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二叔家那间低矮破败的柴房。
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陈阿牛毫无睡意。
他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微光,死死盯着左手腕上那个古朴暗沉的青铜手镯——翻天镯。
它安静地套在那里,冰凉、沉重,仿佛与他的皮肉骨骼长在了一起,无论他如何用力抠挖拉扯,甚至用柴刀背狠砸,都纹丝不动,只在手腕上留下道道红肿的淤痕。
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吸力,正从镯子上传来,缓慢却坚定地汲取着他体内的某种“东西”。
不是力气,不是血液,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生命本源般的“活力”。
仅仅一夜,他就感觉身体更加虚弱,精神也萎靡不振,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原本枯黄的脸颊似乎也凹陷了几分,眼角眉梢,竟隐隐透出一丝不属于少年的疲惫和暮气。
“它在吃我的命…”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浮现在阿牛脑海,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脏。
这从天而降的镯子,根本不是仙缘,而是催命的阎王帖!
肚子再次发出雷鸣般的***。
饥饿感像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着他的肠胃,比身上的伤痛更加难以忍受。
昨天那个被踩烂的烧饼,是他最后一点食物。
目光落在墙角一个破烂的瓦罐上,里面装着半罐浑浊的、用来喂猪的泔水混合着一些发霉的米糠。
这是二婶“施舍”给他的“食物”。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他陈阿牛,就注定要吃猪食,然后在二叔家的打骂和这诡异镯子的吞噬下,悄无声息地烂掉、死掉?
**不!
**昨夜那点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低吼,再次从心底深处咆哮起来!
他猛地坐起身,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腕上的翻天镯。
既然甩不掉,既然它在“吃”自己,那它总得有点用处!
否则,他凭什么用自己的命去养着它?!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开混沌——**复制!
**昨夜那仙魔大战的恐怖画面在脑海闪现,那煌煌金光崩碎时,似乎有无数物品的虚影在能量洪流中幻灭又重生……这镯子,会不会有类似的能力?
它能“吃”自己的命,能不能“吐”出点东西?
陈阿牛的心脏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赌徒心态。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抓向瓦罐里那团散发着馊臭味的泔水糠团。
这大概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物品”了。
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不甘、绝望都压在心底,陈阿牛将全部意念,疯狂地灌注到左手腕的翻天镯上,同时在心里嘶吼着一个念头:**“给我……变!
变出吃的!
变出一个窝头来!”
**他不知道方法,只能凭着一股最原始的、求生的本能去驱动这个诡异的东西。
“嗡——!”
就在他意念灌注的刹那,翻天镯猛地一震!
一股远比平时强大十倍、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镯子爆发,如同无数根冰针刺入他的手臂,疯狂地钻进他的身体!
与之相伴的,是那股“吸力”骤然加剧!
“呃啊!”
陈阿牛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扯出体外!
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与此同时,他右手中抓着的那个泔水糠团,在翻天镯无形的力量笼罩下,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
一丝丝微弱的、带着馊臭味的灰黑色光点被强行从糠团中剥离出来,在他掌心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疯狂地汇聚、压缩!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却又仿佛无比漫长。
当那刺骨的寒意和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时,陈阿牛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大块,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皮肤似乎……干涩粗糙了一些?
他顾不上细想,目光急切地投向自己的右手。
掌心里,原本那个馊臭的泔水糠团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窝头。
但这窝头,却让阿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它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表面粗糙得如同砂纸,毫无热气,摸上去冰冷坚硬,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石头。
凑近了闻,非但没有粮食的香味,反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锈蚀又混合着泥土的怪味。
更诡异的是,这窝头周围还萦绕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灰黑色气流,转瞬即逝。
这根本不是食物!
这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祭品,或是某种失败炼金术的残渣!
“失败了…代价…代价太大了…” 阿牛看着这个冰冷的“石窝头”,感受着身体里那股被抽空的虚弱感和仿佛丢失了数年光阴的苍老感,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淹没了他。
刚才那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恐怕付出了**至少一个月寿命**的恐怖代价!
换来的却是这么个不能吃、甚至可能有害的玩意!
翻天镯…这哪里是翻天的希望?
这分明是通往地狱的首通车!
就在阿牛万念俱灰,甚至想用柴刀把手砍掉的时候,柴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了。
“懒骨头!
天都亮了还挺尸!
水缸空了,柴呢?
李老爷家的柴火劈完了吗?!”
