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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书甩到我脸上时,茶还烫着。我低头,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落在脚边,

墨迹被溅出的茶水洇开一小片。陆明轩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刚凿出来的:“沈知微,

七出之条,你犯了无子、口舌两条。今日起,你不再是我陆明轩的妻子,

也不是这侯府的少夫人。收拾你的东西,立刻滚出侯府。”他身边依偎着的新人,柳如烟,

一身娇艳的桃红,头上金钗晃得人眼花。她捏着帕子,声音又软又糯,

像掺了蜜糖的砒霜:“姐姐,您别怨侯爷。要怪就怪您福薄,伺候不好夫君,

还总惹婆母生气。侯爷也是没办法……”陆老夫人端坐上首,捻着佛珠,

眼皮都没抬一下:“知微啊,不是婆母心狠。三年无所出,已是犯了七出。

前日你还顶撞于我,说我不该插手明轩纳妾之事?哼,如此不孝不敬,我陆家岂能容你?

休书已下,你且自去吧。看在你伺候三年的份上,允你带走自己的嫁妆。”满屋子的人,

曾经恭敬地叫我“少夫人”的丫鬟婆子,此刻都低着头,眼神躲闪,或藏着讥诮。我弯腰,

捡起那张湿了一角的休书。纸张粗糙,上面的字却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迫不及待要斩断这三年。指尖冰凉,心却像一块沉在井底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波澜。“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出奇,没有哭喊,没有质问。陆明轩似乎有些意外,

眉头皱了一下。柳如烟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意。“我的嫁妆单子,在库房李管事那里存着底。

烦请老夫人着人清点,一样不少地抬到偏门。我这就去收拾自己的细软。”说完,

我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柳如烟娇滴滴的惊呼:“哎呀,

姐姐她……她怎么如此平静?莫不是气糊涂了?”陆老夫人冷哼:“强撑罢了。离了我侯府,

一个下堂妇,还能翻出什么浪?由她去!”回到那个住了三年的院子,

一草一木都透着虚假的繁华。贴身丫鬟春桃已经哭成了泪人,

一边帮我收拾几件常穿的素净衣物和几本旧书,一边抽噎:“小姐……他们怎么能这样!

您为侯府操持里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那柳姨娘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仗着肚子……”“别说了,春桃。”我打断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收拾好了?

我们走。”嫁妆箱子不多时便被几个粗使婆子抬到了偏门,稀稀拉拉几口箱子,

在侯府高耸的门墙下显得格外寒酸。当初十里红妆抬进来,如今不过几口箱子被打发走。

陆家,做得真绝。“小姐,我们去哪儿啊?”春桃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茫然又恐惧地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先找个客栈落脚。”我拉着她,

没有回头再看那朱漆大门一眼。京城很大,也很小。尤其是对一个刚被休弃的妇人而言。

住进南城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我的嫁妆里现银不多,

大部分是些笨重的家具摆设和田庄铺子,远水解不了近渴。更糟糕的是,流言像长了翅膀。

“听说了吗?忠勇侯府那位少夫人,被休啦!”“啧啧,说是三年没下蛋,还顶撞婆母,

心气儿高着呢!”“活该!侯爷那样的人物,她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

能攀上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不知足……”客栈大堂里,那些有意无意的议论,

刀子似的刮过来。春桃气得浑身发抖,要去理论,被我死死按住。“由他们说去。”名声?

在休书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陆家踩在泥里了。夜里,春桃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黑夜。恨吗?自然是恨的。恨陆明轩的薄情寡义,

恨柳如烟的步步算计,恨陆老夫人的刻薄虚伪。恨这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

但恨解决不了问题。哭闹更只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陆家想看我落魄,看我摇尾乞怜,

看我活不下去。我偏不。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这是我此刻唯一的念头。几天后,

我带着春桃,搬到了京郊一处极小的、几乎废弃的院落。

这是我娘生前偷偷给我置办的一点产业,很小,很破旧,但胜在清静便宜,

远离京城那些扎人的目光。用所剩不多的银子简单修葺了屋顶,糊了窗纸。院里有口井,

还有一小块荒地。“小姐,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春桃看着荒芜的院子,声音发颤。

我挽起袖子,拿起墙角生锈的锄头:“怎么办?开荒,种地,活下去。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府少夫人,到每日灰头土脸开荒种菜的农妇,

