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距离毕业还有半年的时候，是本科而不是博士。初冬的一个早晨，躺在出租屋里依旧睡眼惺忪。看了看手机不过早晨十点钟而已，似乎又错过了上课时间。为了不呆在那令人厌烦的学校，谎称已找到实习工作的我，又向家里撒谎说要参加校外培训班，在解决掉这两方面的麻烦后，我终于得到了冬日里难得的安宁。而这个世界却还是如此烦躁，我经常望着窗外这样想到。时间是十二月初，一年又到了收尾的时候。我的心里更是迫不及待，因为这一年过的实在有些糟糕。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不过想来一个还没有本科毕业的学生，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一事无成只是常态而已。我总会找一些特别能够说服自己的借口，而这种能力的日益精进，也算是这一年一事无成中少有的亮点。
离开学校有几个月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记忆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就算是离开学校的那天，舍友到底有没有集体为我送行，然后感慨的拥抱并且祝福我前程似锦。这些桥段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有。也许我临走的那天，他们也只是如往常一般，玩游戏的玩游戏，看电影的看电影，和女友聊天的聊天，压根没有正眼看过我一下。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学校里长久以来的烦恼和压抑终究是告一段落。拥抱明天的美好憧憬在我心里暗暗地升起，虽然我并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内心中的这点秘密，但喜怒总形于色的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窗外强烈的阳光打断了我飞舞的思绪，想想已经几天没有去培训班上课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我开始觉得这个所谓的培训机构也是一个冒牌货。收了大家的钱，然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请来几个专业水平并不过硬，不能称之为老师的人。上课忽悠大家自主学习，将书本后的练习题抄在白板上，然后自己坐在电脑前看电影。每当有同学提问他下一行代码怎么写更有效率时，冒牌货们总会露出神秘的笑容说道：遇到问题不要总是想到我，以后工作了老师可不会总坐在你身边。后排的同学这时总会嘟囔两句：“坐不坐在身边有区别吗？”冒牌货们竟然脾气好的惊人，从来装作没有听见。躺在床上的我实在是懒得动弹，去上培训课也是爬在课桌上睡觉，在这里也是一样睡觉。反正只要我离开学校的目的达到，干什么事情都无所谓。我总是习惯活在没有计划的日子里，这又被我包装成生活应该有无限的可能性。
几百块钱的出租屋里，暖气烧的热火朝天。打开窗子的那一刻，冰冷透亮的阳光伴随着冷风吹进来。别提有多美好。冷风中和了暖气的燥热，这样的日子应该可以无限循环下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漫长的冬天躲在温暖的房间里无所事事，这是当时唯一让我觉得发自内心开心的事情。每天这个时间，总会有个困难问题需要我回答，那就是午饭吃什么。不敢相信这个看似十分简单的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好几个月。出租屋小区背靠一条美食街，这段时间下来我已经逐一吃遍，太远的地方我又懒得出行。有几家小店的老板已经和我非常熟悉，彼此也称兄道弟。这些小店的老板就像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如果说整条美食街就是一个江湖的话。每天路过时张教主总会亲切的问候我：大兄弟，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则会抱拳回应道：不好意思，今天去乔帮主那里吃茂菜。承让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臆想而已，更多的时候教主帮主根本就没空搭理我，中午饭点的时候生意火爆，没人会在乎只点一份餐食的人。人多的时候少你一个无所谓，但没人的时候多你一个问题可就大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晚于饭点下楼吃饭的原因，这时小店老板们会十分热情，服务周到，餐食也从不缺斤少两。这便是我后来转变的策略。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经过一家经常光临的店面，窥视到经常与我称兄道弟的老哥店主，眉开眼笑的对着另一个陌生人说道：“兄弟，以后想吃什么就来大哥这，或者提前告诉大哥也行，别人可没这个待遇。”更让我受伤的是，店主减免了他百元之后的零钱。要知道几个月来，店主可从来没有少收过我一分钱。每次都是整整十六元，两素一荤。这件事情让我充分的警醒到父母经常告诉我的一句话：上了社会，可就不那么简单了。这天由于这件事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影响了我吃饭的情绪。突然没了胃口的我从美食街的东侧晃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安城的主干道之一。冬天的街道看上去总是有些破败，即使依然车水马龙。慢悠悠的徒步走着，冷气在不经意间已经渗透全身。没有了暖气护体，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看着口中哈出的热气，上升凝结然后消失。有点能够体会到之前舍友抽烟时那种吞云吐雾并且有些陶醉的感受。天桥上的人很少，大概是因为上面风太大的原故，没人愿意上来，哪怕多绕些弯路。说着劲风来袭，明显感觉到那种北方特有的冷风迎面灌进身体里，怎么遮也遮不住。几个冷颤之后，人竟然清爽了几分，刚才遇到的“背叛事件”顿时烟消云散。站在天桥的中央向南望去，会看到好几个公交车站，那里依然挤满了等待返校的大学生。安城的大学城在南边，这些学生大都是周末进城游玩，周末结束则乘车返回。曾几何时，会不会有另一个人站在我这里，看着焦急返校的我。想来有些晃神，几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临近毕业，却什么也没留下。一场失败的恋爱和几门补考的课程，这是我现在能够想起大学生活唯一的纪念。或许一段时间之后，连这些也会忘得一干二净。突然脚下轰鸣的汽笛声滴滴作响，无情的打断了本就不该继续下去的回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幸运。举目远眺，双向车道上的汽车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没有终点，也看不到尽头。面对着有些不解的世界，我无所适从。想到不久前离开学校时，心中暗自夸下的海口：终于要离开这个什么也做不了，却总是束缚自己的地方。那种放开手脚大干一番的满志情怀，转眼也消失殆尽。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溜走的。我从来不愿意承认迷茫，我觉得这个词很烂。但现在我确实整日游手好闲，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脑子里好像有个地方卡住了，往前不行，倒回去也不行。这样的状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令我很是烦躁，看着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我似乎也有事情要做，就是去上那个骗人的培训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于是我又会想到那做什么事情才算是有意义。想来想去这个问题暂时超出了我能力的理解范围，不免有些头疼起来。其实是不知不觉站在天桥上许久，阵阵冷风不断冲击着我单薄的身体和没戴帽子的头部造成的。烦躁之心胜起的时候，我就只想回家裹着被子好好的睡一觉。事实证明，这样最有效。
