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最沉的梦境，而市殡仪馆的地下冷藏间，却是永恒的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寒气从每一个毛孔渗入骨髓。
苏晚照对这寒冷早己习惯，她专注地凝视着解剖台上那张年轻的脸。
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将死者林小满的面容照得毫无血色。
她很年轻，即便面部因溺水而有些浮肿，依然能看出清秀的轮廓。
苏晚照是这里的遗容修复师，她的工作，就是为这些踏上最后旅程的人，抹去死亡留下的狰狞，还他们一个安详体面的告别。
她戴上薄薄的乳胶手套，指尖冰凉。
今天的任务本该很简单，警方初步结论是意外溺亡，家属只要求进行基础的清洁和化妆。
但苏晚照的职业生涯中做过法医相关工作让她养成了一个习惯——观察。
死亡会说话，只是大多数人听不见。
她从面部开始，指腹轻轻抚过死者冰冷的皮肤，为后续的上妆做准备。
她的目光落在林小满颈部，那里有一圈极其轻微的压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这样日复一日与尸体打交道，很可能会将其当成皮肤的自然褶皱。
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移开视线，拿起死者的右手。
就在准备清洁指甲时，一点突兀的暗红色刺入眼帘——黏在林小满右手虎口，己然干涸，边缘模糊。
苏晚照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皮肤。
这不是唇印，色泽和质地都不对。
它更像是……口红被一只手用力捂住嘴，反复摩擦后蹭下的痕迹。
挣扎。
这个词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瞬间攫住了她。
这不对劲。
意外溺亡的人，虎口上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姿态，分明是被人捂住口鼻时，下意识用手去掰扯，从而将对方嘴上的口红蹭到了自己手上。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空气骤然凝滞。
她放下工具，转而检查林小满的左手。
轻轻抬起那条僵硬的手臂，翻转手腕。
在内侧，一圈浅淡的淤青悄然浮现。
这淤青的形状很规则，像一个不完整的环，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它不像磕碰造成的伤，倒像是被某种带着棱角的条状物，比如手表或手链，长时间死死压迫所致。
苏晚照的呼吸沉了一分。
她将尸体轻轻侧转，检查背部。
尸斑，是人死后血液因重力沉积在身体低下部位形成的斑痕。
按照溺亡的姿态，尸斑本该均匀分布在背部。
然而，林小满的尸斑却诡异地集中在右侧的腰部和臀部。
这意味着，她在死亡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并非平躺，而是以右侧卧的姿势停放。
之后，才被人移动，伪装成平躺的溺亡现场。
苏晚照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些细节，在法医初步检验时或许因为太过细微而被忽略，或者被先入为主的“意外”结论所掩盖。
但对于她这个“死亡的化妆师”而言，这些无法言语的痕迹，正在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谋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工具。
她用一把精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林小满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
那里是最后的战场，是受害者最本能的反抗留下的地方。
镊子的尖端在第三根手指的甲缝里，触到了某种异物。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韧性的阻力。
苏晚照屏住呼吸，手腕保持稳定，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东西夹了出来。
在手术灯的强光下，那是一缕极细的黑色纤维。
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心跳陡然加速——是一小撮被剪得极短的黑色头发，长度不足半厘米，发根还带着微弱的毛囊组织。
它嵌得那么深，应该是林小满在剧烈抓挠中，用尽全力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她迅速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将这根致命的短发封存起来。
然后，她拿出私人手机，关掉闪光灯，对着尸斑的异常分布和手腕的淤青拍下几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必须完成她的工作，这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她为林小满的脸庞细致地打上底色，遮盖住苍白与浮肿，用柔和的色彩让她的双颊恢复了一丝生气。
最后，她要为她戴上家属送来的随葬品——一只温润的翡翠手链，链子是细细的银丝串起十几颗豆绿色的翡翠珠子，样式古典而雅致。
苏晚照拿起手链，准备为林小满戴在左腕上，正好可以遮住那圈浅淡的淤青。
就在她的指尖滑过手链内侧的金属搭扣时，她的动作骤然凝固了。
搭扣的背面，似乎刻着什么。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将手链凑到灯光下，眯起眼睛，用尽全力去看清那两个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又刻得极深的小字。
晚照！
轰的一声，苏晚照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的指尖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手链几乎要从手中滑落。
这个名字……是她的名字。
这只手链……回忆的潮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瞬间将她淹没。
十七岁那年的暴雨夜，窗外电闪雷鸣。
母亲蹲下身，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她，将腕上的翡翠手链取下，又放回自己腕间。
“晚照不怕，”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的手腕上，正是这只一模一样的手链，“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等妈妈回来，就把这只翡翠给你戴上。”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第二天，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只翡翠手链，成了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而母亲留下的那一条，被她用丝绒布包好，锁在床头柜最深处的密码盒里，那是她内心最隐秘的圣地。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在记忆里，描摹那搭扣上“晚照”两个字的笔迹，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挫，都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而现在，这条本该随着母亲一同消失的手链，竟然戴在了一个十七年后死去的年轻女孩手腕上。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感到通体冰凉。
