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向着远方的灯火

2005年9月的蝉鸣黏腻得像未干的墨迹，陈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烧饼，在教导主任的怒目注视下撞开初一（3）班的后门。

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他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个扎马尾的女生，课本堆得老高，露出半截贴着樱花贴纸的笔记本。

“站到讲台上来！”

班主任张淑芳的教鞭敲得黑板框咚咚响，陈默盯着她发间的银簪，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要听老师的话”，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校服口袋里的漫画书硌得大腿生疼，那是他昨天在旧书店偷的，封面女郎的睫毛上还沾着父亲开夜班时蹭的机油。

“陈默是吧？”

下课后张淑芳递来半块绿豆糕，瓷盘边缘缺了口，“你父亲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说你把英语课本当坐垫。”

蒸汽在她镜片上蒙起白雾，陈默突然发现她手腕内侧有道浅疤，和母亲熬中药时溅的烫痕很像。

同桌苏晴在午休时把笔记推过来，牛皮纸上画着工整的音标，末尾用荧光笔写着：“陈默同学，上课看《灌篮高手》时，后颈的碎发会翘起来哦。”

她的钢笔帽是草莓味的，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和父亲车里永远的汽油味截然不同。

第一次月考的数学卷子飘到陈默脚边时，他正在操场角落用粉笔涂鸦。

59分的大红数字像块烧红的炭，烤得他耳尖发烫。

苏晴蹲下来帮他捡卷子，辫梢扫过他画的机器人：“其实你画的机械齿轮很准，和物理课的杠杆原理很像呢。”

深秋的傍晚，陈默蹲在巷口啃馒头，看父亲的出租车在路灯下画出长长的影子。

排气管的黑烟呛得人咳嗽，父亲擦着方向盘的手突然抖了下：“你张老师说，你在课本上画她的Q版像？”

油渍斑斑的工作服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母亲留下的平安符。

初雪降临那天，陈默在储物柜发现一袋烤栗子。

牛皮纸袋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苏晴的字迹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给总是画漫画的你，听说吃甜食会变聪明哦。”

他数了数，刚好23颗，和母亲忌日的日期一样。

元旦联欢会，苏晴被推上讲台唱《挥着翅膀的女孩》。

陈默躲在后台画她的侧影，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突然听见台下惊呼，他抬头看见苏晴的鞋带缠住台阶，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

“小心！”

陈默下意识冲过去，在苏晴摔倒前抓住她的手腕。

温软的触感像团棉花糖，他的耳尖瞬间红透，而苏晴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陈默同学的反应速度，可以去打电竞啦。”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陈默在办公室外听见张淑芳的叹息：“这孩子的父亲，每天要跑满12小时才能凑齐学费。”

门缝里飘出的茶香混着翻作业本的窸窣声，他摸了摸口袋里磨破的漫画书，突然觉得那些夸张的打斗画面，远不如父亲方向盘上的老茧来得真实。

雪粒子打在教室玻璃上沙沙作响，苏晴把新买的《机械原理入门》塞进陈默书包：“寒假借你看，不过要画十张机械零件图当交换哦。”

她的围巾是父亲开了三小时夜车买的，米白色的毛线里还缠着几根没摘干净的稻草。

公交车在雪地里打滑时，陈默望着窗外飞逝的路灯，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默要像树一样长大。”

那时他不懂，现在摸着书包里的课本和漫画书，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初春的种子，在冻土下听见了破冰的声音。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陈默把围巾又紧了紧。

父亲的出租车停在巷口，车灯照亮门前的积雪，车顶上的“空车”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颗不会熄灭的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烤栗子壳，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