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玄天界最没用的灵植师，天生灵脉残缺。
那日雪崖采药，捡到个浑身是血的银发美人。
他醒来后茫然望我：“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我藏起他染血的龙纹玉佩，摇头轻笑：“你叫阿烬，是我的道侣。”
直到天界神将跪满山门：“恭迎沧溟帝君归位！”
他恢复记忆踏云而去时，玉佩落进我掌心：“待本君了结旧怨。”
三百年苦修，我以草木证道。
仙魔大战那日，枯死的本命灵植突然疯长成通天藤蔓。
沧溟在血海中回头——
我正踏着花桥走来，指尖绽出他当年最爱的夕雾花：
“帝君欠我的道侣契约，该还了。”
冷。这寒意并非来自玄天界永不止息的、裹挟着冰粒的朔风，亦非源于云渺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薄如蝉翼的旧棉袍。它更像一条阴毒的冰蛇，悄然钻入她天生断裂扭曲的灵脉深处，在那里盘踞、啃噬，贪婪汲取着每一丝从指缝中艰难漏下的、微弱的灵力暖流。
她伏在刀削斧劈般的雪崖边缘，大半个身子悬于呼啸的罡风之上。粗粝的岩石棱角透过单薄的布料，硌得她生疼。那双冻得通红、指节处布满暗紫色冻疮的手，此刻却稳得出奇，正小心翼翼地探向下方石缝里一株在寒风中瑟瑟摇曳的暗青色小草——三百年份的“寒魄草”，是她熬过这个酷寒之冬唯一的指望。
风声更厉，卷起雪沫抽打在她脸上，留下细密的、针扎似的刺痛。冰冷的雪粒趁机钻进她因专注而微敞的领口，瞬间融化成刺骨的冰水，顺着脊背蜿蜒而下。云渺猛地打了个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快了，指尖离那墨绿坚韧的叶片只差分毫。
就在这时——
啪嗒。啪嗒嗒。
几滴浓稠得近乎凝固的暗红液体，突兀地砸落在她身侧一小片未被冰雪完全覆盖的褐色岩石上。那声音沉闷而粘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瞬间盖过了风雪的呜咽。
不是雪水。
云渺的心跳骤然停滞，一股源于本能的、比灵脉深处的寒意更刺骨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她。她艰难地、一寸寸地仰起头，目光如同受惊的幼鹿，循着那刺目的猩红轨迹向上攀爬。
峭壁上方，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一截苍白得毫无生气的手腕，无力地垂挂在那里。几缕比新雪更耀眼、泛着冰冷月华光泽的银丝，被狂风吹得缠绕在嶙峋的石角上，与那手腕上不断涌出的、触目惊心的暗红形成惨烈而妖异的对比。更多的血珠正从那破碎的袖口渗出，连绵不绝地滴落，在她下方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不断扩大的、凄艳又冰冷的血花。
那是一个人！
云渺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却驱使着她。她猛地吸了一口混杂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岩石的缝隙里，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一点点从那危险的悬空位置拖回相对安全的崖顶。
狂风卷着雪片，狠狠抽打在她脸上，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处怪石堆。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窒息般的干呕。拨开几块覆着厚雪的碎石，眼前的景象让云渺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即使此刻满身血污、生死不知，也依旧无法掩盖其惊心动魄之美的男人。他侧卧在冰冷的乱石和积雪之中，一身原本应是极其华贵的玄色衣袍被撕裂多处，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凝结着诡异的暗紫色，仿佛被什么可怖的力量侵蚀过。那头长及腰际的银发，如同凝固的月光织就的锦缎，散乱地铺陈在雪地上，沾染着斑驳的暗红，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
最让云渺心惊的是他周身那些若隐若现的纹路。淡淡的、奇异的金色流光，如同活物般在他裸露的皮肤下、破损的衣袍间极其缓慢地明灭流动，每一次微弱的亮起，都伴随着他身体一阵无法自控的剧烈痉挛，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强行压制着什么即将破体而出的恐怖存在。这些流动的金纹在他眉宇间最为密集，构成一个古老而繁复的印记，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让云渺靠近时感到一阵阵心悸，仿佛灵魂被无形的重锤敲打。
他伤得太重了。云渺甚至不敢轻易去探他的鼻息，生怕自己微弱的动作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腰间，一块被血污浸透、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玉佩吸引了她的注意。那玉佩的形制极为奇特，入手冰凉沉实，非金非玉。她下意识地用袖口用力擦了擦玉佩表面黏腻的血污。
暗色的龙形盘踞其上，鳞爪飞扬，即便在污秽之下，那股睥睨苍生、古老威严的气息也扑面而来，带着无形的压力。玉佩边缘，还缠绕着细密如星斗的玄奥符文，只是看一眼，都让云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吸扯进去。
这不是凡物！玄天界……不，恐怕整个下界，都不会有这种东西！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何会伤得如此惨重，坠落在这种绝地？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云渺的脑海，带来巨大的不安。她握着那块冰冷沉重的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东西太烫手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这样一个灵脉残缺、挣扎在底层的小小灵植师，一旦这玉佩的来历被人知晓，顷刻间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几乎是本能驱使，她飞快地将那枚沉甸甸的龙纹玉佩塞进了自己破旧棉袍最里层的贴身暗袋里。冰凉的玉佩紧贴着皮肤，那股寒意似乎穿透了血肉，直抵她残缺的灵脉深处，带来一阵奇异的、带着刺痛感的悸动，仿佛一颗来自异域的种子，无意间落入了贫瘠的土壤。
