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男，出生于沈城的一个普通家庭，生命中的第19个夏天来得特别早，当他的同窗还在学校里挥汗如雨，为黑色的七月作最后冲刺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盛京大学发出的提前录取通知书，定于9月5日上午9点钟准时报到，地点是盛京大学大礼堂。本科生在四年后就业的前景虽然比较渺茫，但终于能够避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叶枫还是很为自己庆幸的。
当然父母对他的选择很不满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难得几回搏，说什么都得搏上一把，冲一冲位于祖国心脏的华清大学，魔都大学之类的名校…但叶枫有自己的想法，他根本听不进去。
在一场场激烈的争吵和冷战之后，整个漫长的六月，叶枫都是在沈城的大街小巷中到处闲逛，消磨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时光。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紧，它流失得越快！
出事的那天是7月4日下午1点，叶枫在许多年后还是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正在劳动公园里面避暑，站在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眺望远方，对面是曲折古朴的游廊，游廊外面是碧绿的河水。一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吹来，带着荷花荷叶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有一个很稚嫩却极度邪魅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叶枫顿时吓了一大跳，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像中了邪一样，身不由己的从山石上掉了下来。
换在平时，以他灵活的身体，从一人高的假山石上掉下去根本不当回事，喜欢武术的他曾试过许多更危险的举动，但这一次，叶枫双脚落地之后又鬼使神差地弹了起来，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人往前扑了出去，他的左手重重的撞在了石山的棱角上，随着手臂的一阵剧痛，右手立刻失去了知觉…
尽管是仲夏，太阳毒辣得可以把人熬出油来，但叶枫还是浑身直冒冷汗。他抬头向假山石上望去，树叶哗啦啦乱响，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刚才在他耳边说话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我把身体还给他？叶枫竭力回想着，听那个声音奶声奶气的，应该是个连乳牙都没有出全的小男孩，但奶音之中蕴含着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那是一种来自深渊般的邪魅…
手臂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就像有小刀在里面乱挖，叶枫拖着手臂狼狈的逃离了劳动公园，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让母亲知道，省得她唠叨个没完没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也许只是胳膊脱臼了！”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随便找个医生接回去就没事了。”
叶枫拖着没有知觉了的左手不敢去挤公交车，他一口气走了8站路，来到了离家不远的鹏达医院，排队，挂号，就诊，外科一个年轻的医生只瞟了一眼，就蛮有把握地说：“骨头断了。”开出单子让他去拍张x光片。
希望破灭了，叶枫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全身冰凉，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担心，以现在的医学来讲，伤筋动骨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随便哪个三流的医院都能够轻易治好。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伤到骨头，人类的每一个第一次都往往会伴随着恐惧和焦虑，但是许多年后叶枫第二次弄断同一条手臂时，他就沉着如老狗了。
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叶枫抑制住紧张的心情，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排队，划账，付费，拍x光片，一直挨到天黑才拿到了片子。那个年轻的医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举起片子向着窗口的夕阳端详了一会，嘴里嘀咕说：“桡骨和尺骨断了，还好不是粉碎性的！”
他捋起袖子把叶枫的五根手指逐一往外拔了一遍，然后握紧断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扭，“咔咔咔”一连串响，比跌断的时候还要清脆响亮。叶枫在心惊胆战之余只觉得一阵酸痛，还来不及叫出声来，骨头就已经接好了。
没想到那个医生技术还蛮不错的，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给叶枫上好了夹板，缠上了绷带，叫他再去拍个x光片，看有没有完全接到位，当叶枫拿着片子回到外科时，医生已经差不多该下班了，他一边收拾背包，一边接过x光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说：“嗯，还不错！十天后再来复诊，当心点，不要用力！”