温暖的出租屋总会让我瞬间忘记那些关于意义的问题，想来想去实在太累。裹进被子里的身体就像沉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一路在下沉的过程里饱尝温柔的风景。看来我真的有些累，比整日工作的人们还要累，因为我的脑袋卡住了，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打通它。酣睡的时候，我总恍惚的察觉到窗外的阳光隔着窗帘洒在我的周身。只是不知这阳光是现实的还是梦里的，可梦里的阳光不也是真的吗。不出意外我又梦到了我小学时的同桌康小娟，这已经是离校之后的第几次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梦里的场景总好像漂浮在某个地方，触手不可及。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看自己主演的一部电影，使不上任何力气。梦里的这天似乎是语文课，我们坐在前排听讲，在我心里清楚的感觉到我非常喜欢小娟，放学后想和她一起回家，周末想和她一起看电影。而她也表现出了对我明显的好感。这便是这一系列梦境的诡异之处，我们竟然都有了成年人的意识。课桌下我不知何时一直拉着她的手摩擦，偶尔会碰触到她的大腿，而她丝毫没有回避之意。只是甜美的微笑，直视着我的双眼。那种感觉一点也不色情，却令人陶醉。是一种悸动与情窦初开的混合体。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非常享受。耳边老师在讲些什么词语的分析全然听不进去。互相抚摸的手变得越来越温柔，但总是点到为止，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和奢望。这节课无比漫长，就像连上两节数学课那样漫长。偶尔小娟会转过身去，和坐在她后排与她最要好的朋友耳语两句，但手却依旧与我轻轻相握。同时我能感受到从她手心传来的体温。窗外不知道是哪个季节的阳光照的很烈，小娟坐在向阳的一侧，我看不清她的侧脸，只能听到从她口中传来的笑声。我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次下课放学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和她在一起。尽管我已经这样盘算过很多次，但奇怪的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也没有说出口，或者已经说过却被拒绝了。但应该不会，要不她为什么还给我拉她的手。以前的事情怎么总是想不起来。不管怎样，一会放学的时候，我会等到班里的同学全部走光，只剩下我和她两人的时候告诉她，请和我在一起。梦里的时间不知是怎么计算的，好像每一分钟都会被拉的无限绵长，就像是巧克力溶化后那样稠密丝滑。焦急等待下课的我根本无心听讲，老师的身影在讲台上不停的晃动，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她。小娟仍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和身后的同学轻声耳语，可能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导致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和小娟十指相扣，她的指尖在我的手背上来回摩擦。我很想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但很快迷失在她指尖的温柔里。这温柔之中又好像有什么看不到的隔阂矗立其中，难以逾越。正在不解之际，小娟转过身来，冲着我微笑。伴随着指尖在我手心写着什么，轻柔的划过我掌心的每一寸肌肤，陶醉之余我尽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重要的信息。皱起眉头向小娟投去疑惑的目光，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似乎成了我与她之间唯一的连接，遗憾的是这种连接并不具备沟通的功能。我想说的话无法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她也一样。又或者她根本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在梦里时我也常常会陷入沉思，就像我醒着时一样。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整日纠缠在我大脑里，想不通也忘不掉。在梦里的思考与醒着时常常无异，这种状态令我困惑于现实与梦境的分别，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于是我尽力转过身去，想回身看看班里别的同学，看到的却是一副映在巨大气泡表面上的影像，晃动且不安。我努力想要看清每一位同学的脸，却发现就连坐在身后的同学也看不清。巨大的气泡有节奏的晃动不断扭曲着他们的容颜，在每一个我将要看清的节点时，突然加速扭动起来。有时他们会发出集体的吵杂声，完全不像是在上课。我那以严厉著称的班主任却丝毫无动于衷。就当我再次陷入无助时，小娟缓缓靠过身来，把头俯在我的耳旁，嘴里咿呀的说着什么。我完全能够感受到小娟从嘴里呼出的气息，慢慢的进入我的耳朵。顺着一些不知名的器官传递到我的心脏，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加剧的心跳声。但这一切我却来不及多想，因为这次我决定要听清楚小娟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这样的机会不可以再错过。尽管我不知道以前还有过几次这样的机会。可全身的酥麻感令我的大脑产生了间歇性的停顿，我努力在调整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耳旁的敏感神经。这次终于听到小娟的声音，可能是我太久没听到的缘故，语调显得有些陌生。但结果却令我兴奋，小娟说：“放学后等等我。”随之而来的疑惑迅速的淹没了我的兴奋，小娟的意思是，难道每次都是我自己拒绝的吗？是因为我没有等她？这未免有些太过奇怪，我怎么会拒绝小娟的邀请。这在我看来完全不可思议。顿时我又陷入对这个不解疑问的思索之中。直到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班里的同学迅速起身，两两三三的结伴涌出教室。他们一个接一个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带来了某种莫名的紧张感。我不知何时放开了小娟的手，她和后桌的同学站了起来，缓慢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然后手挽手走出了教室，留我一人愣在原地。片刻我脑子里飞过无数的想法，看着桌上她们没有带走的课本，我想到这会不会只是课间休息，而不是放学的铃声。但每节下课的铃声都一模一样，我根本无从判断。接着我又想到刚才我为何不站起来和小娟说话，问她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但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可是她明明在快要下课时，让我放学等等她，意思肯定是有话要对我讲。等等，放学后等她。没错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小娟刚刚没有和我说话的原因，一定是还没有放学。现在只是课间休息而已。我长出一口气，看来脑子里刚刚闪过的思索都只是胡思乱想罢了。于是我开始静下心来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享受着窗外阳光的抚摸，微微的闭上眼睛等待着小娟回来。