这落差足以击垮很多人。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又变成厚茧。春日播种,夏日除草,

汗水滴进泥土里,腰累得直不起来。春桃一开始只会哭,后来也咬着牙跟着我学。

日子清苦得能尝出黄连味,但心却奇异地慢慢安定下来。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不用再揣度谁的心思,不用再担心说错一句话就引来斥责。土地是最实在的,

你付出多少汗水,它就回报你多少粮食。偶尔去城里售卖多余的菜蔬,总有人指指点点,

用那种混合着鄙夷和猎奇的目光打量我。最初如芒在背,

后来也能面不改色地吆喝:“新鲜的菘菜,水灵灵的萝卜——”为了多换几个铜板,

我开始琢磨着做些精致的绣活。侯府三年,为了讨好婆母和夫君,我的女红是下了苦功的。

一方帕子,一个香囊,针脚细密,花样新颖,总能比旁人卖得快些,价钱也好一点。

生活像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艰难地向前流淌。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

在沉默的劳作和市井的白眼中,一点点耗尽。直到那个雨夜。深秋的雨,下得又急又冷。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破旧的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小石子砸过来。

屋外电闪雷鸣,惨白的光瞬间照亮简陋的屋子,又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我和春桃挤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都有些心惊胆战。

这屋子太老了,真怕它撑不住。“小姐,这雨也太吓人了……”春桃裹紧了薄被,声音发颤。

“别怕,雷阵雨,下不久。”我安慰她,心里却也七上八下。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沉重的敲门声,穿透了风雨声,清晰地传来。咚!咚!咚!力道极大,

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我和春桃吓得同时坐了起来,面面相觑。“谁……谁啊?

”春桃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外面只有更猛烈的风雨声。敲门声停了片刻,然后,

又是更重、更急的三下!咚!咚!咚!那声音,不像是活人能敲出来的。

“小、小姐……”春桃吓得直往我身后缩。我心里也发毛。这荒郊野外,又是这样的鬼天气,

会是谁?劫匪?还是……鬼?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狂跳的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摸到床边的柴刀,紧紧攥在手里,

示意春桃去点灯。昏黄的油灯亮起,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我举着灯,一步步挪到门边,

从门缝往外看。借着闪电的亮光,我看到门口倒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一动不动。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身体,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不断被雨水稀释又不断扩大的痕迹。

是血!“外面有人!受伤了!”我心头一紧,立刻把门栓拉开。沉重的木门被风猛地吹开,

冰冷的雨水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门口趴着一个男人,身形高大,穿着深色的劲装,

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他脸朝下,一动不动。我蹲下身,

费力地将他翻过来。灯光映照下,一张极其英挺却苍白如纸的脸露了出来。剑眉紧蹙,

薄唇抿成一条线,即使昏迷,眉宇间也凝着一股迫人的威势。他的肩头有一处狰狞的伤口,

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还在往外渗着暗红的血,雨水都冲不干净。“天爷!好多血!

”春桃跟过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捂住了嘴。“别愣着!快,帮我把他拖进来!

外面雨太大了!”我当机立断。男人很沉,我和春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才把他连拖带拽地弄进屋里,安置在唯一还算干燥的草席上。灯光下,他的脸色白得像鬼,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上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外翻,触目惊心。“小姐,

这……这人是谁啊?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是江洋大盗?”春桃又怕又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救人要紧!”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打盆干净的温水来!

再把我那个小包袱里的白布和金疮药拿来!”那点金疮药和白布,还是我离开侯府时,

想着或许有用,偷偷带出来的,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春桃哆嗦着跑去打水。

我解开男人湿透的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和那处恐怖的伤口。靠近了看,伤口边缘发黑,

还隐隐带着一股腥气。“有毒!”我心下一凛。这绝不是普通的斗殴或者意外。

春桃端来了水。我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沙。伤口很深,

皮肉狰狞,每一次擦拭都让我手抖。但我知道,必须清理干净。清洗完伤口,

我把整瓶金疮药都倒在了伤口上。药粉接触皮肉的瞬间,昏迷中的男人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发出一声极低的、压抑的闷哼,额头渗出大颗的冷汗。“按住他!”我对春桃说。

