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催魂般的“叮铃”声和沉重僵硬的脚步声,终于贴着木楼下的深巷,缓慢地、不祥地远去了,最终彻底消融在死寂的山风呜咽里。
然而,那声音留下的冰冷印记,却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地钉在林夏的感官深处。
她依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肌肉因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
渗入门缝的那股混合着腐朽铜锈和泥土腥气的阴冷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窗边,沈辞的身影依旧凝固在阴影里。
他袖口下那柄短刀的低沉嗡鸣,也随着***的远去而渐渐平息,最终归于沉寂,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但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高度戒备的冰冷气息,并未松懈分毫。
“那……是什么?”
林夏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沈辞缓缓转过身,窗外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拿起林夏放在上面的水壶,倒了一杯冷水递给她。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铜铃夜行。”
沈辞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一种古老的……‘巡夜’仪式。
或者,某种警示。”
“仪式?
警示?”
林夏握着冰冷的杯子,指尖发白,“警示什么?
警示我们这些外乡人?”
她想起那些村民麻木而恐惧的眼神,想起老妇人收钱时那复杂的目光,还有村口老人歇斯底里的驱赶。
沈辞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神深邃莫测:“或许。
但更可能是警示……某些东西的靠近。”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门’的气息……或者,觊觎‘门’的东西。”
“门?”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你是说青铜门?
它就在这村子里?”
她急切地追问,目光灼灼地看向沈辞。
沈辞没有首接回答,他的视线落在林夏枕边那本硬壳笔记本上。
“想知道真相,光靠躲在这里听风声是不够的。”
他走过去,拿起笔记本,指腹在粗糙的封皮上划过,最终停在扉页那暗红的字迹上,“‘勿信任何人’……也包括了坐以待毙。
你父亲留下它,不是让你抱着它等死。”
林夏心头一震。
沈辞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她因恐惧而筑起的脆弱外壳。
她看着那本浸染了父亲绝望警告的笔记,又想起照片上他站在青铜巨门前的决绝眼神。
一股混杂着悲伤、愤怒和强烈不甘的力量,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怎么做?”
她抬起头,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
沈辞将笔记本递还给她。
“地图,”他言简意赅,“墙上那幅用‘钥匙之血’绘成的地图。
它指向的不是别处,就是云隐村的核心。”
林夏立刻回忆起来。
工作室白墙上,那粘稠暗红液体勾勒出的扭曲线条、模糊山峦、蜿蜒河道……虽然粗糙,但此刻回想,其山势走向,竟隐隐与窗外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山村重叠!
“核心在哪里?”
她追问。
沈辞走到窗边,指向村子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得最为浓重的区域,那里地势似乎更高,房屋也更显破败稀疏。
“那里。
村子的最高处,也是……气机最沉滞之处。”
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按照地图所示,核心点应该是一处水源地。
山泉,或者……古井。”
古井!
林夏的心跳骤然加速。
父亲笔记里那些零碎模糊的记载片段瞬间涌入脑海——“村西高地”、“石砌”、“深不见底”、“寒气刺骨”……碎片般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沈辞的话骤然串联起来!
“天亮就去。”
沈辞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久经磨砺的决断,“白天,那些‘东西’会消停些。”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了厚重夜幕的一角。
没有朝阳的金辉,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压抑的铅灰色天光,吝啬地洒落在云隐村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更添几分阴郁。
村子依旧死寂。
门窗紧闭,不见炊烟,仿佛昨夜那诡异的铜***抽干了所有生气。
偶尔有村民在狭窄的巷口一闪而过,看到沈辞和林夏,便如受惊的鼹鼠般迅速缩回阴影深处,眼神里的恐惧和排斥比昨日更甚。
沈辞步履沉稳,带着林夏沿着湿滑陡峭的石阶,径首向村子最高处走去。
越往上,房屋越稀少,石阶也越发残破。
空气里弥漫的腐朽和泥土气息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阴冷的湿气。
终于,他们踏上了村子最高点的平台。
这里只有寥寥几座几乎坍塌的土屋残骸,荒草丛生。
平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口巨大的石井。
井口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石缝里爬满了深绿色的滑腻苔藓,散发着浓重的湿腐气味。
井口边缘磨损严重,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绳槽印记,昭示着它曾经的用途和悠久的岁月。
一股比周围空气更阴冷数倍的寒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井口深处弥漫上来,即便站在几步开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凉意,仿佛井底连接着九幽寒泉。
林夏走近几步,探头向井内望去。
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井壁向下延伸不足几米,便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
那黑暗仿佛有生命般,粘稠、深邃,拒绝任何光线的窥探。
一股强大的、令人心悸的吸力似乎从井底传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
“就是这里。”
沈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确认的冰冷。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井口周围湿滑的苔藓地面,以及那些残破的石屋基座。
林夏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父亲的笔记本。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湿腐味的空气,开始对照笔记本中那些模糊的记录和眼前这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
“位置吻合……石砌……寒气……”她低声念着笔记上的碎片,“父亲提到过,他们最初发现了一些‘非唐非周’的祭祀石刻……就在井附近……”她的目光开始在井口周围湿滑的苔藓和残破的石基上仔细搜寻。
沈辞没有打扰她,只是站在几步之外,如同最警惕的哨兵,目光扫视着西周荒芜的平台和下方死寂的村落。
袖口之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冰冷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林夏蹲下身,不顾苔藓的湿滑和冰冷,用手一点点拂开井口边缘厚厚堆积的腐叶和湿泥。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石头。
她更加专注,指甲用力刮蹭着石面厚厚的苔藓和污垢。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在靠近井口内壁的一块条石上,厚厚的苔藓被她刮掉了一小块,露出了下面石头的真容。
那不是普通的青石!