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冬日的阳光把屋里家具的影子拉的很长。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直到整个出租屋逐渐暗了下来。我努力的翻身起来，坐在床边。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恍然大悟。却又不知悟出了什么。暖气片的热浪滚滚向我袭来，舔了舔嘴唇，发现嘴角已经干裂。口渴难耐，摸到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我看了看手机，不知不觉睡了三个多小时。浑身上下疲软乏力，像是大病初愈后首次睁开眼睛。简单的洗漱之后，肚子不满的发出了饥饿声。提醒我中午没有吃饭的事实，好像如果再不满足它的要求，就要从我身体分离出去一样。裹着羽绒服下楼，刚出楼口，凛冽的寒风无情的迎面而来。瞬间将身体的温存消耗殆尽，不过这又不是在梦里，一切可控。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游荡在已经走过上百次的街道上，忽然觉得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现在的街道与中午时没什么变化。大家都在自顾自的忙碌，并没有人停下来看看周遭的一切，哪怕是干枯的树杈或是灰蒙蒙的天空。主干道的人明显增多，看了看手机已是下班时间。宽敞的街道此时被堵的一沓糊涂，像是被阻塞的河道，河里的水不断上涨，眼看就快要决堤。我十分享受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甚至有些想要嘲讽这些堵在路上的行人，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当这河道中快被淹死的游鱼。等等，鱼会因为河水的上涨而被淹死吗，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待考量。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绝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点我从来深信不疑。穿过巷子的街道时，美食街的兄弟们已经甩开袖子干了起来，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这是他们一天中最赚钱的时刻。每个小店里坐满了下班或者放学的朋友，小店的厨房里翻滚的冒出白色的雾气，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锅灶的碰撞声，奏成了一副活生生的风情画。于是我饶有兴趣的想到平日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吃饭时间会挤在一家小店里解决温饱。并不会像今天一样站在一个距离之外打量这一切，于是好像总没有今天看的清楚。但至于今天到底还看到了什么平日以外的事情，我却一时说不上来。这时身后“咻”的穿过一辆摩的，疯狂鸣笛。打断了我的思绪，想来似乎每次我走在街上陷入沉思时，总好像会重复这一幕，仿佛在刻意阻止我思考出马上就会有的结果。也罢，可能上天不想让我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洞悉生活的本质，我这样安慰自己。
今晚我准备吃一顿豪华大餐来犒劳自己。可我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小事也没有，只是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碌碌无为。这样就可以犒劳的话，未免也有些过于随意。但既然已经决定，借口的事情就可以放在一边，以后慢慢去想。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多少钱的范围才算是大餐。平日每餐价格的两倍，五倍，还是十倍？看来我的脑袋真的是被卡住了，连这样简单的问题，也好像要用尽精力去思考。街边的门店逐渐亮起了通明的灯火，相对应的是遥远的天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夜色如流水，悄声无息的渗透到周围的每一处。不给人任何察觉的机会。这样也好，冬天的夜晚因为有各种灯饰的装扮并不会像白天那样，显得荒凉。反倒会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像是周围逐渐被填充起来，不再是空无一物。我的选餐之旅还远未结束，路过街边一家又一家形态各异的门店，有时它们会变成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张着血盆大口将路边的人们迅速吞咽下去，诡异至极。甚至连我这样反应机敏的人也未能幸免，被吞入了一家火锅店。反讽的是，我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吃火锅的先例。点单完毕之后，我坐立不安。整个店被无限放大的吵杂声和不断上升的水蒸气所淹没。几分钟的功夫，我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浑身上下燥热难忍。我不明白为什么吃个晚饭会有这么艰难的体验。当我站起身来准备脱掉外套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应该马上逃跑。眼神环顾四周之后，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应该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刚刚进店并且坐在角落里的客人，服务生们忙碌的穿行在各个餐桌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到我的存在。而且还没有上菜，桌上空无一物。这应该是最好的逃跑时机。我盯着店门口，在等待下一波客人的到访。不出意外，这家店的生意好到不断会有三五人群涌进来。开门的那一刻我缩着头，从人群的另一侧掩面而出。回到街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突然清静了。吵杂声瞬间被落在身后，脑袋里嗡嗡的响声烟消云散，一种瞬间解脱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变得冰凉。周身的燥热在冬日的寒风里很快被消融，环抱的冷空气让我觉得舒适无比。
在下一个街角的快餐店迅速解决了晚餐的问题后，站在人流中的我好像突然失去目标的猎人，静默的站在原地。这会是我以后的生活吗？如此的单调和乏味。整日什么事也不做，却又像做了许多事一样感到疲惫。我常得意于我是一个喜欢思考生活的人，却从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这样的无力感我每天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好像深入了我的骨髓，伴随着我每一个决定，而被无限放大。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做过什么决定吗？似乎并没有，除了每天要吃什么东西之外。从小而来的生活总被安排的有条不紊，父母在我人生的每个阶段满心欢喜的为我计划未来的一切。我毫不费力的按着规划好的路线走下去，就可以拥有一个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正常且幸福的人生。想到这里，我似乎发现了这种无力感的来源。因为被动的接受了太多的东西，而从没有主动的为自己的人生做出过这样那样的努力。长时间的被驯服，就好像动物园里的猛兽，每天昏昏欲睡的爬在假山旁等待开饭。这样的无力感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出现，而是长久以来缺乏自我人格累积的结果。这一次的思索仿佛有了些令我满意的结果。仰头望着夜空，长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被寒风吹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每次当我自认为想明白一个问题时，都会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很快又会被其他的问题所掩盖，但它不妨碍我享受片刻的轻松。
