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7年正月，邯郸城的恐慌像泼在热油里的水，骤然炸开。
秦军在城外架起的投石机日夜轰鸣，每一声巨响都震得城内人心惶惶——那是白起的“霹雳车”，能将三十斤重的石弹掷出三里远，城外的城墙己经被砸塌了两处，守城的赵兵尸体堆得像小山。
崔渝蹲在破庙的神像后，正用炭笔在麻布上修改曲辕犁的图纸。
他把犁梢改得更长了些，这样转弯时更省力，又在犁底加了块小铁板，能减少与泥土的摩擦。
嬴政凑在旁边看，冻得发红的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这里，为什么要刻锯齿？”
“碎土用的。”
崔渝头也不抬，“赵国的土地板结得厉害，带锯齿的犁铧能把土块打碎，种子长得好。”
他忽然停笔，侧耳听着庙外的动静——今天的哭喊声格外密集，还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嬴政的脸色也变了：“是赵兵，他们又在搜秦国人了。”
这半个月来，赵人对秦质子的搜捕越来越疯狂。
昨天，他们把住在西街的秦商全家拖到城墙下斩首，鲜血顺着城砖的缝隙往下淌，染红了半条街。
崔渝知道《史记·秦始皇本纪》里记载的“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嬴异人）。
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可嬴政母子是如何逃脱的，史书却语焉不详。
如今他这个“变数”的出现，会不会让历史的轨迹偏离？
“跟我来。”
崔渝猛地站起身，拉着嬴政往神像后面钻。
神像底座是空的，后面有个仅容孩童通过的狗洞，是他上周发现的——那天他在庙后挖陷阱逮兔子，偶然发现这洞首通后街的废弃菜窖。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回头，进了菜窖就往最里面钻，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能通到南城的贫民窟。”
嬴政攥着他的衣袖，指尖冰凉：“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
崔渝把那卷画满图纸的麻布塞进嬴政怀里，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里面装着他用野果酿的酸酒，能提神，“这个比你的命还重要，丢了我打断你的腿。”
话音未落，庙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十几个手持戈矛的赵兵冲了进来，为首的伍长满脸横肉，正是昨天在西街监斩的那个。
“搜！
仔细搜！
那秦孽肯定藏在这儿！”
崔渝猛地将嬴政推进狗洞，自己则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朝着相反方向大喊：“秦狗在这儿！”
他故意跑得跌跌撞撞，像个慌不择路的流民，把赵兵的注意力全引了过来。
跑出破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嬴政钻进狗洞的窸窣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熟悉城北的小巷，那些纵横交错的胡同是邯郸城最古老的脉络，《左传·定公十年》里说“邯郸午，荀寅之甥也”，这城的街巷格局从春秋时就没变过，赵兵穿着笨重的甲胄，根本追不上他。
“往沼泽地跑！
那小子肯定想从那儿逃！”
伍长在后面嘶吼。
崔渝心里暗骂一声。
城东的沼泽地是邯郸人扔垃圾的地方，淤泥没膝，还有瘴气，他原本想绕到那儿甩掉追兵，没想到被识破了。
他加快脚步，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这是他早就探好的退路，巷尾有棵老槐树，树干斜伸到沼泽地的上空，能踩着树枝跳过去。
眼看就要到巷尾，后腰突然一阵剧痛。
他踉跄着回头，看见一个赵兵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手里的戈柄正往下滴血。
“秦狗的帮凶，拿命来！”
崔渝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赵兵狞笑着举起戈，嘴里骂着“长平的西十万冤魂，等着收你的命”。
他忽然想起《孟子·离娄上》里的话：“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原来两千多年前的血腥，比史书上的铅字要刺鼻得多。
“爹！
这儿有个人还有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亮的女声把他从黑暗里拽了出来。
崔渝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襦裙的少女，正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根沾着草药的布条。
少女身后站着个背着药篓的老者，须发花白，眼神却很亮。
“是被赵兵打的，看穿着像个流民。”
老者摸了摸他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还有救，抬回去。”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一间简陋的土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稻草，伤口处敷着清凉的草药。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墙上挂着几束晒干的草药，他认出那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续断和骨碎补。
“你醒了？”
少女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走进来，看见他睁眼，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我叫赵雅，我爹是城南的药铺掌柜。
昨天去沼泽地采药，就看见你……嬴政呢？”
崔渝猛地坐起来，伤口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
赵雅连忙按住他：“别动！
你断了两根肋骨。”
她把药碗递过来，“你说的是那个秦质子？
赵兵后来搜了破庙的地窖，没找到人，估计是从别的地方跑了。
我听邻居说，昨天夜里有个小孩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往南城去了。”
崔渝松了口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很苦，却带着一股暖意。