春桃闭着眼,死死按住男人的手臂。我用干净的白布,一层层紧紧缠绕住他的伤口,

用力包扎好,希望能止住血。做完这一切,我和春桃都累得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男人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小姐,

他……能活吗?”春桃看着草席上气息奄奄的男人,小声问。

我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难掩凌厉轮廓的脸,摇了摇头:“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后半夜,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嘴唇干裂,不停地呓语,声音模糊不清,

只能隐约听到“殿下”、“追兵”、“西北”几个破碎的词眼。我和春桃轮番守着他,

用冷布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窝,试图帮他降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窗外风雨如晦,屋内油灯如豆,一个陌生男人的生死,沉沉地压在我们两个弱女子肩上。

天快亮时,雨势渐小。男人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

但呼吸总算不再那么灼热急促。我和春桃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墙边打盹。不知过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他醒了。

那双眼睛,带着刚醒来的迷茫,随即迅速变得清明、锐利,充满了审视和警惕。

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在陌生的环境里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他扫过破败的屋顶、糊着旧纸的窗户,最后落在我和蜷缩在角落打盹的春桃身上。“你是谁?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这是哪里?

”我定了定神,尽量平静地回答:“你昨夜受伤昏迷,倒在我家门口。雨太大,

就把你拖进来了。这里是我家,京郊。”他目光如电,落在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头,

又看向我:“你救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我起身,

从灶上温着的陶罐里倒了一碗温水递过去,“喝点水吧。你失血过多,又发了高烧。

”他没有立刻接,眼神里的警惕并未散去,反而更深地审视着我,

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我举着碗,也不催促,坦然回视。

这张脸……昨夜灯光昏暗看不真切,此刻天光微明,才发现他长得极好,

五官深刻如刀削斧凿,只是此刻失血过多,显得过分苍白,更添了几分冷峻。半晌,

他像是确认了什么,才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接过了碗。动作间牵扯到伤口,他眉头狠狠一皱,

却一声没吭,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多谢。”他将空碗递还给我,声音依旧嘶哑,

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在下……姓萧。”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家中行七。

”萧七?这显然不是真名。不过萍水相逢,又是这样来历不明、带着刀伤和毒伤的人,

用个假名也正常。我点点头,没追问:“沈知微。”“沈姑娘。”他颔首,

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救命之恩,萧某铭记。

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恐会连累姑娘。待我稍能行动,立刻离开。”“你的伤很重,尤其是毒,

虽然我用了药,但只是应急,最好找个高明的大夫再看看。”我看着他的脸色,“而且,

外面可能还有追你的人吧?”他眼神陡然一厉,锐光乍现,像冰锥刺破水面,

但瞬间又敛了下去,恢复成深潭般的幽暗。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沉默。气氛有些凝滞。

“小姐!他醒了!”春桃揉着眼睛醒来,看到坐着的男人,惊呼出声,随即又捂住嘴,

有些怯怯地看着他。“春桃,去把锅里温着的粥端来。”我吩咐道。春桃应了一声,

小跑着去了灶间。“萧……七爷,”我斟酌着开口,“你伤得不轻,毒也未清。

我这里虽然简陋,但暂时还算隐蔽。你若信得过,不妨多留两日,等伤口稍微愈合,

毒势稳定些再走。至于追兵……”我顿了顿,“这地方偏僻,寻常人找不到。

只要你自己不出去,应该无碍。”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

还有一丝极淡的疑惑,似乎不明白我这样一个处境显然也不甚好的女子,

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收留他这样一个麻烦。最终,他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沉:“如此……叨扰了。恩情,必报。

”春桃端来了粥,是极稀的糙米粥,上面飘着几片菜叶。

我有些窘迫:“家里……只有这个了。”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接过碗,用没受伤的手,

几口就喝完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嫌弃。接下来的两天,

这位“萧七爷”就在我这破败的小院里住了下来。他话极少,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或者自己运功调息。偶尔开口,也只是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附近有没有异常动静,

或者京城里最近有什么传闻。他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第二天就能勉强自己起身,

在屋子里缓慢走动。第三天,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肩头的伤口也未愈合,

但那股迫人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大半,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安静,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看到了我和春桃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劳作,去地里侍弄那点可怜的菜蔬,