耳后脖子里不经意的传来几丝冰凉，伸出手时几片雪花缓慢的飘落下来，落在掌心融化成一颗颗细小的水滴，清晰可见。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从没有人计算过，不过相比前几场匆匆而过的落雪，这次要大的多。眼前的雪片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密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在眼睛上，遮住了视线。我想看清周围的人们，却发现眼里的雪片，怎么也擦不掉。好像一层朦胧的薄雾将眼睛遮住，能看清的只是每件事物的轮廓而已。缓慢穿行在雪中，时间好像变慢了一些。相比刚才繁华吵闹的街面，现在倒是安静了不少。耳旁只剩下偶尔呼啸的风声和雪落在地面的声响。我拉了拉衣领，抬头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逆着人流穿行。不断会有行人与我反方向擦肩而过，轻轻的碰到我的肩膀。但转念之间，我发觉人行道应该是不分正反的，可为什么我总有种逆行的感觉。寒风和人群迎面而来，让我躲闪不及。街边的道路在不经意间被雪片铺满。人行道上会留下各式各样的脚印，或者欢快，或者忧伤。我踏着这些充满情绪的脚步继续前行，彷佛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步行十几分钟后，周围的人群渐次稀少，我才发觉已经转进了回家的巷子。这时已是夜里9时许，巷子里的小店大都关了门，前面不远处的美食街更是静谧的吓人，好像从来没开张过一样。我踩着刚刚铺好的雪花，没有别人情绪的雪花，走的异常安稳。巷子里没有主街上各式彩色的霓虹灯，只剩下昏黄色的路灯映照着纯白色的小路，向着深邃不可见底的小巷深处扬长而去。偶尔仰起头，看着雪片略过路灯的光线，像大海中的浮游生物一般，忽高忽低。不肯落地，不肯丢失它本该有的自由。
从昨晚回到住处决定退掉这个骗人的培训班，到现在等着骗子主管退钱，经过了一整晚的酣睡。早晨过来教室本想与许久未见的同学深情道别，却发觉又是我想多了。他们根本就未曾察觉这段时间我没来上课，或者他们也只是偶尔来报个到，装装样子。总之看到我没有人有惊喜的表情。课堂依旧一片暮气沉沉。今天又换了新的骗子来给大家上课，没变的依旧是他在讲桌前看着自己的电脑，下面的同学们都在自主学习。我失望的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转身与陪伴我几个月的培训班告别，难免有些触动。再次回到骗子主管的办公室，他依然在仔细核算着我的出勤率，好统计我已经上了多少节课，以便把剩下没有上完的钱退给我。
“从你入学到今天一共上了35节课，另有20节是你缺课没有到。”骗子主管说。我竟然有这么良好的出勤率，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没有到的也算我上了？”
“是的，我们的培训方式是自主学习，你没有来是你的责任。”
这样的理由居然让我没有反驳的余地。可是我明明记得报名时，这里的推销人员说固定课时，自主分配，上一节算一节。当时这里还贴着巨幅的宣传海报。当我转身企图寻找当时留下的痕迹时，早已空无一物。
“一共90课时，你已经上了55节，退给你剩下的35节课的学费。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骗子主管边说，嘴角边浮现出洋洋自得的微笑。签字后，他随即让我去财务那里取钱，没有给我任何反驳的时间。而明白羊入虎口的我，其实早已放弃了反击的念头，只求快点拿到钱离开这个令我厌恶的地方。
虽然被坑，但拿到的退款也足够我几个月的房租和伙食所用。可见这家培训机构在学费上的心狠手辣。不过一切已经过去，容易忘掉烦恼的人总是比较快乐。我再一次发挥了自我安慰的长处，顺利度过了情绪上的又一个小低潮。回去的路上，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不过早晨10点而已。很多人才刚刚开始忙碌的一天，我却不知道该去哪。北方早晨特有的干冷好像把一切都冻的干裂易碎，包括我的身体。哪怕是轻微的碰撞，都会使我支离破碎。恰巧这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一如往常一样严厉的询问了我近期上课的情况，叮嘱我多学多练。然后略带恐吓的告诉我，如果稍有耽误，明年毕业势必找不到工作。到那个时候他可不会再供给我生活费，让我好自为之。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上百遍。现在再听，早已经无关痛痒。父母的心情我早已能够体会，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爱与关怀我更觉得伟大。但依然会在他们不断的重复中略感厌烦。我不知道喜欢与厌恶这两种完全对立的情感，能否同时存在同一件事物上，但起码在我身上短暂的发生过。我以我自认为成熟的价值观经常审视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所能得到的唯一答案是，在很多时候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他们给的都是很好的东西，但却从不是我想要的。这样的矛盾在我看来似乎永远无法解决。有人说沟通，但我觉得那是瞎说。沟通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沟通会演变成争论，甚至争吵。我总觉得所有人，所有家庭都存在与我类似的问题与矛盾。只是很多人包装或者粉饰的很巧妙，让你觉得这样的问题应该会有答案。听从自己的内心这样的心灵鸡汤，平日里我们已经喝了太多。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内心往往与父母的期望大相径庭时，这时你又应该怎么做。每个人都想做自己，但每个人又在家庭或者社会中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并不是孤立的，每一种角色就代表着你与他人的一种连接。各种角色与你想做的那个自己，都会不断的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如果你破坏其中的某些角色，来追求自己的内心，必然就会伤害到与这种角色有关的人。而你不想伤害别人的时候，当你试着在角色与自我之间找出平衡的时候，你就会做出妥协，你就不是完整的自我，听从内心就被打了折扣。天平的中间是平庸的人，而倒向天平的任何一边，都会以牺牲另一边作为前提与代价。每与父母交流的时候，或深或浅，都会引发我这样的疑惑。我果然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只是很多问题我并不能通过思考找到答案。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注定是天平中间那个最平庸的人。
路边几个逃学的小学生兴奋的喊着下雪了，将我拉回到这个多雪的冬季。掏出手机，在朋友群里说了句，“晚上有人吃火锅暖暖身子吗？真他妈冷极了。”
