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逸群湖南都市

1983年的夏天，蝉鸣声像煮沸的水壶般刺耳。

朱逸群蹲在老槐树下，数着蚂蚁排成的长队，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蓝白条纹的海魂衫里。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爸爸收拾墨绿色的帆布行李箱，里面整齐地码着搪瓷缸、洗漱用品和一叠厚厚的文件——爸爸要去省城参加物资交流会，这消息让朱逸群兴奋得好几夜睡不着觉。

“爸，我真的不能去吗？”

朱逸群抱着爸爸的腿，仰起晒得黝黑的小脸，眼睛里满是渴望。

他想象着省城高楼林立的街道，有轨电车叮叮当当驶过，电影院里播放着最新的《少林寺》。

爸爸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擦去儿子额头的汗珠：“外面可不比家里，人多手杂……”话没说完，朱逸群就开始使出杀手锏——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活脱脱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好好好！”

爸爸无奈地举手投降，“但说好了，出门必须听我的，要是乱跑，拍花子的可就把你拐走，卖给深山里的老巫婆！”

他故意板起脸，做出凶狠的表情。

朱逸群吓得一哆嗦，却又忍不住兴奋地跳起来：“我保证听话！”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趟旅程一定要把所有新鲜事都记在心里，回去讲给小伙伴们听。

七月十五清晨，父子俩背着简单的行囊，穿过熙熙攘攘的火车站。

朱逸群紧紧攥着爸爸的衣角，看着站台上来来往往的旅客，听着火车汽笛的轰鸣，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小人书里的奇妙世界。

当他们终于登上火车，找到位于最后一节车厢的座位时，朱逸群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火车缓缓启动，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起初，朱逸群还乖乖地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奇地打量着车厢里的一切：戴着大框眼镜的知识分子在看报纸，抱着婴儿的妇女轻声哼唱，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人蹲在过道上，用搪瓷缸喝着自带的茶水。

但没过多久，新鲜感就被无聊取代。

朱逸群扭来扭去，伸长脖子张望，可西周挤满了人，连走动都困难。

“真没劲，还不如家里能看看电视呢。”

他小声嘟囔着。

爸爸闭着眼睛假寐，头随着火车的晃动轻轻点着：“你非要跟我来受罪，这会你又抱怨。”

朱逸群憋了憋嘴，突然灵机一动：“我要撒尿。”

“后面去，后面就是厕所。”

爸爸摆摆手，不愿起身，生怕座位被人占了。

朱逸群慢吞吞地朝车厢尾部走去，其实他根本不想上厕所，只是想活动活动发麻的双腿。

推开锈迹斑斑的厕所门，里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他草草看了两眼，就站到后门旁的小窗前。

火车风驰电掣般掠过田野，朱逸群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和房屋，突然觉得新奇起来。

他背对着火车前进的方向，眼前的景物像被按下快进键的电影胶片，快速地远离自己。

“逸群，你站在哪里干嘛？

赶紧回来坐着。”

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爸，我在这站会，腿都坐麻了。”

朱逸群头也不回地喊道。

他贴着冰凉的车窗，看着远处的山峦在烈日下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光线瞬间消失。

朱逸群吓得一哆嗦，本能地大喊：“爸，火车停电了！”

车厢里响起一阵哄笑，爸爸的声音带着笑意：“哈哈哈，火车是不会停电的，火车是进隧道了。”

朱逸群这才想起课堂上老师讲过的知识，他睁大眼睛，努力适应黑暗。

起初，隧道里只有火车头微弱的灯光，照亮一小段铁轨。

渐渐地，他发现远处有零星的闪光，像萤火虫般忽明忽暗。

随着火车深入隧道，那些闪光越来越多，不仅在隧道壁上，连铁轨上也有。

朱逸群眯起眼睛，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他看到那些闪光组成了模糊的人形，有的在行走，有的在奔跑，还有的在爬行。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那些“人”的模样让他不寒而栗：有的没有双腿，下半身拖着长长的血迹；有的只剩半截身子，肠子拖在地上；有的甚至没有脑袋，空洞的肩膀上渗出黑色的液体。

更可怕的是，那些残缺不全的“人”似乎发现了火车里的朱逸群。

他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动作快得像闪电。

朱逸群想跑，想喊，可身体像被钉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只布满血污的手突然拍在车窗上，朱逸群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穿透车窗，抓住他的胳膊。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硬生生地拽出身体，意识逐渐模糊。

等朱逸群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爸爸怀里，周围围满了人。

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额头冷汗淋漓，喉咙干得发疼。

“逸群，逸群！”

爸爸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停地摇晃着他。

旁边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按住朱逸群的头顶，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他大喝一声：“回来！”

朱逸群浑身剧烈颤抖，眼前的黑雾渐渐消散。

“爸……”朱逸群哇地哭出声来，紧紧抱住爸爸，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等朱逸群情绪稍微稳定，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隧道里的遭遇。

车厢里一片寂静，有人摇头表示不信，有人若有所思。

“刚才火车进隧道，我也看窗外了，哪有什么鬼魂，这小家伙怕是把隧道里的灯光看成鬼了。”

一个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嗤笑道。

“小孩儿还是童子身，他们的眼睛最净，是可以看到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救了朱逸群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眼神中透着神秘，“孩子，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慌。

你阳气弱，容易被盯上。

我给你个法子，以后再碰到邪祟，你就咬舌尖，越疼越好，这样能提提阳气，把它们吓跑。”

朱逸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死死揪住爸爸的衬衫。

爸爸感激地握住男人的手：“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等来到目的地，老朱先是找了旅馆住下。

当晚，朱逸群就发起了高烧。

这把老朱可急坏了，赶紧把孩子送到医院，结果检查了半天，医生也没有搞明白朱逸群的病根，只好先退烧，又是打针又是输液的。

可是就这样折腾了两天，一到晚上就发烧，甚至朱逸群还说起了胡话，这可把老朱吓坏了。

也顾不上工作了，天天往医院跑。

旅馆的老板是个热心肠，他看老朱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于是就打听了起来。

老朱就把火车上的事情跟老板说了一遍。

店老板一拍大腿：“孩子这病医院治不了，你跟我来吧。”

说着把老朱父子带到了后院。

后院是几间平房，是店老板住的地方。

“妈，有点事麻烦您了。”

一进屋，老板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说：“这是咱们店里的房客，孩子在火车上遇见点麻烦事儿，你给瞧瞧。”

老人看看，然后简单的问了问情况，摸了摸朱逸群的额头后对店老板说：“把咱家那只红翎大公鸡抱进来。”

不多时，店老板抱进来一只大公鸡，只见这鸡，浑身上下红褐色羽毛，油亮油亮的透着光泽。

大红色鸡冠好像一团火焰，粗壮的鸡爪好像钢勾，尤其那硕大的鸡喙，圆溜溜的眼睛，透露着威风。

老太太把手指伸进鸡喙里，带出一缕粘稠的口水。

把这口水在朱逸群的脑门上一抹：“行了，把鸡放院子里吧。”

那公鸡跳上院子里的一处高台，然后伸长脖子：“咯咯咯，咯咯咯。”

就是几声啼鸣。

说也奇怪，本来还躁动不安的朱逸群就安静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静了许多。

老太太点点头：“没事了。”

老朱把儿子抱回客房后，一首守在床边，首到第二天早上，朱逸群真就没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