然后我带着绣活去城里售卖,换回一点点米粮和盐巴。他也看到了我们拮据到极点的生活。

糙米粥,咸菜,清汤寡水,几乎不见荤腥。第三天傍晚,我卖完绣活回来,

手里捏着几个铜板,盘算着明天该买点什么。刚推开院门,就闻到一股奇异的肉香。

灶间有火光。我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只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我,

站在简陋的灶台前。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正架在火上烤着。

金黄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春桃蹲在旁边,

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烤兔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听到脚步声,萧七爷转过身。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少了些平日的冷峻,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问候,“正好,快熟了。”我看着那只肥硕的野兔,

又看看他。他身上那件深色劲装,袖口似乎沾了些新鲜的泥土和草屑。“你……出去打猎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他的伤……“活动一下筋骨。”他轻描淡写,拿起旁边削尖的树枝,

熟练地翻动着烤兔,“久不动弹,骨头都锈了。”我看着他动作间肩部肌肉自然的牵动,

那处包扎的绷带下,伤口必然还在疼痛。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的伤……”“无妨。

”他打断我,撕下一条烤得金黄焦脆的兔腿,递给我,“尝尝。”肉香扑鼻。

我有多久没尝过肉味了?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我接过,还有些烫手。

他又撕了一条大的给眼巴巴的春桃。春桃欢呼一声,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咬了一口。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肉质鲜嫩多汁,简单的盐巴调味,

却是我这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胃里久违的暖意升腾起来,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好吃吗?

”他问,自己也撕了一块肉吃着。“嗯。”我点头,声音有点闷,“很好吃。谢谢。

”他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吃着。火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我们三人围坐在小小的灶火旁,分食着一只野兔。外面是荒凉的郊野和萧瑟的秋风,

屋里却弥漫着难得的温暖和饱足感。这一刻的安宁,竟让人生出些恍惚的错觉。第四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我推开房门,院子里空荡荡的。草席上叠放着那件我给他包扎伤口用的旧布,

洗得干干净净。旁边放着一块质地温润、触手生凉的玉佩。玉佩的样式很简单,

只有一道流畅的云纹,但玉质极好,在晨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玉佩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我走过去,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是力透纸背、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救命之恩,他日必报。此佩为凭,

持之可至京城‘云来客栈’,寻掌柜,言明寻‘萧七’,自会有人相助。珍重。”字迹凌厉,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之气。人走了。像一阵风,突兀地闯入这荒僻的小院,

带来一场生死惊魂和短暂的人间烟火,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我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

指尖能感受到玉质本身的冰凉和他残留的一丝体温。萧七?看着空寂的院子,

心头也空了一块。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麻烦,

离开了也好。我将玉佩小心地收进贴身的荷包里。云来客栈?那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往来皆是非富即贵。这块玉佩,恐怕分量不轻。日子又回到了原点。种菜,绣花,

去城里换钱。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或是去城里经过那些高门大户时,

会下意识地摸摸荷包里的玉佩。他是什么人?那些追兵是谁?他说的“必报”,又会是什么?

这些念头偶尔划过心头,又被我强行压下。那几天的经历,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转眼冬去春来。我的小菜园在精心侍弄下,竟也初具规模,除了自给自足,还能多卖些钱。

绣活的名声也在南城一带的小摊贩中传开了些,常有绣庄主动来收,价钱也好了不少。

生活依旧清贫,但不再是毫无希望的挣扎。我和春桃的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平静之下,

暗流却在悄然涌动。这日,我如常去城里交绣活,顺道买些针线米粮。

刚走到常去的那家“彩云绣庄”门口,就见老板娘王娘子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搓着手,

欲言又止。“王娘子,这是新绣好的几条帕子,您看看。”我把包袱递过去。王娘子没接,

反而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沈家妹子……对不住啊,你这活儿……我,我怕是不能再收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王娘子,这是为何?是嫌我绣得不好,还是……”“不是不是!

”王娘子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无奈和同情,“你绣工好,花样也新,谁不知道?