叶枫吊着个左手，就像电影里光荣负伤的伤员，小心翼翼地往家走去。路过劳动公园的时候，他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河岸边，向着水里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叶枫顿时起了好奇心，他从人缝里探出头去，看见两个联防队员正从河里捞起一具硬邦邦的尸体。
那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朝天半张着嘴巴，直挺挺已经死透了。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只剩下一层皮，有点像恐怖小说里的干尸，两只手被河水泡的惨白，叶枫马上联想到死鱼的肚子和女人涂在脸上的面膜。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具尸体的眼皮微微一动，隙开半条线，朝他冷冷瞥了一眼。一股寒意从脚底心一直腾到后脑勺，叶枫吓的连退几步，一个屁股墩跌坐在人行道上，牵动了断臂，疼得他呲牙咧嘴。“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叶枫竭力安慰自己，但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眼花！
围观的闲人却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反而被叶枫的举动逗乐了，还有几个无聊的年轻人调侃说：“小哥，怎么脸这么白，撞见鬼了吗？”叶枫感觉后背凉嗖嗖的，他突然掉头就跑，引来后面一阵哄堂大笑。
回到家里，叶枫的母亲大吃一惊，等问清楚了情况，心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把叶枫狠狠埋怨了一通，从这次跌断了手臂说起，一直追述到三年前丢了一辆崭新的脚踏车，全是因为他不听话的缘故。等她说累了，这才想起打电话到劳动公园派出所，叫他的父亲早点下班。但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案件，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叶枫父亲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他虽然也很心痛儿子，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他淡淡安慰了儿子几句，紧锁着眉头洗了个澡，坐在摇椅里歇息，偶尔说起他管辖的这片街道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案子。叶枫心里一动，打断说：“是不是在劳动公园的湖水里发现的那具女尸？好像是给什么东西把浑身的血吸干了！”
叶枫父亲诧异的看了叶枫一眼，说：“你路上看见了吗？…她叫闫冬，是四院妇产科的主任，当时你就是她给接生的。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她天灵盖破了一个口子，脑髓全被吸光了，法医说可能是寻求长生不老的变态干的……嗯？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手臂怎么了？”
叶枫抱着左手说疼得很厉害，叶枫父亲心头一紧，安慰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晚上静下心来时疼痛感会更明显，过两天就好了。
但叶枫终究放心不下，小心翼翼掀开纱布一张看，顿时吓了一跳，肘弯的皮肤青里泛黄，都快肿成一只大馒头了。叶枫母亲更是眼泪汪汪，嚷着要连夜挂急诊，叶枫父亲说深更半夜找不到骨科大夫，明天再去，母亲就骂他不关心儿子。
三人一夜没睡，叶枫是疼得睡不着，父母自然是因为担心儿子。第二天叶枫的父母请了半天假，到医院托一个熟悉的医生给儿子复诊，又拍了一些x光片，从手腕一直到上臂，这才发现儿子是肘弯处粉碎性骨折，当时竟没有发现！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错位，那个医生建议不要矫正了，等肿消退了自然会慢慢长好的。
这么一折腾，叶枫越发没了精神，他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昏昏沉沉一直睡不踏实。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听见那个稚嫩且邪魅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说：“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这声音让他不寒而栗。
换了别人，也许会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迅速消瘦，但叶枫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担心事，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把那睁眼的女尸和吵人的小鬼归之为幻觉，完全抛在了脑后。果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他渐渐的已经从梦魇中摆脱了出来，如今吃得香睡得好，断臂也恢复得很快，母亲三天两头煮骨头汤给他喝，油水多营养又好，结果暑假开始没几个礼拜，叶枫都已经又长胖了一圈。
整个漫长的暑假，叶枫都窝在房间里看书看电视，时间长了觉得很无聊。好在高考结束以后，他班级里的同学得知叶枫的近况之后都陆陆续续的来探望他，尤其是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女生，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说着柔软的细语，给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一点色彩。
但是多数的时候，他还是很寂寞。