这是距离毕业还有半年的时候，是本科而不是博士。初冬的一个早晨，躺在出租屋里依旧睡眼惺忪。看了看手机不过早晨十点钟而已，似乎又错过了上课时间。为了不呆在那令人厌烦的学校，谎称已找到实习工作的我，又向家里撒谎说要参加校外培训班，在解决掉这两方面的麻烦后，我终于得到了冬日里难得的安宁。而这个世界却还是如此烦躁，我经常望着窗外这样想到。时间是十二月初，一年又到了收尾的时候。我的心里更是迫不及待，因为这一年过的实在有些糟糕。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不过想来一个还没有本科毕业的学生，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一事无成只是常态而已。我总会找一些特别能够说服自己的借口，而这种能力的日益精进，也算是这一年一事无成中少有的亮点。
离开学校有几个月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记忆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就算是离开学校的那天，舍友到底有没有集体为我送行，然后感慨的拥抱并且祝福我前程似锦。这些桥段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有。也许我临走的那天，他们也只是如往常一般，玩游戏的玩游戏，看电影的看电影，和女友聊天的聊天，压根没有正眼看过我一下。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学校里长久以来的烦恼和压抑终究是告一段落。拥抱明天的美好憧憬在我心里暗暗地升起，虽然我并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内心中的这点秘密，但喜怒总形于色的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窗外强烈的阳光打断了我飞舞的思绪，想想已经几天没有去培训班上课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我开始觉得这个所谓的培训机构也是一个冒牌货。收了大家的钱，然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请来几个专业水平并不过硬，不能称之为老师的人。上课忽悠大家自主学习，将书本后的练习题抄在白板上，然后自己坐在电脑前看电影。每当有同学提问他下一行代码怎么写更有效率时，冒牌货们总会露出神秘的笑容说道：遇到问题不要总是想到我，以后工作了老师可不会总坐在你身边。后排的同学这时总会嘟囔两句：“坐不坐在身边有区别吗？”冒牌货们竟然脾气好的惊人，从来装作没有听见。躺在床上的我实在是懒得动弹，去上培训课也是爬在课桌上睡觉，在这里也是一样睡觉。反正只要我离开学校的目的达到，干什么事情都无所谓。我总是习惯活在没有计划的日子里，这又被我包装成生活应该有无限的可能性。
几百块钱的出租屋里，暖气烧的热火朝天。打开窗子的那一刻，冰冷透亮的阳光伴随着冷风吹进来。别提有多美好。冷风中和了暖气的燥热，这样的日子应该可以无限循环下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漫长的冬天躲在温暖的房间里无所事事，这是当时唯一让我觉得发自内心开心的事情。每天这个时间，总会有个困难问题需要我回答，那就是午饭吃什么。不敢相信这个看似十分简单的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好几个月。出租屋小区背靠一条美食街，这段时间下来我已经逐一吃遍，太远的地方我又懒得出行。有几家小店的老板已经和我非常熟悉，彼此也称兄道弟。这些小店的老板就像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如果说整条美食街就是一个江湖的话。每天路过时张教主总会亲切的问候我：大兄弟，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则会抱拳回应道：不好意思，今天去乔帮主那里吃茂菜。承让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臆想而已，更多的时候教主帮主根本就没空搭理我，中午饭点的时候生意火爆，没人会在乎只点一份餐食的人。人多的时候少你一个无所谓，但没人的时候多你一个问题可就大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晚于饭点下楼吃饭的原因，这时小店老板们会十分热情，服务周到，餐食也从不缺斤少两。这便是我后来转变的策略。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经过一家经常光临的店面，窥视到经常与我称兄道弟的老哥店主，眉开眼笑的对着另一个陌生人说道：“兄弟，以后想吃什么就来大哥这，或者提前告诉大哥也行，别人可没这个待遇。”更让我受伤的是，店主减免了他百元之后的零钱。要知道几个月来，店主可从来没有少收过我一分钱。每次都是整整十六元，两素一荤。这件事情让我充分的警醒到父母经常告诉我的一句话：上了社会，可就不那么简单了。这天由于这件事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影响了我吃饭的情绪。突然没了胃口的我从美食街的东侧晃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安城的主干道之一。冬天的街道看上去总是有些破败，即使依然车水马龙。慢悠悠的徒步走着，冷气在不经意间已经渗透全身。没有了暖气护体，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看着口中哈出的热气，上升凝结然后消失。有点能够体会到之前舍友抽烟时那种吞云吐雾并且有些陶醉的感受。天桥上的人很少，大概是因为上面风太大的原故，没人愿意上来，哪怕多绕些弯路。说着劲风来袭，明显感觉到那种北方特有的冷风迎面灌进身体里，怎么遮也遮不住。几个冷颤之后，人竟然清爽了几分，刚才遇到的“背叛事件”顿时烟消云散。站在天桥的中央向南望去，会看到好几个公交车站，那里依然挤满了等待返校的大学生。安城的大学城在南边，这些学生大都是周末进城游玩，周末结束则乘车返回。曾几何时，会不会有另一个人站在我这里，看着焦急返校的我。想来有些晃神，几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临近毕业，却什么也没留下。一场失败的恋爱和几门补考的课程，这是我现在能够想起大学生活唯一的纪念。或许一段时间之后，连这些也会忘得一干二净。突然脚下轰鸣的汽笛声滴滴作响，无情的打断了本就不该继续下去的回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幸运。举目远眺，双向车道上的汽车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没有终点，也看不到尽头。面对着有些不解的世界，我无所适从。想到不久前离开学校时，心中暗自夸下的海口：终于要离开这个什么也做不了，却总是束缚自己的地方。那种放开手脚大干一番的满志情怀，转眼也消失殆尽。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溜走的。我从来不愿意承认迷茫，我觉得这个词很烂。但现在我确实整日游手好闲，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脑子里好像有个地方卡住了，往前不行，倒回去也不行。这样的状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令我很是烦躁，看着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我似乎也有事情要做，就是去上那个骗人的培训班。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于是我又会想到那做什么事情才算是有意义。想来想去这个问题暂时超出了我能力的理解范围，不免有些头疼起来。其实是不知不觉站在天桥上许久，阵阵冷风不断冲击着我单薄的身体和没戴帽子的头部造成的。烦躁之心胜起的时候，我就只想回家裹着被子好好的睡一觉。事实证明，这样最有效。