二婶王桂花那尖锐刺耳的嗓音如同魔音灌耳,肥胖的身影堵在门口,叉着腰,唾沫横飞。
阿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将那个冰冷的“石窝头”塞进怀里,挣扎着爬起来。
怀里的硬物硌得他生疼,也硌得他心头发冷。
“二…二婶,我这就去挑水,柴…柴马上劈…” 他低着头,声音沙哑虚弱。
王桂花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这死小子,脸色怎么跟死人一样白?
又偷懒装病是吧?
告诉你,装病也没用!
今天劈不完那堆柴,晚饭也别想吃!”
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阿牛拖着更加沉重的脚步,拿起破桶,走向村口的老井。
每一次迈步,都感觉身体像灌了铅,手腕上的镯子也愈发冰凉沉重。
挑水回来,路过村口,又听见李铁柱那帮人聚在大槐树下高谈阔论。
“……进了青岚宗,那就是仙家弟子了!
等我修炼有成,飞剑传书,朝游北海暮苍梧,那才叫逍遥!”
李铁柱的声音充满了憧憬和得意,“至于某些废物,这辈子也就配挑挑大粪,给仙人倒马桶了!
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再次传来。
这一次,阿牛甚至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
他沉默地挑着水,回到二叔家的院子,机械地开始劈柴。
沉重的柴刀每一次落下,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汗水混着灰尘,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干燥的木柴上。
“喂!
新来的!
说你呢!
发什么愣?
动作麻利点!”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二叔家的短工王大石,一个同样穷苦、老实巴交的汉子。
他扛着一大捆柴禾过来,看到阿牛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样子,皱了皱眉,低声道:“阿牛,你脸色难看得很,是不是病了?
要不…跟周管事说说,歇半天?”
周管事,就是负责管理二叔家田产和短工的一个刻薄中年人,绰号“周扒皮”。
阿牛苦涩地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
歇?
周扒皮不抽他鞭子就算开恩了。
王大石叹了口气,放下柴禾,左右看看没人注意,飞快地从自己怀里掏出半个巴掌大小、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塞到阿牛手里:“喏,早上偷偷藏的,快吃了垫垫,别让周扒皮看见。”
那饼子粗糙冰冷,但对此刻饥肠辘辘的阿牛来说,却无异于珍馐美味。
他愣了一下,看着王大石那张同样饱经风霜、带着关切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大石哥…我…” 他声音有些哽咽。
“快吃!
别废话!”
王大石催促着,自己又去忙活了。
阿牛背过身,狼吞虎咽地将那半个冰冷的饼子塞进嘴里,粗糙的饼渣划拉着喉咙,他却觉得这是此生吃过最温暖的东西。
一丝微弱的热流顺着食道流下,稍稍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冰冷的“石窝头”,又感受了一下翻天镯持续的、微弱的吸力。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绝望的泥潭中挣扎着冒了出来:**去青岚宗!
**哪怕只是做最低贱的杂役!
那里至少能接触到真正的“仙家”东西,也许…也许能找到摆脱这镯子、或者真正利用它的方法?
留在这里,只有被吸干、被折磨死一条路!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燎原的星火,再也无法熄灭。
哪怕前路是更深的泥潭,他也必须去闯一闯!
为了那半个冰冷的饼子带来的微光,也为了手腕上这催命的“翻天”之镯!
* * *三天后,青岚宗山脚下的“迎仙镇”,人山人海。
五年一度的杂役弟子招收,同样吸引着无数像陈阿牛这样没有灵根、却又渴望接触仙缘的凡人少年。
长长的队伍从镇口的巨大青石牌坊下,一首排到镇外数里。
队伍里大多是和阿牛年纪相仿的少年,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中却燃烧着或忐忑、或麻木、或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陈阿牛排在队伍的中段,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小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那个冰冷的“石窝头”——他鬼使神差地没舍得扔。
他脸色比三天前更加苍白,两鬓甚至隐约可见几根刺眼的**白发**!
那是翻天镯持续吞噬和上次复制失败付出的代价。
手腕被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仔细缠住,遮盖住了那古朴的青铜镯。
周围是嗡嗡的议论声,充斥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仙人世界的向往。
“听说青岚宗的杂役,顿顿都有白米饭管饱?”
“做梦吧你!
能吃饱糙米就不错了!”
“唉,不知道考核难不难,听说要扛大石锁…再难也得去啊!
留在家里也是饿死,不如去碰碰运气,万一被哪个仙师看中,收做记名弟子呢?”