他看着赵雅收拾药碗的背影，忽然想起《诗经·邶风》里的“邶风其凉，雨雪其雱”——邶地就在邯郸附近，两千多年前的寒风，果然和诗里写的一样刺骨。
“你胆子真大，敢帮秦国人。”
赵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现在赵人恨秦国人入骨，你帮他，就不怕被砍头？”
崔渝笑了笑：“他只是个孩子。”
“可他是秦王的孙子。”
赵雅蹲下身，用布巾擦着他额头的汗，“我爹说，秦赵早晚要打起来，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哥哥就在长平当兵，再也没回来。”
崔渝的心一沉。
他知道长平之战的惨烈，却没想过会离这场悲剧这么近。
他看着赵雅眼里的悲伤，忽然明白自己穿越而来的意义——或许不只是帮嬴政统一天下，更是要让这场统一少流些血。
“你信吗？”
他忽然说，“总有一天，天下会没有战争的。”
赵雅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说的是上古的尧舜时代吧？
《礼记》里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可那都是老祖宗编的故事。”
“不是故事。”
崔渝认真地说，“等将来天下统一了，修驰道，统一文字和度量衡，人们能自由往来，就不会再打仗了。”
他想起自己画的那些图纸——曲辕犁、龙骨水车、投石机……这些东西既能用来战争，也能用来建设，关键看掌握在谁手里。
赵雅显然不信，却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你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了就赶紧离开邯郸，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他枕边，“这是我哥哥留下的，是块普通的石头，你戴着，万一遇到盘查，就说是我家亲戚，或许能管用。”
玉佩很粗糙，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崔渝攥着玉佩，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想起破庙里那罐加盐的米汤，想起嬴政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自己还没教他怎么用乘法算粮税。
“赵雅，”他叫住正要出门的少女，“你知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吗？”
赵雅回过头，眼里带着疑惑：“是说小麻雀不懂天鹅的志向？
我爹教过我。”
“嗯。”
崔渝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崔渝攥着那块刻着“安”字的玉佩，心里默念着：嬴政，你可得活着。
等我们再见时，我要教你的，可不止是怎么造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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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赵兵狞笑着举起戈，嘴里骂着“长平的西十万冤魂，等着收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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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这儿有个人还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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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哥哥就在长平当兵，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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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赵雅眼里的悲伤，忽然明白自己穿越而来的意义——或许不只是帮嬴政统一天下，更是要让这场统一少流些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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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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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自己画的那些图纸——曲辕犁、龙骨水车、投石机……这些东西既能用来战争，也能用来建设，关键看掌握在谁手里。
赵雅显然不信，却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你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了就赶紧离开邯郸，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他枕边，“这是我哥哥留下的，是块普通的石头，你戴着，万一遇到盘查，就说是我家亲戚，或许能管用。”
玉佩很粗糙，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崔渝攥着玉佩，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想起破庙里那罐加盐的米汤，想起嬴政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自己还没教他怎么用乘法算粮税。
“赵雅，”他叫住正要出门的少女，“你知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吗？”
赵雅回过头，眼里带着疑惑：“是说小麻雀不懂天鹅的志向？
我爹教过我。”
“嗯。”
崔渝笑了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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