这一天下午非常闷热，天气预报说会有超过40度的高温，太阳火辣辣的，晒得柏油马路都有些发软，叶枫昨天晚上没睡好，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敲门，懒得去理，母亲急忙丢下手头的工作，穿着塑料拖鞋就赶忙去开门。
一个探头探脑的瘦长男生站在门口，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容，沙哑着喉咙说：“嘿嘿，阿姨好！我是叶枫的同学，来看看他的！”来人是叶枫小学的玩伴、初中的同窗、高中的同桌陈远，说话总喜欢夹几个英文单词，他父亲在刑警大队负责侦破工作，但凡跟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案件，他都搬到教室里加油添醋重新演绎一番。
母亲堆起满脸笑容让他进来：“欢迎欢迎，哎呀，这么热得天，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她忙不迭地从冰箱里拿出半只西瓜，切成一瓤一瓤托在盘子里，热情地招呼陈远不要客气尽管吃，弄得陈远很不好意思。
叶枫把母亲推了出去，陪着陈远吃了几瓤西瓜，两人闲聊了几句，陈远不经意地提起一个熟悉的外号：“哎，对了，你知不知道朱正死了？”叶枫摇摇头，颇有几分意外。陈远嘴里的朱正是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教数学，又高又瘦，为人刻板严厉，在学生中口碑很差，曾经因为叶枫上课跟同桌的女生讲话，当众把他臭骂了一通，还把手里的粉笔头重重扔到他脸上。当时叶枫对他恨之入骨，发狠说要把朱正推到茅坑里去，让他遗臭万年！
陈远见周文有些发呆，以为他想不起来了，歪着嘴巴提醒说：“忘了？耻辱啊耻辱！朱正，咱们初中时的班主任，把粉笔头扔到你脸上的那个！”叶枫说：“不用你提醒，我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陈远顿时来了精神，嘿嘿笑着说：“给你说着了，真的死在茅坑里！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叶枫倒抽一口冷气，瞪了陈远一眼：“少说废话！快说，朱正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是上茅坑不小心摔下去了？”他想起朱正教了一辈子初中，还住在虎石台那间破旧的平房里，连上厕所都得跑到巷口的茅房去，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陈远说：“朱正死得很离奇，他脖子上有一处牙印，浑身的血好像被什么动物吸干了，干瘪得像个木乃伊，尸体给塞在巷口的茅坑里，叮了一大堆苍蝇，臭得要命，还是一个吃坏肚子的老头报的案，听说当时他吓得脸色苍白，像蒸熟的鱼眼珠。”
叶枫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说：“这是第二个了！”陈远很意外，问：“还有一个是谁？我爸爸没跟我说起过。” 叶枫说：“大概那时你在准备高考，你爸爸不想让你分心。”于是他把路过劳动公园看见干瘪女尸的事说了一遍，不过没有提到尸体会睁眼。陈远啧啧称奇，嚷嚷着叶枫运气好，亲眼看见过尸体，他央求了父亲好几回，父亲都不答应领他去凶案现场。
你真是孩子气！叶枫摇摇头问：“你爸爸是怎么说的？凶杀还是意外？”陈远说：“我爸爸他们觉得不像是人干的，怀疑那附近可能有巨型吸血蝙蝠，还特地从省里请了好几个动物专家来验尸，听说学历很高，都是博士后。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吸血鬼？
叶枫不置可否，追问他：“那些个动物专家怎么说的？到底是不是吸血蝙蝠干的呢？”陈远说：“他们也吃不准，研究了半天说可能是基因突变的吸血动物咬的。普通的吸血蝙蝠没这么大力气，何况这里夏天太干燥了，吸血蝙蝠只能生活在热带雨林里。”
叶枫突然记起一件事，心里有些不安，犹豫着说：“有没有检查一下朱正的头？他的脑髓有没有被吸干？”陈远说：“跟你看见的那个不一样，头骨很完整，脑髓应该没被吸干。你说的那个很变态的！劳动公园离朱正住的虎石台很远，我觉得不像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叶枫发了一阵呆，嘀咕说：“真惨！怎么电视里、报纸上都没有报导呀？”陈远“嗤”了一声说：“幼稚！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导呢？传出去人心惶惶，会引起骚乱的，搞不好那一片的居民都要跑到市政府去闹事了！朱正住的那条巷子给封了起来，说是发生了凶杀案，要保护现场，不准随意进出。我爸爸跟电视台、报社的领导都打过招呼了，暂时压一压不要报导，这种事情捅出娄子来谁也担当不起。”
叶枫记得当年朱正总是在学校工作得很晚，不太顾家，随口问了一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陈远扳着手指说：“他跟老婆早离婚了，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听说瞒得她们很紧，只说朱正是出差到广州开会去了，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叶枫叹了口气说：“上有老下有小，他也挺不容易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咱们的确有些不懂事，老是跟他对着干，其实朱正教书还是蛮负责的。”陈远伸手摸摸叶枫的额头，笑着说：“你发烧了还是转性子了？当初你小子可是朱正眼里的一粒砂，他最气你不过了！”叶枫瞪了陈远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
陈远看叶枫的精神不大好，就没有在他家里过多逗留，起身告辞了，叶枫也没有留他，一直把他送到楼下。陈远临走时叮嘱叶枫，朱正的死因还在侦查中，千万不要传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生出乱子来。叶枫点点头：“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放心，一定守口如瓶。”