是……是有人打了招呼,不许我们再收你的东西。”“谁?”我的心沉了下去,

隐隐有了预感。王娘子眼神躲闪,凑得更近些,声音几不可闻:“是……是忠勇侯府的人。

昨天来了个管事娘子,凶得很,说……说你品行不端,被侯府休弃,

用你的东西晦气……让我们都别收,不然就是跟侯府过不去……”果然!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陆明轩!柳如烟!我已经躲到这荒郊野岭,

已经活得如此卑微,他们还不肯放过我!还要斩断我最后一点生路!“沈家妹子,你也知道,

我们小本生意,哪里敢得罪侯府……”王娘子一脸愧疚,“对不住了,

对不住……”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冲去侯府拼命的冲动。

“我明白了。不怪您,王娘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收回包袱,转身就走。

一家,两家,三家……往日熟识的绣庄、布店,甚至卖菜的摊位,看到我都像见了瘟疫,

要么眼神躲闪,要么直接挥手赶人。“走走走,我们不收你的东西!”“快走快走,

别连累我们!”“晦气!”那些或鄙夷、或畏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

密密麻麻扎在身上。陆家,这是要逼我走上绝路!春桃气得直哭:“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

我们去告官!”告官?一个被休弃的妇人,状告堂堂侯府?谁会理?只怕会自取其辱,

下场更惨。我拉着春桃,在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像过街老鼠一样逃离了那条街。

站在喧嚣的街角,看着人来人往,只觉得浑身发冷。阳光很好,却照不进心里。怎么办?

卖绣活的路被堵死了。仅靠那点菜地,根本养不活两个人。难道真要活活饿死在这荒郊?

或者……像那些人说的,去投河,去上吊,才合了陆家的意?不!绝不!我死死咬着下唇,

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恨意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就在这时,

指尖触碰到荷包里那块冰凉坚硬的东西。玉佩!那个雨夜救下的男人,萧七!他说,

持此佩去云来客栈……绝境之中,这似乎成了唯一一根能抓住的浮木。“春桃,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去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门前车水马龙,

出入皆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我和春桃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站在这金碧辉煌的门楼前,显得格格不入,像误入仙境的乞丐。门口迎客的小二,

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驱赶之意。“哪里来的乡下人?走走走,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一个小二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春桃瑟缩了一下,

躲到我身后。我挺直了背脊,压下心头的屈辱和忐忑,拿出那块云纹玉佩,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找掌柜。有人让我持此佩,来寻一位‘萧七’先生。

”小二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先是不屑,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瞳孔猛地一缩!

脸上的鄙夷瞬间褪去,换上了惊疑不定和一丝惶恐。他仔细盯着玉佩看了几眼,

又飞快地打量了我一番,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腰都微微躬了下来:“您……您稍等!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他转身就往里跑,

差点被门槛绊倒。春桃瞪大了眼睛,小声问:“小姐,这玉佩……这么管用?”我也很意外。

看来,萧七的身份,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简单。不多时,

一个穿着体面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刚才那个诚惶诚恐的小二。掌柜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手中的玉佩上,

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堆起十二分的恭敬笑容,快步上前,

深深一揖:“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您里面请!快里面请!

”他这过于恭敬的姿态,引得门口一些进出的客人纷纷侧目,

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穿着寒酸的年轻女子。掌柜的亲自引路,

将我们带进了客栈后面一处极为幽静雅致的独立小院。小院清幽,花木扶疏,

与前面的喧嚣奢华截然不同。“姑娘请在此稍坐,用些茶点。

”掌柜的亲自奉上香茗和精致的点心,态度谦卑得近乎谄媚,“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寻萧……萧七爷有何事?小的定当竭力去办!”“我姓沈。”我开门见山,

没有碰那些精致的点心,“我持玉佩而来,是有一事相求,也是……走投无路。

”我将陆家如何打压,断了我们生计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掌柜的听着,脸上的恭敬不变,

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和凝重。他沉吟片刻,道:“沈姑娘放心。既是持此佩而来,

便是七爷的贵客。陆家之事,小的会即刻去查实。至于姑娘的生计……”他顿了顿,

“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擅长?或者说,想做什么营生?只要姑娘开口,无论是盘下铺面,

还是做些其他买卖,小的都可代为安排妥当,绝无人敢再为难姑娘。”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强大的底气。盘铺子?做买卖?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原以为,

