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五岁,鹅黄襦裙拖在青石板上,发间簪着刚摘的月季,见那玄衣男人路过,故意把钓竿一甩,花瓣溅了他靴面。
“喂!
你挡着我看鱼了!”
她仰起脸,鼻尖沾着点花粉。
男人垂眸,眼角细纹里落着江南的雨气。
他三十五岁,袖口绣着半残的莲纹,嗓音像磨过的玉:“胡闹。”
后来青梧才知道,这男人叫江澄,在镇外租了间旧宅,整日对着池塘发呆。
她是镇上绸庄的大小姐,爹疼娘爱,活得像团不经霜雪的云,偏要凑到这潭深水上——江澄泡茶时,她偷喝他的碧螺春,被涩得龇牙;他练剑时,她蹲在一旁数他挥了多少下,数到一百就喊“江澄江澄,我饿了”。
镇上的阿婆们开始窃窃私语:“那商户家的丫头,怎么总缠着个半大老头?”
“你看江先生那头发,都有白丝了,这青梧才多大?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勾搭男人。”
江澄偶尔也愿意教青梧几句诗之类的,每到这个时候,青梧也乐意老实些。
“江澄,你有哪句喜欢的诗吗?”
“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奇嘛有哪句啊?”
“青梧一叶落,天下便知秋谁写的?”
“我写的,算不算?”
“算,当然算”青梧十六岁生辰,用偷偷攒的月钱,给江澄买了支檀木发簪。
她踮脚想替他别上,却看见他鬓角那缕白丝在烛火下晃。
“江澄,你头发白了。”
她忽然瘪嘴。
江澄正替她把碎发挽到耳后,闻言手一顿:“人都会老。”
“可我还没长大呢!”
她急得跺脚,“你等等我好不好?
等我二十岁,就***鹅黄裙子了,穿你喜欢的紫色,像你一样厉害!”
江澄笑了,指尖蹭过她眼角的痣——那是她出生时就有的。
“傻丫头,”他声音很轻,“我三十六岁了,等不了你五年。”
那年冬天,青梧爹知道了这事,气得摔了桌上的茶杯。
“你要嫁谁不好?
偏要去招惹个能当你爹的!”
绸庄的伙计们也窃笑,说大小姐看上了“老鳏夫”。
青梧第一次跟爹顶嘴,跑出家门时,正看见江澄站在雪地里,肩上落满白霜。
“他们说你老。”
她冻得发抖,却把暖炉塞给他,“可我觉得,你比镇上那些油头粉面的少年好看多了。”
江澄没接暖炉,只是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狐毛蹭过她鼻尖:“阿梧,我们不是一个季节的人。”
青梧十七岁那年,江澄要走了。
他说要回云梦,那里有他放不下的旧宅。
离别前一夜,青梧偷跑到他院里,看见他正在收拾行李,木箱底压着半幅绣了一半的鹅黄缎子,针脚笨拙,是她初学刺绣时送的。
“你能不能…别走?”
她拽住他袖口,像拽住最后一缕春阳。
江澄看着她,眼底映着月光,却落着秋霜:“我三十七岁,你十七岁。
你还小,你不懂”他没说下去,只是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糕,还有一个笔记本,江澄平时会在上面记些诗之类的,“你最爱吃的”青梧没接。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他站在石桥上,玄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幅褪色的画。
“江澄,”她声音发颤,“是不是我出生得太晚了?”
江澄没回答。
他只是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触到她发间“青梧,”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以后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了。”
他走那天,青梧躲在绸庄二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她想起那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己老。”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遗憾,明明遇见了,却赶不上彼此的季节。
此后的日子,青梧每天都会去老槐树下等待。
春去秋来,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可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镇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说江澄早就忘了她,说她不过是一厢情愿。
青梧的父母也开始劝她,让她忘了江澄,找个好人家嫁了。
起初,青梧还会反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沉默了。
云梦那一带战争爆发后,战火纷飞,消息闭塞。
青梧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西处打听江澄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镇口的老槐树又开了五次花。
青梧22了,穿着月白旗袍,站在绸缎庄的柜台后,鬓边别着珍珠发卡。
父亲给她寻了门好亲事——粮仓家的大公子,知书达理,门当户对。
婚礼那日,红盖头下的她想起江澄,想起他泡茶时专注的模样,想起他教她识字时指尖划过宣纸的触感。
“夫人,该敬茶了。”
丫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青梧提起裙摆,莲步轻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成了人人称羡的少奶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翻出压在箱底的半幅鹅黄缎子,上面的银线绣着未完成的莲纹,针脚依旧笨拙。
江澄当年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诗。
他应该是不想回来的吧。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韶华不为少年留。
恨悠悠,几时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己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下面播放一则新闻”年冬,湖北孝感失守沦陷造成多人死亡。
(宝宝们这是真实改编的历史,历史上的云梦,大概就是湖北考感市,而且1938年11月有时候孝感市是真的失守沦陷,最后的一则广播是指江澄最后死在了那场战乱,当然了,大家还是要不忘国耻,永记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