陈远走了之后，叶枫仍躺回到摇椅里想心事。朱正的死像一根刺搁在他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就好像朱正的死是给他咒死的。叶枫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冷笑，一股寒意顿时升上来，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当然父母对他的选择很不满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难得几回搏，说什么都得搏上一把，冲一冲位于祖国心脏的华清大学，魔都大学之类的名校…但叶枫有自己的想法，他根本听不进去。
在一场场激烈的争吵和冷战之后，整个漫长的六月，叶枫都是在沈城的大街小巷中到处闲逛，消磨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时光。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紧，它流失得越快！
出事的那天是7月4日下午1点，叶枫在许多年后还是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正在劳动公园里面避暑，站在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眺望远方，对面是曲折古朴的游廊，游廊外面是碧绿的河水。一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吹来，带着荷花荷叶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有一个很稚嫩却极度邪魅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叶枫顿时吓了一大跳，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像中了邪一样，身不由己的从山石上掉了下来。
换在平时，以他灵活的身体，从一人高的假山石上掉下去根本不当回事，喜欢武术的他曾试过许多更危险的举动，但这一次，叶枫双脚落地之后又鬼使神差地弹了起来，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人往前扑了出去，他的左手重重的撞在了石山的棱角上，随着手臂的一阵剧痛，右手立刻失去了知觉…
尽管是仲夏，太阳毒辣得可以把人熬出油来，但叶枫还是浑身直冒冷汗。他抬头向假山石上望去，树叶哗啦啦乱响，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刚才在他耳边说话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我把身体还给他？叶枫竭力回想着，听那个声音奶声奶气的，应该是个连乳牙都没有出全的小男孩，但奶音之中蕴含着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那是一种来自深渊般的邪魅…
手臂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就像有小刀在里面乱挖，叶枫拖着手臂狼狈的逃离了劳动公园，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让母亲知道，省得她唠叨个没完没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也许只是胳膊脱臼了！”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随便找个医生接回去就没事了。”
叶枫拖着没有知觉了的左手不敢去挤公交车，他一口气走了8站路，来到了离家不远的鹏达医院，排队，挂号，就诊，外科一个年轻的医生只瞟了一眼，就蛮有把握地说：“骨头断了。”开出单子让他去拍张x光片。
希望破灭了，叶枫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全身冰凉，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担心，以现在的医学来讲，伤筋动骨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随便哪个三流的医院都能够轻易治好。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伤到骨头，人类的每一个第一次都往往会伴随着恐惧和焦虑，但是许多年后叶枫第二次弄断同一条手臂时，他就沉着如老狗了。
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叶枫抑制住紧张的心情，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排队，划账，付费，拍x光片，一直挨到天黑才拿到了片子。那个年轻的医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举起片子向着窗口的夕阳端详了一会，嘴里嘀咕说：“桡骨和尺骨断了，还好不是粉碎性的！”
他捋起袖子把叶枫的五根手指逐一往外拔了一遍，然后握紧断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扭，“咔咔咔”一连串响，比跌断的时候还要清脆响亮。叶枫在心惊胆战之余只觉得一阵酸痛，还来不及叫出声来，骨头就已经接好了。
没想到那个医生技术还蛮不错的，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给叶枫上好了夹板，缠上了绷带，叫他再去拍个x光片，看有没有完全接到位，当叶枫拿着片子回到外科时，医生已经差不多该下班了，他一边收拾背包，一边接过x光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说：“嗯，还不错！十天后再来复诊，当心点，不要用力！”
叶枫吊着个左手，就像电影里光荣负伤的伤员，小心翼翼地往家走去。路过劳动公园的时候，他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河岸边，向着水里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叶枫顿时起了好奇心，他从人缝里探出头去，看见两个联防队员正从河里捞起一具硬邦邦的尸体。
