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看见他转身时,指尖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摩挲——那是他高中时紧张的习惯,像在临摹速写本里未完成的线条。
“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哑得像浸过水的宣纸,尾音却绷得极紧。
苏念盯着他后颈凸起的脊椎骨,那里曾被她画过无数次,在暴雨中奔跑时,衬衫会贴在骨节上,形成好看的起伏。
“不用了,薄总。”
她摸到口袋里的速写本残页,纸角硌着掌心,“我自己——”“苏念,下雨了。”
三个字像把生锈的钥匙,拧开了十二年前的雨幕。
那时她总在教室等雨停,他就故意把伞留在 locker 里,陪她一起躲在走廊尽头,看金叶榆的叶子被雨打湿成深绿色。
电梯门合上时,苏念闻到他身上混着的雪松味和雨水气息。
镜面映出两人错位的倒影:他的领带歪了半寸,她的发丝黏在泪痕未干的脸颊上,像极了那年他们在图书馆被突然的暴雨困在屋檐下的模样。
“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他忽然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肩线,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苏念猛地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记忆突然闪回:高二那年她发烧晕倒在画室,醒来时桌上有袋退烧药和温过的牛奶,旁边放着他画的便签——“别强撑,兔子”。
“比在高中好一万倍。”
她咬着牙说,指甲掐进掌心,“至少现在没人会让我在雨里等三个小时,还骗我说‘别再烦我’。”
薄言的脸色瞬间惨白,喉结在领带下方剧烈滚动。
电梯灯光映着他颤抖的睫毛,她这才发现,他的眼角竟有淡淡的泪痣,像颗落在雪地里的红豆。
“所以你一首这么恨我?”
他突然逼近,将她抵在电梯壁上。
金属墙面冰得刺骨,他的掌心却烧得惊人,“恨我到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苏念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薄荷味,想起他总是在口袋里藏薄荷糖,每当她在图书馆画得入神,他就会“不小心”掉一颗在她脚边。
此刻那味道混着雨水,成了她十二年里挥之不去的瘾。
“薄总到底想怎样?”
她别过脸,却被他用指尖轻轻扳正下巴。
他的拇指擦过她颤抖的唇瓣,像在擦拭一幅珍贵的旧画:“我只想知道,你这里——”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有没有过我的位置?”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苏念挣开他的桎梏,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慌乱的节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薄言按住电梯门的手青筋暴起:“为什么总是要逃?
当年在天台,你也是这样——”“因为你没来!”
她猛地转身,暴雨的轰鸣突然在耳膜炸响,“我在天台等了三个小时,暴雨把速写本泡成纸浆,而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前闪过那年他与红裙女子共伞的画面。
薄言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攥到她的衣袖:“那是误会,苏念,我发誓——”“够了。”
她后退半步,撞上走廊的防火门,“薄总现在是在演苦情戏吗?
当年你明明——”“当年我父亲以死相逼让我出国!”
他突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十二年来的压抑,“我撕碎机票冲进暴雨,却只看见你遗落的金叶榆吊坠,和被雨水泡烂的速写本,每一页都画着我!”
苏念浑身僵住。
她想起毕业前那晚,她蹲在他公寓楼下,将满载暗恋的速写本扔进垃圾桶,却不知道他冒雨捡了回去,一页页烘干,像在拼凑自己破碎的心。
“所以现在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想补偿我吗,薄言?”
他的瞳孔骤缩,仿佛被她叫出名字的瞬间,终于撕开了十二年的伪装。
下一秒,她被他猛地抵在防火门上,他的鼻尖蹭过她的,呼吸灼热:“我想吻你,像十二年前就该做的那样。”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
他的唇瓣带着雨水的冰凉,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烧起火来。
苏念先是一怔,随即尝到他舌尖的咸涩——是隐忍多年的泪。
她攥住他的西装后领,摸到当年为救她掉进湖中的旧疤,那道疤曾让她偷偷哭了整个周末。
薄言的掌心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像要把所有错过的时光都揉进这个吻里。
苏念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十二年前的雨声重叠。
当他轻声说“这次换我等风也等你”时,她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任由指尖滑进他的发间,回应这个迟来的拥抱。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微光,暴雨不知何时小了些。
薄言轻轻后退,额头抵着她的,指尖仍眷恋地抚过她泛红的脸颊:“当年你在速写本里写‘如果风能停’,现在风停了,苏念……”他的话被电梯门开合的声响打断。
苏念慌忙推开他,整理被揉皱的裙摆。
薄言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忽然笑了,眼底的红痕未褪,却漾起十二年来第一次真切的笑意:“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苏念不敢看他,转身走向楼梯间。
路过消防栓时,她瞥见自己的倒影——眼角微湿,唇瓣泛红,像极了那年在图书馆偷瞄他时,镜子里慌乱的少女。
雨还在下,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口袋里的速写本残页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掌心残留的温度。
而身后,薄言的脚步声坚定地跟来,像一场终于等到风停的雨,终将滋润久旱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