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电梯镜面里第三次调整领带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轻微颤动。
这是2018年7月12日，云海市发布暴雨橙色预警的早晨。
金湾CBD三座地标建筑的尖顶隐没在铅灰色云层里，寰宇科技大厦56层的落地窗前，
雨水正沿着玻璃幕墙蜿蜒出奇异的纹路。他低头看了眼西装袖口，
那里还沾着地铁口溅起的泥点，像某种不祥的隐喻。"陈默？
"前台小姐的睫毛膏在潮湿空气里晕成小翅膀，"IT部在B3会议室培训。
"她推来的访客卡带着紫罗兰香水的尾调，在他汗湿的掌心滑了两次才抓稳。
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门后传来美式英语的谈笑声。陈默在门前站定，
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他想起三天前接到offer时，
母亲在电话里反复确认："真是国际大企业？不是皮包公司吧？"此刻隔着门板，
他闻到现磨咖啡的香气混着中央空调的冷风，突然希望这扇门永远不要打开。门开了。
二十双眼睛齐刷刷转来，陈默的眼镜片瞬间蒙上白雾。他慌乱中撞倒门边的展示架，
水晶雪花球应声坠落的瞬间，有人稳稳接住了它。"新人运气不错。
"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翡翠港分部送的乔迁礼，摔碎要赔半年工资。
"陈默胡乱擦净镜片，看见扶住展示架的男人穿着灰蓝色衬衫，袖管卷到手肘，
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陈旧烫伤疤痕。IT总监周正阳。
陈默在LinkedIn上反复研究过他的履历：计算机博士，
参与过际航研究中心探测车系统开发，左手的伤是实验室锂离子电池爆炸留下的勋章。
"坐我这里。"周正阳用受伤的手指向长桌末端空位，
桌牌上"实习生：陈默"的烫金字正在反光。陈默注意到他的MacBook贴着星空贴纸，
锁屏界面是猎户座星云。培训持续到正午。当PPT翻到"智慧城市数据中台架构"时，
陈默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投影仪蓝光里，前排女同事的发梢泛着亚麻色光泽，
她转笔的节奏和周正阳讲解技术节点的顿挫奇妙共振。
陈默在笔记本边缘画下第13个正字——这是他被英文术语困住的次数。
"Chen."周正阳突然用激光笔圈住他，"说说看，
交通流量预测模型怎么接入气象数据？"会议室骤然安静。
陈默感觉喉咙被塞进整座黄梅天的水汽，眼前闪过毕业答辩时导师失望的眼神。
他张口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裤缝——那里藏着母亲缝的暗袋，
装着全家凑的三千块应急金。"用LSTM神经网络建立时空关联。
"清冷的女声从右侧传来，"不过要考虑极端天气下的传感器衰减率。
"陈默转头看见亚麻色头发的女同事正在转笔，她面前的桌牌写着"高级工程师：苏芮"。
周正阳的激光笔在苏芮和陈默之间划了个弧线："所以需要给模型加上衰减补偿函数，
就像..."他突然抓起陈默面前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淋在自己受伤的左臂上，
"伤口接触雨水会发炎，传感器也需要保护罩。"水珠顺着疤痕沟壑滚落，
在柚木地板上溅出深色痕迹。陈默听见后排有人倒吸冷气，
而苏芮已经打开建模软件开始演示补偿算法。这个场景后来多次出现在陈默的噩梦里，
混合着雨水敲打玻璃的声响，和若有若无的碘伏气味。那天傍晚，
陈默在消防通道里啃完了便利店饭团。透过安全门缝隙，
他看见苏芮正在训斥项目组："连数据清洗都做不好，明天怎么跟翡翠港团队开会？
"她的高跟鞋尖在地面敲出密集鼓点，像他老家灶台上快烧干的铝壶盖在跳动。
陈默退到更暗处，摸到裤袋里微皱的培训笔记。
周正阳龙飞凤舞的批注还停在"递归算法"那一页，
旁边画着个歪歪扭竖的火箭——或许是他给际航研究中心做项目时的习惯。
"躲这儿喂蚊子呢？"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陈默睁不开眼。周正阳举着手机电筒，
另一只手提着滴水的雨伞，"要不要去看真正的战场？"他们穿过七道安全门，
来到恒温恒湿的机房。蓝绿色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深海里的发光水母。
周正阳的手指拂过机柜外壳："这些服务器每秒钟处理二十万次车辆定位请求。
"他转头时镜片反着幽光，"但今天培训时，你连气象API接口都说不清楚。
"陈默的后颈瞬间绷紧。他想起母亲在纺织厂被组长训斥后，
总会把瑕疵布料藏进更衣柜最底层。"这是你负责的第一个项目。
"周正阳突然将U盘拍在他胸口，"智慧公交系统的压力测试模型，明早我要看到优化方案。
"金属外壳硌得陈默生疼，他借着应急灯的微光看清标签上的字：Mars_2020。
那晚的办公区只剩陈默一人。他对着十六核工作站发呆，
屏幕上苏芮的补偿函数代码像天书般铺展。凌晨三点，
清洁阿姨来收垃圾时吓了一跳："小伙子，你眼睛比服务器指示灯还红。
"陈默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突然顿悟。他抓起周正阳画的火箭涂鸦，
将原本的线性模型改造成分层递归结构。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
模拟器显示的故障率从37%降到了2.8%。晨会上，周正阳把报告摔在桌上。
"谁允许你擅自改动核心架构？"他的疤痕在冷光下泛着紫红。陈默刚要开口，
翡翠港分部的视频会议突然接入。"周，这个模型优化太精彩了！