那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朝天半张着嘴巴，直挺挺已经死透了。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只剩下一层皮，有点像恐怖小说里的干尸，两只手被河水泡的惨白，叶枫马上联想到死鱼的肚子和女人涂在脸上的面膜。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具尸体的眼皮微微一动，隙开半条线，朝他冷冷瞥了一眼。一股寒意从脚底心一直腾到后脑勺，叶枫吓的连退几步，一个屁股墩跌坐在人行道上，牵动了断臂，疼得他呲牙咧嘴。“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叶枫竭力安慰自己，但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眼花！
围观的闲人却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反而被叶枫的举动逗乐了，还有几个无聊的年轻人调侃说：“小哥，怎么脸这么白，撞见鬼了吗？”叶枫感觉后背凉嗖嗖的，他突然掉头就跑，引来后面一阵哄堂大笑。
回到家里，叶枫的母亲大吃一惊，等问清楚了情况，心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把叶枫狠狠埋怨了一通，从这次跌断了手臂说起，一直追述到三年前丢了一辆崭新的脚踏车，全是因为他不听话的缘故。等她说累了，这才想起打电话到劳动公园派出所，叫他的父亲早点下班。但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案件，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叶枫父亲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他虽然也很心痛儿子，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他淡淡安慰了儿子几句，紧锁着眉头洗了个澡，坐在摇椅里歇息，偶尔说起他管辖的这片街道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案子。叶枫心里一动，打断说：“是不是在劳动公园的湖水里发现的那具女尸？好像是给什么东西把浑身的血吸干了！”
叶枫父亲诧异的看了叶枫一眼，说：“你路上看见了吗？…她叫闫冬，是四院妇产科的主任，当时你就是她给接生的。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她天灵盖破了一个口子，脑髓全被吸光了，法医说可能是寻求长生不老的变态干的……嗯？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手臂怎么了？”
叶枫抱着左手说疼得很厉害，叶枫父亲心头一紧，安慰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晚上静下心来时疼痛感会更明显，过两天就好了。
但叶枫终究放心不下，小心翼翼掀开纱布一张看，顿时吓了一跳，肘弯的皮肤青里泛黄，都快肿成一只大馒头了。叶枫母亲更是眼泪汪汪，嚷着要连夜挂急诊，叶枫父亲说深更半夜找不到骨科大夫，明天再去，母亲就骂他不关心儿子。
三人一夜没睡，叶枫是疼得睡不着，父母自然是因为担心儿子。第二天叶枫的父母请了半天假，到医院托一个熟悉的医生给儿子复诊，又拍了一些x光片，从手腕一直到上臂，这才发现儿子是肘弯处粉碎性骨折，当时竟没有发现！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错位，那个医生建议不要矫正了，等肿消退了自然会慢慢长好的。
这么一折腾，叶枫越发没了精神，他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昏昏沉沉一直睡不踏实。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听见那个稚嫩且邪魅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说：“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这声音让他不寒而栗。
换了别人，也许会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迅速消瘦，但叶枫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担心事，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把那睁眼的女尸和吵人的小鬼归之为幻觉，完全抛在了脑后。果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他渐渐的已经从梦魇中摆脱了出来，如今吃得香睡得好，断臂也恢复得很快，母亲三天两头煮骨头汤给他喝，油水多营养又好，结果暑假开始没几个礼拜，叶枫都已经又长胖了一圈。
整个漫长的暑假，叶枫都窝在房间里看书看电视，时间长了觉得很无聊。好在高考结束以后，他班级里的同学得知叶枫的近况之后都陆陆续续的来探望他，尤其是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女生，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说着柔软的细语，给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一点色彩。
但是多数的时候，他还是很寂寞。
这一天下午非常闷热，天气预报说会有超过40度的高温，太阳火辣辣的，晒得柏油马路都有些发软，叶枫昨天晚上没睡好，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敲门，懒得去理，母亲急忙丢下手头的工作，穿着塑料拖鞋就赶忙去开门。