温暖的出租屋总会让我瞬间忘记那些关于意义的问题，想来想去实在太累。裹进被子里的身体就像沉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一路在下沉的过程里饱尝温柔的风景。看来我真的有些累，比整日工作的人们还要累，因为我的脑袋卡住了，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打通它。酣睡的时候，我总恍惚的察觉到窗外的阳光隔着窗帘洒在我的周身。只是不知这阳光是现实的还是梦里的，可梦里的阳光不也是真的吗。不出意外我又梦到了我小学时的同桌康小娟，这已经是离校之后的第几次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梦里的场景总好像漂浮在某个地方，触手不可及。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看自己主演的一部电影，使不上任何力气。梦里的这天似乎是语文课，我们坐在前排听讲，在我心里清楚的感觉到我非常喜欢小娟，放学后想和她一起回家，周末想和她一起看电影。而她也表现出了对我明显的好感。这便是这一系列梦境的诡异之处，我们竟然都有了成年人的意识。课桌下我不知何时一直拉着她的手摩擦，偶尔会碰触到她的大腿，而她丝毫没有回避之意。只是甜美的微笑，直视着我的双眼。那种感觉一点也不色情，却令人陶醉。是一种悸动与情窦初开的混合体。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非常享受。耳边老师在讲些什么词语的分析全然听不进去。互相抚摸的手变得越来越温柔，但总是点到为止，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和奢望。这节课无比漫长，就像连上两节数学课那样漫长。偶尔小娟会转过身去，和坐在她后排与她最要好的朋友耳语两句，但手却依旧与我轻轻相握。同时我能感受到从她手心传来的体温。窗外不知道是哪个季节的阳光照的很烈，小娟坐在向阳的一侧，我看不清她的侧脸，只能听到从她口中传来的笑声。我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次下课放学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和她在一起。尽管我已经这样盘算过很多次，但奇怪的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也没有说出口，或者已经说过却被拒绝了。但应该不会，要不她为什么还给我拉她的手。以前的事情怎么总是想不起来。不管怎样，一会放学的时候，我会等到班里的同学全部走光，只剩下我和她两人的时候告诉她，请和我在一起。梦里的时间不知是怎么计算的，好像每一分钟都会被拉的无限绵长，就像是巧克力溶化后那样稠密丝滑。焦急等待下课的我根本无心听讲，老师的身影在讲台上不停的晃动，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她。小娟仍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和身后的同学轻声耳语，可能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导致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和小娟十指相扣，她的指尖在我的手背上来回摩擦。我很想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但很快迷失在她指尖的温柔里。这温柔之中又好像有什么看不到的隔阂矗立其中，难以逾越。正在不解之际，小娟转过身来，冲着我微笑。伴随着指尖在我手心写着什么，轻柔的划过我掌心的每一寸肌肤，陶醉之余我尽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重要的信息。皱起眉头向小娟投去疑惑的目光，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似乎成了我与她之间唯一的连接，遗憾的是这种连接并不具备沟通的功能。我想说的话无法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她也一样。又或者她根本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在梦里时我也常常会陷入沉思，就像我醒着时一样。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整日纠缠在我大脑里，想不通也忘不掉。在梦里的思考与醒着时常常无异，这种状态令我困惑于现实与梦境的分别，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于是我尽力转过身去，想回身看看班里别的同学，看到的却是一副映在巨大气泡表面上的影像，晃动且不安。我努力想要看清每一位同学的脸，却发现就连坐在身后的同学也看不清。巨大的气泡有节奏的晃动不断扭曲着他们的容颜，在每一个我将要看清的节点时，突然加速扭动起来。有时他们会发出集体的吵杂声，完全不像是在上课。我那以严厉著称的班主任却丝毫无动于衷。就当我再次陷入无助时，小娟缓缓靠过身来，把头俯在我的耳旁，嘴里咿呀的说着什么。我完全能够感受到小娟从嘴里呼出的气息，慢慢的进入我的耳朵。顺着一些不知名的器官传递到我的心脏，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加剧的心跳声。但这一切我却来不及多想，因为这次我决定要听清楚小娟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这样的机会不可以再错过。尽管我不知道以前还有过几次这样的机会。可全身的酥麻感令我的大脑产生了间歇性的停顿，我努力在调整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耳旁的敏感神经。这次终于听到小娟的声音，可能是我太久没听到的缘故，语调显得有些陌生。但结果却令我兴奋，小娟说：“放学后等等我。”随之而来的疑惑迅速的淹没了我的兴奋，小娟的意思是，难道每次都是我自己拒绝的吗？是因为我没有等她？这未免有些太过奇怪，我怎么会拒绝小娟的邀请。这在我看来完全不可思议。顿时我又陷入对这个不解疑问的思索之中。直到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班里的同学迅速起身，两两三三的结伴涌出教室。他们一个接一个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带来了某种莫名的紧张感。我不知何时放开了小娟的手，她和后桌的同学站了起来，缓慢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然后手挽手走出了教室，留我一人愣在原地。片刻我脑子里飞过无数的想法，看着桌上她们没有带走的课本，我想到这会不会只是课间休息，而不是放学的铃声。但每节下课的铃声都一模一样，我根本无从判断。接着我又想到刚才我为何不站起来和小娟说话，问她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但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可是她明明在快要下课时，让我放学等等她，意思肯定是有话要对我讲。等等，放学后等她。没错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小娟刚刚没有和我说话的原因，一定是还没有放学。现在只是课间休息而已。我长出一口气，看来脑子里刚刚闪过的思索都只是胡思乱想罢了。于是我开始静下心来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享受着窗外阳光的抚摸，微微的闭上眼睛等待着小娟回来。
