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1931年，上海码头。货轮汽笛撕开晨雾时，
南宁正站在甲板上整理剑桥大学的毕业照。相纸边缘被海风掀起毛边，映着她白瓷般的脸。
三年前她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赴英留学，如今带着文学士学位归来，
行李箱底层压着《资本论》译本和母亲催婚的二十封家书。"小姐，老爷派的车在码头外。
"翠儿抱着貂皮大衣小跑过来，"老陈举着'周'字木牌，急得直跺脚呢。
"南宁望着黄浦江面穿梭的舢板，想起母亲信里那句"季儿留过洋，
你们年轻人该有共同话题"。周季这个名字像块硌牙的方糖，
三年前就开始在两家茶会上流转。她曾以"学业繁重"推拒，直到父亲病重电报发来，
才惊觉所谓"病重"不过是联姻的幌子。福特轿车驶入法租界时，
梧桐叶正簌簌落在周府鎏金铁门上。南宁下车时，看见玄关处倚着个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
金丝眼镜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指尖夹着半支雪茄，烟灰落在擦得锃亮的牛津鞋上。"周季？
"她试探着开口。男人悠然地弹了弹手中香烟的烟灰，
那点点火星在空中短暂闪烁后悄然落下。他微微眯起眼睛，
将目光缓缓地从女人的头顶移至脚下，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最后，
他的视线停留在女人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南宁小姐？
”男人轻声说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故意拉长了尾音，
让这简单的三个字听起来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接着，他又补充道：“嗯……不得不说，
您本人可比照片上还要迷人啊！尤其是这气质，
简直就像是那些留声机广告里走出来的东方美人一样，温婉、典雅且韵味十足。”说完，
他还不忘冲女人眨眨眼，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情。南宁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蹙，
心中涌起一股不悦。她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太过轻浮，初次见面就这样言语轻佻。“周先生，
请自重。我此次前来只是遵从家中安排，希望我们之间保持应有的尊重。
”南宁冷淡地回应道。周季却轻笑一声，站直身子向她走近一步，“南宁小姐，莫要生气。
我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听闻小姐饱读诗书，想必思想也是极为开明的吧。
”“开明并不代表可以接受无端的轻薄之举。”南宁侧身避开他靠近的身体。周季愣了一下，
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认真的神情，“南宁小姐误会了，我并无恶意。
其实我也不喜这种联姻之事，但既然已如此，我想我们还是互相了解一下为好。
”南宁看他态度有所转变，神色缓和了些，“那就看看周先生是否真有诚意了。”此时，
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叶飘进庭院，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南宁注意到他袖扣是块怀表改制的，
表盘刻着法文"tempus fugit"。母亲寄去的照片里，
她穿着剑桥黑袍抱着但丁诗集，此刻却裹着香云纱旗袍，耳垂上的珍珠是周太太的身份标识。
晚宴设在周家水晶厅，水晶灯折射出三十七道光影。南宁数着光影吃燕窝羹，
听着长辈们讨论陪嫁清单。周季坐在对面，正用银叉有节奏地敲着香槟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说周先生收藏了块百达翡丽？"她突然开口。周季挑眉："南宁小姐对钟表有研究？
""在剑桥选修过机械工程。"她轻晃着红酒杯，"不过比起精密仪器，
我更欣赏能创造价值的实业。"周季脸上原本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那笑意却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他心里自然清楚得很，周家纱厂之所以能够正常运转，
全靠着对那些工人们无情地压榨。可眼前这位从海外留学归来的大小姐呢？
她能懂得其中的门道吗？恐怕也只是凭着书本上学来的那点理论知识，在这里故作清高罢了！
周季心中暗自冷笑，对于这种不谙世事、只会空谈理想的富家千金，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毕竟，现实中的商业运作可不是光凭几句大道理就能行得通的。散席时，
周季塞给她张烫金名片："明天下午三点，国泰电影院《西线无战事》首映。"不等她回答，
便转身进了书房。南宁回到闺房，拆开母亲的密信："季儿虽有些纨绔习气，
但周家家大业大，又是留过洋的，你们若能联姻，对两家都有好处。"信纸背面洇着茶渍，
像滩干涸的血迹。她将信揉成团扔进火盆，看着火苗吞噬"好处"二字。
窗外飘来周府玫瑰香，混合着黄浦江的腥气。这个夜晚，
两个年轻人各自在心里画下偏见的界碑。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南京沦陷。