一个探头探脑的瘦长男生站在门口，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容，沙哑着喉咙说：“嘿嘿，阿姨好！我是叶枫的同学，来看看他的！”来人是叶枫小学的玩伴、初中的同窗、高中的同桌陈远，说话总喜欢夹几个英文单词，他父亲在刑警大队负责侦破工作，但凡跟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案件，他都搬到教室里加油添醋重新演绎一番。
母亲堆起满脸笑容让他进来：“欢迎欢迎，哎呀，这么热得天，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她忙不迭地从冰箱里拿出半只西瓜，切成一瓤一瓤托在盘子里，热情地招呼陈远不要客气尽管吃，弄得陈远很不好意思。
叶枫把母亲推了出去，陪着陈远吃了几瓤西瓜，两人闲聊了几句，陈远不经意地提起一个熟悉的外号：“哎，对了，你知不知道朱正死了？”叶枫摇摇头，颇有几分意外。陈远嘴里的朱正是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教数学，又高又瘦，为人刻板严厉，在学生中口碑很差，曾经因为叶枫上课跟同桌的女生讲话，当众把他臭骂了一通，还把手里的粉笔头重重扔到他脸上。当时叶枫对他恨之入骨，发狠说要把朱正推到茅坑里去，让他遗臭万年！
陈远见周文有些发呆，以为他想不起来了，歪着嘴巴提醒说：“忘了？耻辱啊耻辱！朱正，咱们初中时的班主任，把粉笔头扔到你脸上的那个！”叶枫说：“不用你提醒，我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陈远顿时来了精神，嘿嘿笑着说：“给你说着了，真的死在茅坑里！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叶枫倒抽一口冷气，瞪了陈远一眼：“少说废话！快说，朱正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是上茅坑不小心摔下去了？”他想起朱正教了一辈子初中，还住在虎石台那间破旧的平房里，连上厕所都得跑到巷口的茅房去，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陈远说：“朱正死得很离奇，他脖子上有一处牙印，浑身的血好像被什么动物吸干了，干瘪得像个木乃伊，尸体给塞在巷口的茅坑里，叮了一大堆苍蝇，臭得要命，还是一个吃坏肚子的老头报的案，听说当时他吓得脸色苍白，像蒸熟的鱼眼珠。”
叶枫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说：“这是第二个了！”陈远很意外，问：“还有一个是谁？我爸爸没跟我说起过。” 叶枫说：“大概那时你在准备高考，你爸爸不想让你分心。”于是他把路过劳动公园看见干瘪女尸的事说了一遍，不过没有提到尸体会睁眼。陈远啧啧称奇，嚷嚷着叶枫运气好，亲眼看见过尸体，他央求了父亲好几回，父亲都不答应领他去凶案现场。
你真是孩子气！叶枫摇摇头问：“你爸爸是怎么说的？凶杀还是意外？”陈远说：“我爸爸他们觉得不像是人干的，怀疑那附近可能有巨型吸血蝙蝠，还特地从省里请了好几个动物专家来验尸，听说学历很高，都是博士后。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吸血鬼？
叶枫不置可否，追问他：“那些个动物专家怎么说的？到底是不是吸血蝙蝠干的呢？”陈远说：“他们也吃不准，研究了半天说可能是基因突变的吸血动物咬的。普通的吸血蝙蝠没这么大力气，何况这里夏天太干燥了，吸血蝙蝠只能生活在热带雨林里。”
叶枫突然记起一件事，心里有些不安，犹豫着说：“有没有检查一下朱正的头？他的脑髓有没有被吸干？”陈远说：“跟你看见的那个不一样，头骨很完整，脑髓应该没被吸干。你说的那个很变态的！劳动公园离朱正住的虎石台很远，我觉得不像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叶枫发了一阵呆，嘀咕说：“真惨！怎么电视里、报纸上都没有报导呀？”陈远“嗤”了一声说：“幼稚！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导呢？传出去人心惶惶，会引起骚乱的，搞不好那一片的居民都要跑到市政府去闹事了！朱正住的那条巷子给封了起来，说是发生了凶杀案，要保护现场，不准随意进出。我爸爸跟电视台、报社的领导都打过招呼了，暂时压一压不要报导，这种事情捅出娄子来谁也担当不起。”
叶枫记得当年朱正总是在学校工作得很晚，不太顾家，随口问了一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陈远扳着手指说：“他跟老婆早离婚了，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听说瞒得她们很紧，只说朱正是出差到广州开会去了，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叶枫叹了口气说：“上有老下有小，他也挺不容易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咱们的确有些不懂事，老是跟他对着干，其实朱正教书还是蛮负责的。”陈远伸手摸摸叶枫的额头，笑着说：“你发烧了还是转性子了？当初你小子可是朱正眼里的一粒砂，他最气你不过了！”叶枫瞪了陈远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
陈远看叶枫的精神不大好，就没有在他家里过多逗留，起身告辞了，叶枫也没有留他，一直把他送到楼下。陈远临走时叮嘱叶枫，朱正的死因还在侦查中，千万不要传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生出乱子来。叶枫点点头：“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放心，一定守口如瓶。”
陈远走了之后，叶枫仍躺回到摇椅里想心事。朱正的死像一根刺搁在他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就好像朱正的死是给他咒死的。叶枫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耳边冷笑，一股寒意顿时升上来，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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