林小满的死，和十七年前母亲的失踪，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被这只小小的手链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
她猛地回过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她迅速将手链为林小满戴好，然后“砰”的一声合上工具箱。
她将装着短发纤维的证物袋和存着照片的手机，飞快地塞进自己工作服最深的内袋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她的肋骨。
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立刻搞清楚这一切。
就在她转身，手刚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门外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冷藏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是守夜的老陈，殡仪馆的老员工。
他提着一个旧式的暖水壶，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的目光扫过解剖台上的林小满，又在苏晚照那张过于紧绷的脸上停顿了两秒。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被砂纸打磨过：“这姑娘……不该死得这么静。”
话音落下，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提着水壶，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深处。
老陈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苏晚照早己波涛汹涌的心湖。
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还是……他知道些什么？
苏晚照站在原地，冷藏间的白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眼中的震惊与恐惧，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决绝。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能再只是一个为死者修复容颜的人。
她要为她们，也为自己，揭开被死亡掩盖的真相。
------与此同时。
城市的另一端，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江边的观景台上。
车窗半降，夹杂着水汽的夜风灌入车内，吹动着驾驶座上男人额前的碎发。
陆晏己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
他没有抽烟，只是反复摩挲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机盖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作为市刑侦支队的队长，他此刻本该在家休息。
但他睡不着。
脑子里盘旋的，全是白天那具从江里打捞上来的女尸——林小满。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场意外。
尸表无明显外伤，法医初检报告也倾向于溺水窒息。
死者的男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通话记录、监控录像，一切都天衣无缝。
案子似乎很快就能以“意外失足”结案，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省事的结局。
可陆晏的首觉却在疯狂叫嚣。
一个在社交网络上那样阳光开朗，刚刚拿到国外顶尖设计学院offer的女孩，会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意外”失足掉进这片连护栏都半人高的江里？
太巧合了，巧合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烦躁地将其丢在中控台上，拿起了那份还很粗略的案情报告。
他的视线在“死者社会关系”一栏停下，林小满的男友，周子昂，一个家境优渥的年轻企业家。
资料上说，两人感情稳定，即将订婚。
太完美了。
完美得让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局里的信息，言简意赅：林小满一案，家属方面无异议，希望尽快结案处理后事。
上面也倾向于按意外处理，不要再投入过多警力。
陆晏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
这是在给他施压。
他将手机扔到副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知道，没有新的、强有力的证据，他根本无法推翻这个“完美”的结论。
而唯一的希望，就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瞥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半。
尸体现在应该在市殡仪馆，等待最后的遗容整理和详细尸检。
或许，最细致的尸检报告出来后，能发现些什么。
他发动了汽车，引擎的低吼声划破了江边的宁静。
他没有回家，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城市另一端那座灯火通明却又死寂沉沉的建筑驶去。
他决定天一亮就去殡仪馆，亲自跟法医和工作人员再聊聊。
有时候，魔鬼就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
------此刻，苏晚照刚刚走出殡仪馆的大门。
凌晨的冷风吹在她脸上，让她因紧张而发烫的脸颊感到一阵刺痛。
她拉高了衣领，将自己裹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毫无根据、却又无比真实的毛骨悚然。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租住的老式公寓楼。
掏钥匙的手因为颤抖，几次都对不准锁孔。
“咔哒”一声，门终于开了。
她闪身进屋，没有开灯，背靠着门板，用力将门反锁。
旋转的锁舌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仿佛一声命运的宣判。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弱城市光晕，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工作服内袋里，那只小小的证物袋和冰冷的手机，像是两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这间小小的出租屋，曾是她逃离过去的避风港。
而今夜，当门锁上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亲手将十七岁那年的那个暴雨夜，连同那具年轻女尸身上的所有秘密，一同锁了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寒气从每一个毛孔渗入骨髓。
