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廷森说:“你送去就好了。”
“她晓得是我做的,又要丢掉。”
“那就不送了,她既不领这个情,你还做这些干什么。”
“……”迟楠欲言又止,横了他一眼,“现在差都差不动你了。”
付廷森轻笑:“知道了,我抽空走一趟。”
仆人来敲门,说外边有个叫迟余的来找夫人。
迟楠皱了皱眉,对付廷森说:“我出去看看。”
付廷森应一声,扣了发胶抹在手心。
迟楠裹着付廷森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小狐貂出门,远远就看见了那抹瘦削的身影。
她站在台阶上,给副官递了个眼神,让他到门口去领人。
走近一瞧,还真是自家妹妹。
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一阵冰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迟余鼻尖一酸,滚出两滴热泪,刚想开口就看见付廷森一身军装,臂弯挂着件绿军色的大衣走过来,带来一阵无形的压力。
迟余呼吸一搁置,对上他的眼睛又慌忙垂下去,想想自己现在的狼狈的模样被他瞧去了,心口更是一阵酸。
“早上有个会,我要早点赶过去。”
迟楠接过他臂弯上的大衣,给他披上:“早饭也不吃了吗?”
“不吃了。”
迟楠还是给两人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娘家来的妹妹,叫迟余,你应该见过的。”
当初付廷森跟迟楠回娘家见父母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匆匆几眼,只给付廷森留下个长得蛮漂亮的印象,现在一瞧,他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人。
他和迟楠婚后就再没见过这个妹妹,听说前两年也嫁人,嫁了南派的接班人,原本算个好亲事,不过新婚之夜就丧了夫……迟余扣着手心,抬起眼看他,叫了声姐夫。
付廷森嗯了一声,没多看她一眼,低头在迟楠脸侧挨了一下:“先走了。”
等付廷森上了车,迟楠才回来招呼她:“先坐下吃点东西吧。”
迟余盯着她刚刚被付廷森亲过的半边脸说:“阿姊,我想先换身衣服。”
迟余和姐姐说了自己的情况。
迟楠听了之后,抱着她哭了一阵,感叹命运多舛,让人在二楼收拾了一间房,将她留了下来。
迟余在这翠园(少帅府名叫翠园)住了几天,就见过付廷森几次面,迟楠说他很忙,作为北洋总司令的小儿子,当下最年轻的少帅,他多的是工作和应酬。
迟余和他同桌吃了一次饭,他似乎不爱说话,都是姐姐在跟他讲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比如今天一早就让人去永安铺门口排队了,还是没买到他们家的五香豆,下午和王太太打麻将,赢了不少,王太太还跟她生了气;后院她种的花开了,家里的老管家帮她收拾,结果花粉过敏了……迟余抬头偷偷看了眼付廷森,他是个长得漂亮又英气的男人,穿上军装就是洒脱大气,一眼即定乾坤;脱下军装,精致雅魅,更是放大了距离感,难以接近。
这会儿他垂着眼吃饭,沉默如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迟楠还在一边说得自在,偶尔给他碗里夹一筷子菜,他也吃了。
隔天,付廷森让人送来了五香豆,给老管家请了个好医师,王太太也打了电话到家里,跟迟楠约着时间一起打麻将。
迟余这才明白,姐姐并不是在自说自话,付廷森将她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这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心口有些酸。
她不想承认,她是有些嫉妒姐姐的。
迟家不过东城乡县里的一家小商户,绝对算不上富裕,也算不上拮据。
在小地方的人,眼界也小。
迟家父母结婚之后,一心想要个男孩,可落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尽管与期望的不一样,迟楠毕竟是他们第一个孩子,还是疼爱有加。
取名迟楠,希望下一个能是男孩。
生第二个的时候,迟妈用了三年多的时间试了各种生儿子的方法来调养。
怀上以后,迟氏一家都满心期待着这个男孩降临。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似乎就奠定了迟余不受宠爱的基础。
迟余,迟余,她不过是多余的一个。
她还有个弟弟,叫迟玮吉,(玮吉,有兴旺,保守的意思)看男孩的名字就找人算来算去,起一个吉祥的名字,我和姐姐的名字就是按他们心理的想法起的,多可笑啊,玮吉,玮吉,到底是个不学无术的。
当初家里的生意萧条,支撑不了三个孩子上学的费用。
原本是只打算让迟玮吉上学的,可迟玮吉玩心大,怕是念了书也没什么出息,家里就在两个女儿里再挑个去念书。
那天一早,迟楠让她去街上帮姆妈买红枣,她提着一袋红枣回来就看见姐姐正在给姆妈捶肩敲背。
那天之后,姐姐弟弟去上学,她只能在家跟着姥姥一起打毛线,给他们挣学费。
这也就是她讨厌家里每一个人的原因。
迟余忍不住想,若是当时家里不偏心,或者姐姐那天没有把她支走,上学的名额是她的,她是不是也有机会遇上付廷森。
或许比姐姐还早一些……倒不会像现在这样,与她对话时,话语间的高傲不掩。
也是,一个是寡妇,一个是少帅夫人,能有什么可比性。
如今两人都嫁出去了,姐姐还能念及情谊收留她,她很感激。
东想西想,想得壶里的水都凉了,迟余想叫人来换,又想到这几日下人看她的眼神,还是自己端着水壶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