪服里面只套三件衣服就好。”
听到白音说出这样的话,路未芜不禁怨愤地看了过去。三件就好了?现在到底穿了多少件啊!跟个吉祥物似的,移动都费劲,想着便紧紧捏一下滑雪服的袖子。
路未芜一边想着,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脸,内心咯噔一下,都忘了转移注意力,呆呆地看着,又一次偷偷地看了一遍那人的脸,吓了一跳,因为那人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是王信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