能得些银钱接济,或者找个安稳的活计就不错了。“我……我只会做些绣活,种点菜。

”我如实说。掌柜的微微一笑:“姑娘绣工了得,小的早有耳闻。南城那片,

您的绣品可是抢手货,若非陆家从中作梗……”他话锋一转,“姑娘若信得过,不如这样。

城西有家‘锦绣坊’,原是我……一位故交的产业,因主家要离京,正想盘出去。

铺面位置好,后院也宽敞。姑娘若愿意,小的可做主,将此铺面连同里面的一应绣娘、物料,

都盘给姑娘,价钱绝对公道。姑娘只需安心做您的东家,经营绣坊,其他的琐事、麻烦,

自有小的替您料理干净。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一个现成的、位置好的绣坊!连人手物料都是现成的!这哪里是“价钱公道”,

分明是半卖半送,或者说,就是白送!我震惊地看着掌柜,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

萧七……他到底是什么人?这块玉佩的能量,竟如此之大?“掌柜的,这……这太贵重了!

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沈姑娘不必推辞。”掌柜的态度坚决,

“您对七爷有救命大恩,这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七爷临行前特意交代过,凡持此佩者,

但有需求,我等必须全力满足。姑娘若是不接,小的反而无法向七爷交代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况且,这确实是我目前最需要的,

一条真正的生路。“如此……沈知微谢过掌柜,谢过……萧七爷。”我起身,

郑重地行了一礼。掌柜的连忙侧身避过,连称不敢。离开云来客栈时,我的脚步还有些虚浮,

像踩在云端。春桃更是晕乎乎的:“小姐……我们……我们这就成了绣坊东家了?”“嗯。

”我握紧了荷包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心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感激,震惊,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萧七的回报,太重了。三天后。

掌柜的亲自带人驾着马车,将我和春桃那点可怜的家当,从荒郊的小院,搬到了城西锦绣坊。

锦绣坊果然如掌柜所说,位置极好,临着一条热闹又不失清雅的街道。铺面两层,宽敞明亮,

里面各种丝线、布料、绣架一应俱全。后院更是别有洞天,几间干净的厢房,一个小花园,

甚至还有一口甜水井。原先的两位绣娘和一个小伙计,也被掌柜的留了下来。绣娘手艺扎实,

小伙计机灵勤快。“沈姑娘,以后这里就是您的了。

”掌柜的将地契、房契以及铺子的账本、钥匙等物,恭恭敬敬地放在我面前,“您放心,

陆家那边,绝不敢再来生事。您只管安心经营。”我翻开账本,看到铺子盘给我的价格,

果然低得如同象征性收取。这铺子,连同里面的存货和人员,其价值远非我所能想象。

“掌柜的大恩,沈知微铭记于心。烦请转告萧七爷,此恩此情,知微没齿难忘。

”“姑娘言重了。七爷若知姑娘安好,必会欣慰。”掌柜的笑着告辞。送走掌柜,

我站在焕然一新的锦绣坊大堂里,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恍如隔世。几天前,

我还被陆家逼得走投无路,像阴沟里的老鼠。几天后,我却拥有了自己的产业,

成了这繁华京城里一家绣坊的东家。这一切,都源于那个雨夜,源于那个叫萧七的男人。

“小姐!”春桃兴奋地在后院跑来跑去,“我们有新家了!好大的院子!还有井!小姐,

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饿肚子,再也不用怕陆家了?”“嗯。”我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不怕了。以后,我们靠自己,好好活。”锦绣坊重新开张了。掌柜的果然手段通天。

开张那天,不仅没有陆家的人来捣乱,反而来了不少衣着光鲜的管事娘子,

说是奉了各家夫人小姐的命,来“照顾新邻居生意”,一开口就是大笔订单。绣坊的生意,

出乎意料地红火起来。我拿出了看家本领,设计了一些新颖别致、又不失雅致的绣样。

荷包、帕子、香囊、扇套、屏风……从精巧的小件到贵重的大件,锦绣坊的绣品,

以其独特的风格和上乘的做工,渐渐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打开了名气。忙碌的日子,