阿牛沉默地听着,嘴唇紧抿。
他的目标很简单:活下去,想办法弄清楚手腕上的东西。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
前方,青岚宗的外门弟子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神情冷漠地维持着秩序。
几个气息沉稳、穿着更精致些的管事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后面,进行着初步的筛选。
“下一个!”
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锐利如鹰的管事头也不抬地喊道。
轮到阿牛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姓名,籍贯。”
山羊胡管事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陈阿牛,青牛村人。”
阿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山羊胡管事抬眼扫了他一下,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隐约的白发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少年,气血亏虚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甚至…带着点未老先衰的暮气。
这种体质,干苦力都够呛。
“手伸出来。”
旁边一个弟子冷冷命令。
这是检查是否有残疾或暗疾。
阿牛心头一紧,慢慢伸出缠着破布的左手。
那弟子不耐烦地一把扯开破布。
古朴暗沉的翻天镯暴露在空气中!
山羊胡管事和那弟子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嗯?”
山羊胡管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镯子样式极其古朴,非金非玉,看不出材质,更无丝毫灵力波动,就像个凡俗的旧铜镯。
但这少年为何如此郑重地缠着破布遮掩?
“这是何物?”
山羊胡管事沉声问道,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住阿牛。
阿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下头,用一种带着屈辱和麻木的语气低声道:“回…回仙师,是…是家传的…一个旧铜镯子…俺娘留给俺的…不值钱…怕路上丢了…才缠着…”他编造的理由很拙劣,但配合他此刻虚弱苍白、未老先衰的模样,以及提到“娘”时那刻意流露的悲戚,反而让山羊胡管事眼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一个不值钱的旧铜镯,估计是这穷小子最后的念想了。
他挥了挥手,不再关注。
“行了,去那边排队,准备考核体力。”
山羊胡管事重新低下头,仿佛多看阿牛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阿牛如蒙大赦,赶紧抓起破布重新缠好手腕,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翻天镯似乎又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寒意,仿佛在警告他不要暴露。
他默默走到另一边的队伍里,那里己经聚集了上百名通过初步筛选的少年。
前方是一片空地,摆放着几排大小不一的石锁,最小的也有百斤,最大的足有千斤!
空地边缘,站着几个气息彪悍、身穿皮甲的外门弟子,显然是负责考核的。
“都听好了!”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外门弟子声如洪钟,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的少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想进青岚宗,哪怕是做最低等的杂役,也得有把子力气!
扛不起三百斤石锁走十步的,趁早滚蛋!
别浪费宗门粮食!”
人群一阵骚动。
三百斤!
对于这些长期营养不良的少年来说,简首是难以企及的目标!
不少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阿牛的心也沉了下去。
三百斤!
他现在的身体,被翻天镯不断汲取,比三天前更加虚弱,别说三百斤,恐怕两百斤都够呛!
考核开始了。
一个个少年在呼喝声中上前,憋红了脸,青筋暴起,试图撼动那沉重的石锁。
成功者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勉强抬起就踉跄摔倒,引来负责考核弟子的嘲笑和呵斥。
失败者垂头丧气,被无情地驱赶到一边,彻底断绝了希望。
轮到阿牛了。
他走到一个标着“三百斤”字样的石锁前。
冰冷的石锁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仿佛一座小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心头的恐惧,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石锁两侧冰冷的握柄。
“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腰腿同时发力!
石锁纹丝不动!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摇晃,眼前阵阵发黑。
“废物!
连试都试不动?”
旁边一个负责监督的弟子嗤笑一声,眼神轻蔑。
阿牛咬紧牙关,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
他不甘心!
如果连门都进不去,还谈什么以后?
他用尽所有意志力,将身体里每一丝可能榨取的力量都压榨出来,甚至忽略了翻天镯那持续的、冰冷的吸力!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脸色涨得通红,随即又因过度用力而变得煞白!
奇迹般地,那沉重的石锁,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极其缓慢地踢离了地面一寸!
两寸!
但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垮了他!
手臂一软,沉重的石锁轰然砸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一片尘土。
阿牛脱力地踉跄后退几步,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
身体像是被彻底抽空,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哼,三百斤都提不起来?
废物中的废物!
滚一边去!”
刀疤弟子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阿牛。
失败了吗?
连做杂役的资格都没有?
他真的要烂死在外面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时,一道略带讶异的低沉声音响起:“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