警报声刺破夜空时，南宁正在给伤员包扎。她撕开旗袍下摆当绷带，
血腥味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三个月前她正式加入军统，代号"夜莺"，
利用周太太的身份周旋于各国领事馆。此刻她摸了摸藏在乳罩里的微型胶卷，
里面是日军药品运输路线图。"夫人，老爷回来了。"翠儿匆匆上楼。南宁转身，
看见周季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的西装沾满泥浆，领带歪在一边，金丝眼镜不知去向。
这副狼狈模样让她想起六年前在码头初见的纨绔公子，不禁有些恍惚。"我去了趟武汉。
"周季边解领带边说，"那边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
"南宁不动声色："周先生关心国事，倒让我刮目相看。"周季突然凑近，
压低声音："别叫我周先生，在外人面前我们是夫妻。"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
心脏猛地一跳。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秘密？三个月前，
她在周家阁楼发现了电台零件；两周前，又在他西装夹层找到密电码本。而周季，
表面上是沉迷舞会的浪荡商人，实则暗中为新四军运送药品。他们像两条并行的铁轨，
在黑暗中等待交汇的时刻。"明天有个慈善舞会。"周季说，
"法国领事会带最新的白兰地来。"南宁会意："我会留意他的副官。
"两人默契地不再多问。婚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层保护色。直到那天深夜，
南宁在书房发现暗格里的勃朗宁手枪和抗日宣传单。
"你......"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周季从阴影中走出，
枪口还带着体温："我也没想到，我的太太居然是军统翻译官。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昆仑关战役。炮弹在头顶炸开时，南宁正给伤员注射吗啡。
泥土溅进她的军靴，血腥味混着硝烟味令人作呕。她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项链，
这是周季在他们结婚三周年时送的礼物，内芯藏着微型胶卷。"翻译官，前线需要你！
"通讯员突然跑来。南宁立刻放下手中物品，跟着通讯员向前线奔去。
战场上枪炮声震耳欲聋，她看到战士们奋勇杀敌的身姿，内心充满敬佩。
南宁跟着他穿过战壕，来到临时指挥部。当她看到正在指挥作战的那个人时，脚步猛地顿住。
周季穿着沾满泥浆的军装，手里握着望远镜，脸上一道血痕从眉骨延伸到下巴。
他转头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异口同声。
南宁注意到他肩章上的少校军衔，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说要去香港谈生意。
原来那些都是谎言。"没时间解释了。"周季塞给她一份文件，"这是日军毒气弹的布防图，
必须尽快送到柳州。"南宁接过文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老茧。
这个曾经只会玩表的纨绔子弟，如今已成长为真正的军人。南宁接过文件，郑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一定安全送达。”她迅速离开战场，一路上躲避着日军的搜查。终于赶到柳州，
将文件交给了上级。南宁站在汉口码头的栈桥上，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两个月前，
她奉命前往重庆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与周季匆匆分别。此刻，她手中紧握着一份紧急情报，
必须尽快送到周季手中。江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南宁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货轮缓缓靠岸。她快步走下栈桥，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夫人，
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宁转头，看见翠儿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
朝她招手。她快步走过去，钻进车内。“老爷在等你。”翠儿低声说，
“他这几天一直在担心你。”南宁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虽然他们的婚姻始于父母之命，但在战火中，这份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契约。
轿车驶入法租界，停在一栋不起眼的洋楼前。南宁下车，快步走进屋内。周季正站在窗前，
背对着门，手里握着一份电报。“我回来了。”南宁轻声说。周季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她的脸：“你瘦了。”南宁笑了笑，
从手袋里取出情报：“这是重庆方面的最新消息，日军可能会在三天内对武汉发动总攻。
”周季接过文件，眉头紧锁：“果然如此。我们必须在他们行动之前破坏他们的补给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