冲淡了过去的阴影。我沉浸在设计和经营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成就感。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看着窗外的明月,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想起他烤野兔时专注的侧脸。萧七……你在哪里?是否平安?日子如流水般滑过。

锦绣坊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有宫里的采办太监,通过内务府的关系,悄悄来订了一批绣品,

说是给不受宠的低阶嫔妃用。这更让锦绣坊的地位水涨船高。这日午后,

我正在后院画新的绣样图稿。春桃一脸古怪地跑进来,欲言又止:“小姐……前头,

有人找您。”“谁?”我没抬头。“是……是忠勇侯府的人。

”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厌恶,“那个柳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姓周的。”我的手一顿,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柳如烟的人?她来做什么?“请她到前厅。”我放下笔,

神色平静。前厅里,周妈妈穿着体面的绸缎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端着架子坐在那里喝茶。看到我进来,她放下茶盏,

目光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上下打量着我。“沈娘子。”她开口,

连“夫人”都省了,语气透着疏离,“别来无恙。”“周妈妈。”我在主位坐下,神色淡淡,

“不知今日光临我这小小绣坊,有何贵干?”周妈妈清了清嗓子,

脸上堆起假笑:“沈娘子如今发达了,开了这么大的绣坊,真是可喜可贺。

我们姨娘听说娘子绣工了得,如今更是在京中有了名声,特地命老身前来,

想请娘子帮个小忙。”“哦?柳姨娘有何吩咐?”我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周妈妈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递过来:“下月十五,是老夫人六十大寿的正日子。

我们姨娘一片孝心,想亲自为老夫人绣一幅‘麻姑献寿’的炕屏做寿礼。奈何姨娘身子重,

精力不济,又听闻沈娘子绣艺超群,尤其擅长人物开脸。所以,想请沈娘子代劳,

绣这幅炕屏。”她顿了顿,补充道,“姨娘说了,工钱好商量,绝不会亏待娘子。

”我展开那张纸,是一张粗糙的麻姑献寿图样,笔法拙劣。

让我这个被她陷害、被陆家扫地出门的下堂妇,去给她绣寿礼,讨好她如今的婆母?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心头。这哪里是请人帮忙?这是***裸的羞辱!是踩在我的伤口上,

还要我笑着给她绣花!我捏着那张纸,指尖用力到发白。

抬眼看向周妈妈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柳姨娘,当真要我来绣?

”周妈妈被我眼中的冷意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自然当真。姨娘说了,

满京城,就信得过沈娘子您的手艺。这活儿,非您莫属。”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得意。

“好。”我忽然笑了,将那张图样轻轻放在桌上,“既然柳姨娘如此看得起我的手艺,

这活儿,我接了。”周妈妈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笑容。“不过,”我话锋一转,

声音平静无波,“锦绣坊的规矩,接大件绣品,需先付定金。炕屏用料考究,绣工繁复,

又是给侯府老夫人的寿礼,更马虎不得。定金,纹银三百两。绣成之后,再付尾款七百两。

总共一千两。周妈妈觉得如何?”“一千两?!”周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失声惊叫,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抢钱啊!”我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周妈妈这话说的。

一分价钱一分货。普通的炕屏自然不值这个价。但这是给侯府老夫人贺六十整寿的寿礼,

又是柳姨娘的一片孝心,岂能用普通货色敷衍?需用上等的紫檀木做框,

苏杭顶级的云锦做底,金线要用足赤的,孔雀羽线、盘金线、盘银线、各色丝线都要最好的。

绣工更要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一千两,已经是看在‘旧识’的份上,给的公道价了。

若是旁人,没有一千五百两,我是断不会接的。”我每说一句,周妈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她气得手指发抖。我放下茶杯,笑容敛去,

眼神冷冽如冰:“周妈妈,买卖讲究你情我愿。锦绣坊开门做生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你们姨娘若嫌贵,大可以去找别家。京城绣坊多的是,或许能找到更便宜的。