苏晚照对这寒冷早己习惯，她专注地凝视着解剖台上那张年轻的脸。
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将死者林小满的面容照得毫无血色。
她很年轻，即便面部因溺水而有些浮肿，依然能看出清秀的轮廓。
苏晚照是这里的遗容修复师，她的工作，就是为这些踏上最后旅程的人，抹去死亡留下的狰狞，还他们一个安详体面的告别。
她戴上薄薄的乳胶手套，指尖冰凉。
今天的任务本该很简单，警方初步结论是意外溺亡，家属只要求进行基础的清洁和化妆。
但苏晚照的职业生涯中做过法医相关工作让她养成了一个习惯——观察。
死亡会说话，只是大多数人听不见。
她从面部开始，指腹轻轻抚过死者冰冷的皮肤，为后续的上妆做准备。
她的目光落在林小满颈部，那里有一圈极其轻微的压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这样日复一日与尸体打交道，很可能会将其当成皮肤的自然褶皱。
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移开视线，拿起死者的右手。
就在准备清洁指甲时，一点突兀的暗红色刺入眼帘——黏在林小满右手虎口，己然干涸，边缘模糊。
苏晚照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皮肤。
这不是唇印，色泽和质地都不对。
它更像是……口红被一只手用力捂住嘴，反复摩擦后蹭下的痕迹。
挣扎。
这个词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瞬间攫住了她。
这不对劲。
意外溺亡的人，虎口上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姿态，分明是被人捂住口鼻时，下意识用手去掰扯，从而将对方嘴上的口红蹭到了自己手上。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空气骤然凝滞。
她放下工具，转而检查林小满的左手。
轻轻抬起那条僵硬的手臂，翻转手腕。
在内侧，一圈浅淡的淤青悄然浮现。
这淤青的形状很规则，像一个不完整的环，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它不像磕碰造成的伤，倒像是被某种带着棱角的条状物，比如手表或手链，长时间死死压迫所致。
苏晚照的呼吸沉了一分。
她将尸体轻轻侧转，检查背部。
尸斑，是人死后血液因重力沉积在身体低下部位形成的斑痕。
按照溺亡的姿态，尸斑本该均匀分布在背部。
然而，林小满的尸斑却诡异地集中在右侧的腰部和臀部。
这意味着，她在死亡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并非平躺，而是以右侧卧的姿势停放。
之后，才被人移动，伪装成平躺的溺亡现场。
苏晚照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些细节，在法医初步检验时或许因为太过细微而被忽略，或者被先入为主的“意外”结论所掩盖。
但对于她这个“死亡的化妆师”而言，这些无法言语的痕迹，正在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谋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工具。
她用一把精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林小满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
那里是最后的战场，是受害者最本能的反抗留下的地方。
镊子的尖端在第三根手指的甲缝里，触到了某种异物。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韧性的阻力。
苏晚照屏住呼吸，手腕保持稳定，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东西夹了出来。
在手术灯的强光下，那是一缕极细的黑色纤维。
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心跳陡然加速——是一小撮被剪得极短的黑色头发，长度不足半厘米，发根还带着微弱的毛囊组织。
它嵌得那么深，应该是林小满在剧烈抓挠中，用尽全力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她迅速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将这根致命的短发封存起来。
然后，她拿出私人手机，关掉闪光灯，对着尸斑的异常分布和手腕的淤青拍下几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必须完成她的工作，这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她为林小满的脸庞细致地打上底色，遮盖住苍白与浮肿，用柔和的色彩让她的双颊恢复了一丝生气。
最后，她要为她戴上家属送来的随葬品——一只温润的翡翠手链，链子是细细的银丝串起十几颗豆绿色的翡翠珠子，样式古典而雅致。
苏晚照拿起手链，准备为林小满戴在左腕上，正好可以遮住那圈浅淡的淤青。
就在她的指尖滑过手链内侧的金属搭扣时，她的动作骤然凝固了。
搭扣的背面，似乎刻着什么。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将手链凑到灯光下，眯起眼睛，用尽全力去看清那两个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又刻得极深的小字。
晚照！
轰的一声，苏晚照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的指尖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手链几乎要从手中滑落。
这个名字……是她的名字。
这只手链……回忆的潮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瞬间将她淹没。
十七岁那年的暴雨夜，窗外电闪雷鸣。
母亲蹲下身，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她，将腕上的翡翠手链取下，又放回自己腕间。
“晚照不怕，”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的手腕上，正是这只一模一样的手链，“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等妈妈回来，就把这只翡翠给你戴上。”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第二天，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只翡翠手链，成了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而母亲留下的那一条，被她用丝绒布包好，锁在床头柜最深处的密码盒里，那是她内心最隐秘的圣地。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在记忆里，描摹那搭扣上“晚照”两个字的笔迹，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挫，都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而现在，这条本该随着母亲一同消失的手链，竟然戴在了一个十七年后死去的年轻女孩手腕上。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感到通体冰凉。