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冬日的阳光把屋里家具的影子拉的很长。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直到整个出租屋逐渐暗了下来。我努力的翻身起来，坐在床边。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恍然大悟。却又不知悟出了什么。暖气片的热浪滚滚向我袭来，舔了舔嘴唇，发现嘴角已经干裂。口渴难耐，摸到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我看了看手机，不知不觉睡了三个多小时。浑身上下疲软乏力，像是大病初愈后首次睁开眼睛。简单的洗漱之后，肚子不满的发出了饥饿声。提醒我中午没有吃饭的事实，好像如果再不满足它的要求，就要从我身体分离出去一样。裹着羽绒服下楼，刚出楼口，凛冽的寒风无情的迎面而来。瞬间将身体的温存消耗殆尽，不过这又不是在梦里，一切可控。我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游荡在已经走过上百次的街道上，忽然觉得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现在的街道与中午时没什么变化。大家都在自顾自的忙碌，并没有人停下来看看周遭的一切，哪怕是干枯的树杈或是灰蒙蒙的天空。主干道的人明显增多，看了看手机已是下班时间。宽敞的街道此时被堵的一沓糊涂，像是被阻塞的河道，河里的水不断上涨，眼看就快要决堤。我十分享受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甚至有些想要嘲讽这些堵在路上的行人，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当这河道中快被淹死的游鱼。等等，鱼会因为河水的上涨而被淹死吗，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待考量。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绝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点我从来深信不疑。穿过巷子的街道时，美食街的兄弟们已经甩开袖子干了起来，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这是他们一天中最赚钱的时刻。每个小店里坐满了下班或者放学的朋友，小店的厨房里翻滚的冒出白色的雾气，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锅灶的碰撞声，奏成了一副活生生的风情画。于是我饶有兴趣的想到平日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吃饭时间会挤在一家小店里解决温饱。并不会像今天一样站在一个距离之外打量这一切，于是好像总没有今天看的清楚。但至于今天到底还看到了什么平日以外的事情，我却一时说不上来。这时身后“咻”的穿过一辆摩的，疯狂鸣笛。打断了我的思绪，想来似乎每次我走在街上陷入沉思时，总好像会重复这一幕，仿佛在刻意阻止我思考出马上就会有的结果。也罢，可能上天不想让我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洞悉生活的本质，我这样安慰自己。
今晚我准备吃一顿豪华大餐来犒劳自己。可我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小事也没有，只是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碌碌无为。这样就可以犒劳的话，未免也有些过于随意。但既然已经决定，借口的事情就可以放在一边，以后慢慢去想。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多少钱的范围才算是大餐。平日每餐价格的两倍，五倍，还是十倍？看来我的脑袋真的是被卡住了，连这样简单的问题，也好像要用尽精力去思考。街边的门店逐渐亮起了通明的灯火，相对应的是遥远的天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夜色如流水，悄声无息的渗透到周围的每一处。不给人任何察觉的机会。这样也好，冬天的夜晚因为有各种灯饰的装扮并不会像白天那样，显得荒凉。反倒会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像是周围逐渐被填充起来，不再是空无一物。我的选餐之旅还远未结束，路过街边一家又一家形态各异的门店，有时它们会变成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张着血盆大口将路边的人们迅速吞咽下去，诡异至极。甚至连我这样反应机敏的人也未能幸免，被吞入了一家火锅店。反讽的是，我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吃火锅的先例。点单完毕之后，我坐立不安。整个店被无限放大的吵杂声和不断上升的水蒸气所淹没。几分钟的功夫，我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浑身上下燥热难忍。我不明白为什么吃个晚饭会有这么艰难的体验。当我站起身来准备脱掉外套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应该马上逃跑。眼神环顾四周之后，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应该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刚刚进店并且坐在角落里的客人，服务生们忙碌的穿行在各个餐桌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到我的存在。而且还没有上菜，桌上空无一物。这应该是最好的逃跑时机。我盯着店门口，在等待下一波客人的到访。不出意外，这家店的生意好到不断会有三五人群涌进来。开门的那一刻我缩着头，从人群的另一侧掩面而出。回到街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突然清静了。吵杂声瞬间被落在身后，脑袋里嗡嗡的响声烟消云散，一种瞬间解脱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变得冰凉。周身的燥热在冬日的寒风里很快被消融，环抱的冷空气让我觉得舒适无比。
在下一个街角的快餐店迅速解决了晚餐的问题后，站在人流中的我好像突然失去目标的猎人，静默的站在原地。这会是我以后的生活吗？如此的单调和乏味。整日什么事也不做，却又像做了许多事一样感到疲惫。我常得意于我是一个喜欢思考生活的人，却从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这样的无力感我每天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好像深入了我的骨髓，伴随着我每一个决定，而被无限放大。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做过什么决定吗？似乎并没有，除了每天要吃什么东西之外。从小而来的生活总被安排的有条不紊，父母在我人生的每个阶段满心欢喜的为我计划未来的一切。我毫不费力的按着规划好的路线走下去，就可以拥有一个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正常且幸福的人生。想到这里，我似乎发现了这种无力感的来源。因为被动的接受了太多的东西，而从没有主动的为自己的人生做出过这样那样的努力。长时间的被驯服，就好像动物园里的猛兽，每天昏昏欲睡的爬在假山旁等待开饭。这样的无力感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出现，而是长久以来缺乏自我人格累积的结果。这一次的思索仿佛有了些令我满意的结果。仰头望着夜空，长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被寒风吹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每次当我自认为想明白一个问题时，都会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很快又会被其他的问题所掩盖，但它不妨碍我享受片刻的轻松。