做完这一切，云渺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雪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周身的金色光纹明灭得更快了，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更深的痉挛，唇边溢出的鲜血也由暗红转为带着诡异金芒的色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不能把他丢在这里。这个念头异常清晰。无论他是谁，此刻，他只是个濒死的、需要救助的生命。而她恰好在这里，看见了。
云渺咬紧下唇，用冻得僵硬麻木的手，颤抖着解下自己唯一御寒的那件旧棉袍。棉袍上还带着她微弱的体温和淡淡的草药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棉袍盖在男人身上，试图包裹住他那些狰狞的伤口，隔绝一些刺骨的寒风。然后，她艰难地弯下腰，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拖离这片冰冷的风雪绝地。
他的身躯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得多，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万载玄铁浇铸而成。每一次拖拽，都耗尽了云渺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更牵动着她灵脉深处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剧痛，如同无数冰针在脉络里穿刺。冰冷的雪沫不断钻进她的衣领、袖口，冻得她瑟瑟发抖，嘴唇发青，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浓浓的白雾。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云渺终于将昏迷的男人拖回自己位于山坳背风处那座简陋得几乎无法称之为“屋”的茅草棚时，她整个人已经虚脱，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肺腑的寒意，灵脉深处的剧痛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灰白。
她挣扎着爬起身，点燃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用石块垒成的简易火塘。微弱的橘黄色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也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借着这摇曳的火光，云渺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即使紧闭着双眼，即使沾染着血污和尘土，这张脸依旧拥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超越凡俗的俊美。轮廓深邃如神匠用月光精心雕琢，眉骨挺直如险峰，鼻梁高耸似玉山，薄唇即使毫无血色也勾勒出完美的弧度。银色的长睫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如同栖息在寒玉上的蝶翼。那份沉寂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仪并未因重伤昏迷而完全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内敛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仿佛沉睡的火山。
云渺的心跳，在疲惫和寒冷中，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目光落在他依旧不断渗血的伤口上，那诡异的暗紫色边缘在火光下显得尤为狰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拖着沉重的身体，翻找出自己仅存的那点可怜家当——一小罐自己用低阶灵草研磨的、效果聊胜于无的止血草粉，散发着苦涩的青草味，还有几块相对干净的粗麻布。
她用雪水小心地清洗自己冻僵的手，冰冷刺骨的水让她忍不住倒吸凉气。然后跪坐在男人身旁，开始处理那些可怕的伤口。草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时，昏迷中的男人似乎感到了刺激，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闷哼，如同受伤的野兽，眉宇间那道由金纹构成的印记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别怕…忍着点…”云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安抚，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她尽量放轻动作，用干净的粗麻布蘸着温热的雪水，一点点擦拭掉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污垢。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触感细腻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坚硬，如同触碰上好的寒玉。
时间在简陋的茅棚里缓慢流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男人压抑在喉间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交织。云渺全神贯注，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灰尘在脸颊留下浅浅的痕迹。当她终于将最后一道较深的伤口勉强包扎好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着拍打着脆弱的茅草棚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将仅剩的一点灵力，不顾灵脉传来的尖锐刺痛，如同挤牙膏般小心翼翼地注入男人体内，试图护住他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的心脉。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意识陷入了昏沉的黑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