林小满的死，和十七年前母亲的失踪，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被这只小小的手链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
她猛地回过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她迅速将手链为林小满戴好，然后“砰”的一声合上工具箱。
她将装着短发纤维的证物袋和存着照片的手机，飞快地塞进自己工作服最深的内袋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她的肋骨。
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立刻搞清楚这一切。
就在她转身，手刚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门外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冷藏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是守夜的老陈，殡仪馆的老员工。
他提着一个旧式的暖水壶，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的目光扫过解剖台上的林小满，又在苏晚照那张过于紧绷的脸上停顿了两秒。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被砂纸打磨过：“这姑娘……不该死得这么静。”
话音落下，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提着水壶，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深处。
老陈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苏晚照早己波涛汹涌的心湖。
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还是……他知道些什么？
苏晚照站在原地，冷藏间的白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眼中的震惊与恐惧，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决绝。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能再只是一个为死者修复容颜的人。
她要为她们，也为自己，揭开被死亡掩盖的真相。
------与此同时。
城市的另一端，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江边的观景台上。
车窗半降，夹杂着水汽的夜风灌入车内，吹动着驾驶座上男人额前的碎发。
陆晏己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
他没有抽烟，只是反复摩挲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机盖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作为市刑侦支队的队长，他此刻本该在家休息。
但他睡不着。
脑子里盘旋的，全是白天那具从江里打捞上来的女尸——林小满。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场意外。
尸表无明显外伤，法医初检报告也倾向于溺水窒息。
死者的男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通话记录、监控录像，一切都天衣无缝。
案子似乎很快就能以“意外失足”结案，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省事的结局。
可陆晏的首觉却在疯狂叫嚣。
一个在社交网络上那样阳光开朗，刚刚拿到国外顶尖设计学院offer的女孩，会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意外”失足掉进这片连护栏都半人高的江里？
太巧合了，巧合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咔哒。”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烦躁地将其丢在中控台上，拿起了那份还很粗略的案情报告。
他的视线在“死者社会关系”一栏停下，林小满的男友，周子昂，一个家境优渥的年轻企业家。
资料上说，两人感情稳定，即将订婚。
太完美了。
完美得让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局里的信息，言简意赅：林小满一案，家属方面无异议，希望尽快结案处理后事。
上面也倾向于按意外处理，不要再投入过多警力。
陆晏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
这是在给他施压。
他将手机扔到副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知道，没有新的、强有力的证据，他根本无法推翻这个“完美”的结论。
而唯一的希望，就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瞥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半。
尸体现在应该在市殡仪馆，等待最后的遗容整理和详细尸检。
或许，最细致的尸检报告出来后，能发现些什么。
他发动了汽车，引擎的低吼声划破了江边的宁静。
他没有回家，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城市另一端那座灯火通明却又死寂沉沉的建筑驶去。
他决定天一亮就去殡仪馆，亲自跟法医和工作人员再聊聊。
有时候，魔鬼就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
------此刻，苏晚照刚刚走出殡仪馆的大门。
凌晨的冷风吹在她脸上，让她因紧张而发烫的脸颊感到一阵刺痛。
她拉高了衣领，将自己裹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毫无根据、却又无比真实的毛骨悚然。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租住的老式公寓楼。
掏钥匙的手因为颤抖，几次都对不准锁孔。
“咔哒”一声，门终于开了。
她闪身进屋，没有开灯，背靠着门板，用力将门反锁。
旋转的锁舌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仿佛一声命运的宣判。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弱城市光晕，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工作服内袋里，那只小小的证物袋和冰冷的手机，像是两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这间小小的出租屋，曾是她逃离过去的避风港。
而今夜，当门锁上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亲手将十七岁那年的那个暴雨夜，连同那具年轻女尸身上的所有秘密，一同锁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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