只是……”我拖长了语调,“不知那些便宜的绣娘,

能不能绣出配得上侯府老夫人、配得上柳姨娘这份‘孝心’的精品?若是绣得不好,

在寿宴上丢了侯府和柳姨娘的脸面……”周妈妈的脸彻底黑了。她死死瞪着我,

胸口剧烈起伏。她当然知道,柳如烟点名要我来绣,就是为了羞辱我,

顺便显摆她如今的身份。若真找了别家,绣得不好,在寿宴上被挑剔,

那丢脸的可是柳如烟自己。“沈知微!你别不识抬举!”周妈妈终于撕破了脸皮,厉声道,

“我们姨娘肯给你这个脸面,让你赚这个钱,是看得起你!你一个下堂妇,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啪!”我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巨大的声响吓得周妈妈一个哆嗦。“周妈妈!”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然的寒意,

“这里是锦绣坊,不是忠勇侯府!我是这里的东家,不是你侯府的下人!要撒野,

回你的侯府去!我的铺子,不欢迎狗仗人势的东西!来人,送客!

”守在门口的小伙计早就看这老虔婆不顺眼了,闻声立刻进来,虎着脸:“请吧,周妈妈!

”周妈妈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好!好你个沈知微!你等着!

我看你这铺子能开几天!我们姨娘不会放过你的!侯府不会放过你的!”她撂下狠话,

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春桃担忧地跑进来:“小姐!您这样……彻底得罪了柳姨娘,

她会不会……”“怕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周妈妈消失的方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想要我的命,我就先扒她一层皮!想用一千两买我的尊严去给她做脸?做梦!

”锦绣坊的日子,表面上依旧平静红火。但我知道,陆家,尤其是柳如烟,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妈妈那天撂下的狠话,不是空穴来风。果然,没过几天,麻烦就来了。先是几个地痞流氓,

在锦绣坊门口转悠,故意撞翻我们晾晒的布匹,对着进出的女客污言秽语。小伙计出去理论,

还被推搡打了几下。接着,有客人拿着从我们这里买走的绣品找上门,一口咬定是次品,

线头多,颜色不正,要求十倍赔偿,闹得不可开交。可那些绣品,

根本就不是我们锦绣坊出去的。再后来,坊里的丝线供应突然出了问题。

几家长期合作的供货商,不是推说没货,就是坐地起价,翻了几倍。这一套组合拳下来,

虽然还没伤筋动骨,但着实让人恶心又疲于应付。我知道,这是柳如烟的手笔。

她在用她侯府姨娘的身份和人脉,一点点挤压我,想逼我就范,或者直接逼垮我。“小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春桃急得团团转,“那些泼皮天天来,客人都吓跑好些了!

还有那断了的丝线,好些订单都赶不出来了!”我坐在灯下,看着账本上开始下滑的数字,

眉头紧锁。陆家势大,柳如烟又深得陆明轩宠爱,还有老夫人的偏袒。

我一个毫无根基的商户女子,拿什么硬抗?难道真要向云来客栈的掌柜求助?可人情债,

用一分少一分。萧七的玉佩是底牌,不能轻易动用。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这天傍晚,我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准备打烊。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停在了门口。车帘掀开,下来一位穿着素雅、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

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打扮朴素的侍女。妇人面容姣好,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眼神温和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静力量。“请问,可是锦绣坊沈东家?”她开口,声音柔和悦耳。

“正是,夫人里面请。”我虽不知她是谁,但观其气度,绝非寻常人。妇人进了店,

目光缓缓扫过架子上陈列的绣品,最后落在一幅我新绣的《寒梅傲雪图》上。

那是一幅小插屏,白缎为底,几枝红梅虬劲有力,傲雪绽放,

用的是我自创的“叠色虚实针”,梅瓣层层晕染,仿佛带着暗香。她驻足良久,

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好!好一幅《寒梅傲雪》!枝干遒劲,傲骨铮铮,花瓣灵动,

似有暗香浮动。这针法……沈东家好巧思!”能得到懂行之人的真心赞赏,

我心中也生出一丝暖意:“夫人过奖了。一点拙作,难入方家之眼。”“沈东家过谦了。

”妇人转过身,温和地看着我,“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夫人请讲。”“下月初九,是我一位长辈的寿辰。老人家素来喜爱梅花,不畏严寒。

我想为她老人家订一幅祝寿的绣屏,主题便是这‘寒梅贺寿’。尺寸要大些,需得六尺炕屏。

不知沈东家可能接?工期需得赶在月底前。”她顿了顿,“工料皆用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