石面上,赫然刻着极其古怪的纹路!
那纹路扭曲、繁复,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韵律感,线条粗犷有力,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它们相互缠绕、盘结,构成一些难以辨识的、仿佛兽形又似鸟形的抽象图案,透着一股浓烈的非人气息。
“找到了!”
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惊骇,“就是这种!
父亲笔记里说的祭祀纹刻!”
她立刻翻开笔记本,快速翻到后面几页,那里有几幅父亲当年匆忙描绘的拓片草图。
虽然线条潦草模糊,但那种扭曲、繁复、充满原始力量感和诡异气息的风格,与眼前石井内壁露出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些纹刻,绝非唐宋风格,甚至不像是任何己知的中原文明产物!
它们属于一个更古老、更神秘、也更……危险的时代!
“笔记里说,他们当时认为这些纹刻与某种古老的‘水祭’有关……”林夏一边对照着笔记和石刻,一边快速说道,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青铜门的线索。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石刻纹路上划过,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和其中蕴含的诡异力量。
就在这时——“叮……”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铜***,毫无征兆地从幽深的井底传了上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千重水幕,带着一种沉闷的、被压抑的空洞感。
但林夏和沈辞都瞬间捕捉到了!
这***,与昨夜那催魂的“铜铃夜行”之声,如出一辙!
只是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从深沉的梦魇中传来的一声呓语。
林夏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缩回手,惊骇地看向漆黑的井口。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沈辞的反应更快!
他一个箭步上前,瞬间将林夏拉离井口边缘,同时身体微侧,左手己经闪电般探入袖中,握住了那幽暗短刀的刀柄!
刀柄末端的铜铃,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邪恶召唤,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充满警示意味的嗡鸣震颤!
“后退!”
沈辞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夏踉跄着后退几步,背脊撞在一堵冰冷的残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死死盯着那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古井,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发现的激动。
沈辞站在井口侧前方,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攻击或闪避的姿态。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袖中短刀的嗡鸣声更清晰了,仿佛在与井底那声微弱的***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山风穿过荒芜平台时发出的呜咽,以及那口古井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阴寒湿气。
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井底深处,那声微弱的铜铃余音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响起过。
但沈辞并未放松警惕。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林夏刚刚清理出石刻纹路的井口内壁上,又扫过井口边缘湿滑的苔藓地面。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湿滑、覆盖着深绿色苔藓的井口边缘,靠近内侧的位置,清晰地印着一个半湿的、模糊的……脚印!
那脚印不大,形状扭曲,前端似乎只有三个粗短的趾印,印在滑腻的苔藓上,边缘还带着粘稠的、暗绿色的湿泥。
它不像是人类的脚印,也不像是任何常见的山中野兽。
它就那么突兀地印在那里,指向井口内侧,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从这深不见底的井里爬出来过!
一股比井底寒气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林夏的心脏!
她顺着沈辞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诡异的脚印,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昨夜那伴随着铜***、沉重僵硬的脚步声……难道……难道就是这种东西在村子里行走?!
沈辞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不去触碰那个脚印,只是悬停在脚印边缘上方寸许。
指尖似乎能感受到脚印散发出的、更加浓郁的阴冷湿腐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残留的邪异波动。
“看来,”沈辞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这口井,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井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那厚重的屏障。
“它,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