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上凝结的霜花映着她单薄的身影,素白襦裙上仅绣着几枝墨色寒梅,在雕梁画栋的丞相府里显得格格不入。
檐角铜铃随风轻响,惊起她睫毛下一片阴影 —— 这己经是她跪在这里的第西个时辰。
许清音的院落名为 “栖梧阁”,此刻朱漆大门紧闭如一张血盆大口。
元姬垂眸盯着自己膝前蔓延的冰纹,耳中突然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雕花木门缓缓开启,暖香混着熏香扑面而来,一位身着茜色织金襦裙的妇人斜倚在湘妃榻上,翡翠护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抬起头来。”
许清音转动着手中的鎏金茶盏,声音甜腻得像裹着蜜的刀刃。
元姬缓缓抬眸,正对上那双淬了毒般的丹凤眼。
许清音的瞳孔骤然收缩,茶盏中的琥珀色茶汤泛起细微涟漪 —— 眼前人肌肤胜雪,眉眼间天然带着三分楚楚动人,难怪昨夜晏文迁既未宿在主院,也未去两位侍妾房中。
“妹妹生得如此美貌,” 许清音掩唇轻笑,腕间的珍珠手串撞出细碎声响,“怪不得昨夜丞相放着家中娇妻美妾不顾,倒去与妹妹共度良宵了?”
元姬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
她行至阶下重重叩首,额角贴上冰凉的青砖:“夫人明鉴,昨夜大人宿在书房,只吩咐妾室今早前来请安。”
“哦?”
许清音挑起眉梢,突然将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青瓷碎裂的声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茶汤泼溅在元姬裙裾,晕开一片暗黄。
“真是暴殄天物,这可是圣上赏赐的雨前龙井。”
她歪着头打量元姬苍白的脸色,“放着妹妹这样娇艳欲滴的美人,大人却独守书房,莫不是嫌妹妹不解风情?”
元姬咬着下唇,睫毛上凝着细碎水雾:“妾自知身份低微,能得夫人收留己是天大的福气。
日后定当恪守本分,绝不敢有半分僭越。”
“恪守本分?”
许清音突然起身,步步逼近。
她身上浓郁的龙涎香几乎要将元姬吞噬,“你既入了丞相府,我便把你当自家妹妹。
只是有些话丑话说在前头 ——” 她猛地掐住元姬的下巴,翡翠护甲在她皮肤上压出青紫痕迹,“你的身份,除了大人、我和文嬷嬷,绝不能有第西个人知道。
若敢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元姬浑身僵硬,却见许清音瞬间换上温婉笑容,亲手扶起她:“妹妹快起来,别跪坏了身子。
文嬷嬷,还不快给元娘子上茶?”
鎏金茶盏递到面前时,元姬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她正要奉上茶汤,忽听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晏文迁大步踏入,玄色锦袍上还带着晨露的寒气。
他目光扫过满地碎瓷,突然扬手将元姬手中的茶盏打落。
“谁准你逗留在此?”
晏文迁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本相吩咐过,请安后即刻回墨香院,禁足三月!”
元姬踉跄着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博古架。
青瓷瓶摇晃着发出清脆声响,她望着晏文迁眼底暗藏的警告,突然福了福身:“是,大人。”
转身时,她听见许清音娇笑出声:“丞相这是心疼妹妹了?”
待元姬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许清音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抓起案上的鲛绡帕狠狠擦拭手指,仿佛方才触碰元姬是件极脏的事:“大人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小院?
莫不是担心我苛待了你的心上人?”
晏文迁的指节捏得发白,砚台边缘的墨汁被碰洒,在宣纸上晕开一片狼藉:“清音,你父亲救过我的命,我娶你为妻,这些年内院的事我从未过问。
可你……可我怎样?”
许清音突然冷笑,“大人莫不是忘了,那前朝公主是圣上用来作秀的棋子?
你若动了真情,便是将整个丞相府置于险地!”
她逼近晏文迁,珠钗上的东珠擦过他下颌,“别忘了,当年那两位侍妾是怎么被我处置的……”晏文迁猛地转身,袖摆扫落案上的奏折。
他大步踏出栖梧阁,靴底碾碎地上的茶渣。
寒风吹乱他的鬓发,恍惚间又想起昨夜在御书房,皇帝握着他的手意味深长的话语:“文迁啊,元姬的命,可就交给你了……”墨香院的竹影在墙上摇曳,元姬蜷缩在窗边,望着掌心被茶盏碎片划出的伤口。
血珠渗出来,滴在膝头的《女诫》上。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忽然想起幼年时在皇宫,也是这样的月夜,母妃会抱着她数星星。
如今物是人非,唯有窗外那株老梅,还在寒风中倔强地开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