"屏幕里的棕发男人激动得手舞足蹈，
"特别是用递归处理突发流量波峰的设计..."陈默看着周正阳的表情从震怒转为困惑，
最后定格在某种复杂的欣慰。散会后，陈默在茶水间找到正在洗马克杯的周正阳。
"U盘里根本不是测试模型对不对？"他的声音发颤，
"那是您给际航研究中心做的火星车通讯系统原始代码。
"周正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他不等回答就指向窗外，
"暴雨天还坚持穿全套西装的新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饿狼。"他忽然笑起来，"顺便说，
你改代码用的方法，和苏芮当年拆我示波器的手法一模一样。"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苏芮正在工位前训斥下属，晨光给她亚麻色的发梢镀上金边。她的电脑旁放着水晶雪花球，
底座刻着"To my best partner"。那天下午，
陈默的工牌从实习生换成了正式员工。当他搬着纸箱走向新工位时，
ars项目给新人练手...""听说苏工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经过苏芮的隔间时，
陈默发现她的键盘旁放着同款星空贴纸。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U盘，
金属外壳已经染上体温。窗外暴雨初歇，玻璃幕墙上的水痕将城市分割成无数棱镜，
每个切面都折射着未知的光。第二章 雏鸟振翅林小棠抱着纸箱站在电梯里时，
薄荷糖在舌头上不断变换着形状。这是2019年3月的清晨，
穹顶科技大厦中庭的绿植墙上，自动灌溉系统正喷出白色雾气。她数着楼层指示灯不断跳跃，
听见纸箱里传来叮咚轻响——母亲硬塞的陶瓷招财猫，
此刻正在她的学位证书上晃动金箔铃铛。"叮"的一声，36层的门向两侧滑开。
林小棠还没来得及跨出电梯，就被卷进喧闹的声浪里。抱着显示器的工程师与她擦肩而过，
空气里漂浮着咖啡与焊锡膏混合的气息，
远处传来激烈的争论声："物联网节点的功耗必须再降15%！""新人？
"染着蓝发的女孩突然闪现，"陈工在二号会议室等你。"她耳垂上的耳钉晃得林小棠眼花，
"顺便提醒，别碰他桌上的黑色马克杯。"林小棠在会议室玻璃门前做了三次深呼吸。
透过玻璃，她看见修长的手指正在敲击键盘，银色腕表随着动作折射冷光。推门瞬间，
春日晨光正好掠过男人蹙起的眉峰，在他镜架上折出细小的彩虹。"林小棠？
"陈默从三屏工作站前抬头，"我是你mentor。"他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
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林小棠注意到他键盘旁摆着水晶雪花球，
底座刻着"致最佳拍档"。教学从最基础的权限配置开始。
当陈默第三次演示数据清洗流程时，林小棠的鼻尖已经沁出汗珠。
她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跃，那些复杂的指令却像漏过指缝的砂砾，
怎么都抓不住。"这里要加正则表达式过滤脏数据。"陈默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就像筛面粉，懂吗？"林小棠闻到他身上雪松混着金属的气息，
突然想起老家面包房生锈的筛网。她慌乱中按错组合键，整个界面瞬间蓝屏。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上周的备份呢？
""我...我还没学会..."林小棠的声音细若蚊蚋。
她看见陈默的右手在桌下攥成拳头，腕表表带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天傍晚，
林小棠躲在安全通道啃三明治时，听见路过的工程师议论："陈工居然把新人训哭了？
""听说那姑娘弄丢了三天的实验数据..."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便签纸，
上面是陈默龙飞凤舞的指令集。最下方有行小字："备份命令：Ctrl+Shift+"，
皱巴巴的便签纸早已显示不全。次日清晨，林小棠提前两小时来到工位。
当陈默端着黑咖啡出现时，发现自己的键盘旁放着热腾腾的豆浆，
显示屏上贴着便签："备份已完成Ctrl+Shift+B"。
他转头看见女孩正在笨拙地练习指令，发顶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轻颤。"过来。
"陈默突然敲了敲隔板，"教你用正则表达式。"他的笔在草稿纸上画出树状图，
"把特殊字符想象成需要隔离的危险品..."阳光渐渐爬上纸面，
林小棠突然发现导师冷峻的侧脸线条，在光晕里意外地柔软。
这种微妙的变化在两周后达到顶峰。那是个闷热的午后，林小棠独自调试智能路灯系统时，
突然触发警报。整个楼层的应急灯疯狂闪烁，警报器发出尖锐蜂鸣。她呆立在原地，
看着陈默从会议室冲出来，衬衫下摆还掖在皮带里。"关闭第三区电源！
"他推开林小棠扑向主控台，后颈汗湿的发梢擦过她手背。当红色警报终于熄灭时，
陈默转身撑住她两侧的桌沿，
呼吸间带着薄荷糖的凉意："知不知道刚才差点烧毁整个模拟系统？
"林小棠的眼泪砸在键盘上。她看见陈默的喉结剧烈滚动，
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胸口："感受到吗？这是正常心跳的两倍速，拜你所赐。
"掌心下的震动透过衬衫传来，像暴雨前的闷雷。那天之后，
陈默的黑色马克杯旁多了个粉色保温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