耳后脖子里不经意的传来几丝冰凉，伸出手时几片雪花缓慢的飘落下来，落在掌心融化成一颗颗细小的水滴，清晰可见。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从没有人计算过，不过相比前几场匆匆而过的落雪，这次要大的多。眼前的雪片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密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在眼睛上，遮住了视线。我想看清周围的人们，却发现眼里的雪片，怎么也擦不掉。好像一层朦胧的薄雾将眼睛遮住，能看清的只是每件事物的轮廓而已。缓慢穿行在雪中，时间好像变慢了一些。相比刚才繁华吵闹的街面，现在倒是安静了不少。耳旁只剩下偶尔呼啸的风声和雪落在地面的声响。我拉了拉衣领，抬头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逆着人流穿行。不断会有行人与我反方向擦肩而过，轻轻的碰到我的肩膀。但转念之间，我发觉人行道应该是不分正反的，可为什么我总有种逆行的感觉。寒风和人群迎面而来，让我躲闪不及。街边的道路在不经意间被雪片铺满。人行道上会留下各式各样的脚印，或者欢快，或者忧伤。我踏着这些充满情绪的脚步继续前行，彷佛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步行十几分钟后，周围的人群渐次稀少，我才发觉已经转进了回家的巷子。这时已是夜里9时许，巷子里的小店大都关了门，前面不远处的美食街更是静谧的吓人，好像从来没开张过一样。我踩着刚刚铺好的雪花，没有别人情绪的雪花，走的异常安稳。巷子里没有主街上各式彩色的霓虹灯，只剩下昏黄色的路灯映照着纯白色的小路，向着深邃不可见底的小巷深处扬长而去。偶尔仰起头，看着雪片略过路灯的光线，像大海中的浮游生物一般，忽高忽低。不肯落地，不肯丢失它本该有的自由。
从昨晚回到住处决定退掉这个骗人的培训班，到现在等着骗子主管退钱，经过了一整晚的酣睡。早晨过来教室本想与许久未见的同学深情道别，却发觉又是我想多了。他们根本就未曾察觉这段时间我没来上课，或者他们也只是偶尔来报个到，装装样子。总之看到我没有人有惊喜的表情。课堂依旧一片暮气沉沉。今天又换了新的骗子来给大家上课，没变的依旧是他在讲桌前看着自己的电脑，下面的同学们都在自主学习。我失望的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转身与陪伴我几个月的培训班告别，难免有些触动。再次回到骗子主管的办公室，他依然在仔细核算着我的出勤率，好统计我已经上了多少节课，以便把剩下没有上完的钱退给我。
“从你入学到今天一共上了35节课，另有20节是你缺课没有到。”骗子主管说。我竟然有这么良好的出勤率，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没有到的也算我上了？”
“是的，我们的培训方式是自主学习，你没有来是你的责任。”
这样的理由居然让我没有反驳的余地。可是我明明记得报名时，这里的推销人员说固定课时，自主分配，上一节算一节。当时这里还贴着巨幅的宣传海报。当我转身企图寻找当时留下的痕迹时，早已空无一物。
“一共90课时，你已经上了55节，退给你剩下的35节课的学费。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骗子主管边说，嘴角边浮现出洋洋自得的微笑。签字后，他随即让我去财务那里取钱，没有给我任何反驳的时间。而明白羊入虎口的我，其实早已放弃了反击的念头，只求快点拿到钱离开这个令我厌恶的地方。
虽然被坑，但拿到的退款也足够我几个月的房租和伙食所用。可见这家培训机构在学费上的心狠手辣。不过一切已经过去，容易忘掉烦恼的人总是比较快乐。我再一次发挥了自我安慰的长处，顺利度过了情绪上的又一个小低潮。回去的路上，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不过早晨10点而已。很多人才刚刚开始忙碌的一天，我却不知道该去哪。北方早晨特有的干冷好像把一切都冻的干裂易碎，包括我的身体。哪怕是轻微的碰撞，都会使我支离破碎。恰巧这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一如往常一样严厉的询问了我近期上课的情况，叮嘱我多学多练。然后略带恐吓的告诉我，如果稍有耽误，明年毕业势必找不到工作。到那个时候他可不会再供给我生活费，让我好自为之。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上百遍。现在再听，早已经无关痛痒。父母的心情我早已能够体会，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爱与关怀我更觉得伟大。但依然会在他们不断的重复中略感厌烦。我不知道喜欢与厌恶这两种完全对立的情感，能否同时存在同一件事物上，但起码在我身上短暂的发生过。我以我自认为成熟的价值观经常审视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所能得到的唯一答案是，在很多时候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他们给的都是很好的东西，但却从不是我想要的。这样的矛盾在我看来似乎永远无法解决。有人说沟通，但我觉得那是瞎说。沟通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沟通会演变成争论，甚至争吵。我总觉得所有人，所有家庭都存在与我类似的问题与矛盾。只是很多人包装或者粉饰的很巧妙，让你觉得这样的问题应该会有答案。听从自己的内心这样的心灵鸡汤，平日里我们已经喝了太多。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内心往往与父母的期望大相径庭时，这时你又应该怎么做。每个人都想做自己，但每个人又在家庭或者社会中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并不是孤立的，每一种角色就代表着你与他人的一种连接。各种角色与你想做的那个自己，都会不断的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如果你破坏其中的某些角色，来追求自己的内心，必然就会伤害到与这种角色有关的人。而你不想伤害别人的时候，当你试着在角色与自我之间找出平衡的时候，你就会做出妥协，你就不是完整的自我，听从内心就被打了折扣。天平的中间是平庸的人，而倒向天平的任何一边，都会以牺牲另一边作为前提与代价。每与父母交流的时候，或深或浅，都会引发我这样的疑惑。我果然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只是很多问题我并不能通过思考找到答案。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注定是天平中间那个最平庸的人。
路边几个逃学的小学生兴奋的喊着下雪了，将我拉回到这个多雪的冬季。掏出手机，在朋友群里说了句，“晚上有人吃火锅暖暖身子吗？真他妈冷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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