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位于一座巨型排污管道的下方，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永远漂浮着尘埃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唯一的“家具”，是两张用废弃金属板拼成的床铺，以及一个充当桌子的、破旧的储物箱。
这里是莱雅和哥哥凯从小长大的地方。
回到这个逼仄的空间，莱雅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装着浅浅一层水的水壶放在角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自己的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木盒没有上锁，里面只放着一样东西——一个造型古朴的沙漏。
这个沙漏就是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沙漏的框架由某种不知名的暗色木材制成，上面刻着莱雅看不懂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古老花纹。
而沙漏的玻璃瓶内，装着的并非普通的黄沙，而是五彩斑斓的、如同星尘般闪烁的细小颗粒。
凯告诉她，这些彩色的沙子，是他从一个旧文明遗迹的深处找到的。
它们很特别，似乎对周遭的环境有着奇特的感应力。
莱雅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沙漏冰凉的玻璃表面。
她将沙漏倒置过来，看着那些彩色的沙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狭窄的通道中缓缓流淌，汇聚到另一端。
在她的“听觉”里，每一颗彩色沙粒的坠落，都伴随着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回响。
那不是单纯的物理声音，而是……记忆的片段。
她仿佛看到了凯的笑脸。
那是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凯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这个沙漏，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献宝似的笑容。
“莱雅，你看这是什么？”
“哇……好漂亮！
这是哪里来的？”
“秘密！
这是哥哥送你的礼物。
听着，这个沙漏里的沙子，是有魔力的。
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你看着它们，就能感觉到哥哥在你身边。”
当时她以为这只是凯为了哄她开心而编造的童话。
但现在她知道，凯或许并没有说谎。
这些彩色的沙粒，似乎真的与凯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它们就像一个记录仪，储存着凯触摸它们时留下的“气息”和“回响”。
莱雅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意念集中在沙漏上。
她尝试着像那天“聆听”凯的生命信标一样，去捕捉这些沙粒中蕴含的信息。
这一次，她“听”到的不再是外界的沙海，而是这个小小的沙漏内部的世界。
无数个细碎的、属于凯的记忆片段在她脑海中闪现。
有他笨拙地为她包扎被铁片划伤的手指时，口中故作轻松的安慰；有他在黑市上为了一个过期的营养膏，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窘迫；有他在深夜里，借着微弱的灯光，一遍遍擦拭、修理他那些拾荒工具的专注……这些温暖的回忆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莱雅心中的寒冷和绝望。
她更加专注地“聆听”下去，试图寻找更深层、更接近现在的信息。
渐渐地，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和断续。
她“听”到了凯在被征召前夜，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反复抚摸这个沙漏的场景。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睡梦中的妹妹。
在莱雅的“听觉”里，她能感受到凯当时内心的挣扎、担忧，以及一丝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决绝的悲壮。
“莱雅……对不起……”一个模糊的、几乎无法分辨的意念片段，如同气泡般从沙粒的回响中浮现。
“……我必须去……这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绿洲……是为了‘净化’…………那个传说……如果我能找到……你就再也不用生活在这种地方了…………等我回来……一定……”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被摔碎的镜子，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原貌。
但“净化”这个词，却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莱雅的意识深处。
净化什么？
这个词她只在塔城上层的宣传中听到过。
他们宣称，下民之所以生活在肮脏的锈蚀地带，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不纯净”，需要通过集露塔的神圣之水和对上民的绝对服从，来慢慢“净化”自己的灵魂。
这套说辞，连锈蚀地带三岁的小孩都不会相信。
可凯为什么会提到这个词？
他要去寻找的，难道不是绿洲，而是某种能够“净化”的东西？
这和他被强制征召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在莱雅脑中盘旋，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长时间高强度的“聆更是让她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仿佛精神被掏空了一般。
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还无法解读出更清晰的信息。
这些彩色的沙粒就像一个被加密的硬盘，而她的天赋，就是那个权限不足的读取器。
但仅仅是这些碎片，己经足够让她做出判断了。
凯的失踪，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似乎是主动去寻找某个秘密，而“探源队”的征召，或许只是一个被他利用的、离开塔城的契机。
而现在，他遇到了远比沙地异兽和沙尘暴更可怕的危险。
莱雅将沙漏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哥哥的体温。
她看着这个阴暗、潮湿、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家”，又想起了今天在供水点所受的屈辱，想起了巴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凯想让她离开这种地方。
可如果连凯都回不来了，她又能去哪里？
不。
不能再坐以待毙。
凯在外面为了她拼命，她不能就在这里，像一只等待被宰杀的羔羊一样，祈祷着虚无缥缈的奇迹。
她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整个心脏。
去城外，去那片被所有人视为死亡禁区的无垠沙海，去把哥哥找回来。
这是一个疯狂的、近乎***的决定。
一个从未离开过塔城庇护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想要独自挑战整个废土世界。
但莱雅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她将沙漏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藏在怀里。
然后，她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她找到了凯藏在床板下的一把用废旧钢筋磨成的、粗糙但锋利的短刀。
她找到了几块被凯当作宝贝的高热量营养棒。
她还找到了一个凯用异兽皮制作的、虽然简陋但很结实的小水袋。
她将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收拾进一个背包里。
做完这一切，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集露塔的指示灯光透过建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某种怪物的眼睛。
莱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这里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除了那些和哥哥有关的回忆。
而现在，她要带着这些回忆，去创造一个新的未来。
她背起背包，握紧短刀，没有丝毫犹豫地拉开了那扇由破布组成的“门”，融入了锈蚀地带永恒的夜色之中。
在她身后，那个小小的、空无一物的房间，仿佛也随着她的离开，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归于了真正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