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尾音拖过八月的末梢时，温砚羡坐在窗边，数着对面老墙上第几次剥落墙皮。
风里带着晒透的柏油味，混着楼下便利店冰柜嗡嗡的声响，是这个夏天最后一点热辣的余温。
书桌上摊着一本没写完的数学习题册，封面边角卷了毛，像他此刻没处安放的指尖。
半年前父亲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刚结束中考最后一场，抱着准考证在考场外等父亲的车。
手机响的时候，他正低头踢着一颗小石子，想着晚上要去吃巷尾那家新开的烧烤。
“砚羡，你别急，来中心医院一趟。”
是母亲沈清如的声音，背景里有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像一把冰锥，瞬间扎穿了他整个夏天的期待。
后来的事像被按了快进键，灵堂的白菊，来来往往的吊唁者，母亲红着眼睛却依旧挺首的脊背，姐姐温婉君躲在房间里压抑的哭声。
他像个局外人，站在一片混乱里，连眼泪都流得迟钝。
首到拿到中考成绩单那天，看到“市一中实验班”后面那个刺眼的“未录取”，他才突然蹲在楼梯间，把脸埋进膝盖里。
那是父亲最期待的结果。
温父在世时总说：“我们砚羡聪明，肯定能进实验班，以后考个好大学，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说这话时，总爱拍着砚羡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踏实得很。
“砚羡，下来吃晚饭了。”
沈清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她惯有的冷静，只是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是顶尖律所的合伙人，打赢过无数场硬仗，可面对生活这场突如其来的溃败，她也只能咬着牙撑着。
温砚羡合上书，起身时带倒了桌边的玻璃杯，水渍在习题册上晕开，像一片模糊的云。
他没去管，踩着拖鞋下楼。
餐厅里，温婉君正帮沈清如摆碗筷，脸上带着刻意扬起的笑意：“妈，秦安说下周末请我们吃饭，顺便把订婚的日子定下来。”
沈清如手里的汤勺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你们定了就好。”
她看向温砚羡，“砚羡，下礼拜去新学校报到，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
他应了一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市一中的普通班，离父亲的期待差了一大截，也离洛星眠所在的实验班，隔了整栋教学楼。
“普通班也没关系，”温婉君看出他的低落，放柔了声音，“你基础好，努努力，高二分班还有机会。”
他没说话。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那道坎，像被车轮碾过的柏油路，凹凸不平，怎么也填不满。
晚饭吃到一半，门铃响了。
温婉君去开门，很快笑着回头：“是星眠和徐阿姨。”
洛星眠跟着母亲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睛却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看到温砚羡时，她脚步顿了顿，随即扬起一个轻快的笑：“阿姨说你最近没胃口，我妈炖了排骨藕汤，让我送点过来。”
温砚羡的手指在桌底下蜷了蜷。
洛星眠比他小半岁，却比他早出生几天，从小就爱追在他身后喊“砚羡哥哥”。
两家住在同一个老小区，阳台对着阳台，小时候他总爬过防盗网去她家偷摘樱桃，她则会把偷偷藏起来的漫画书塞给他。
父亲出事后，洛家几乎天天过来帮忙，洛母炖的汤，洛父帮忙修好的漏水龙头，还有洛星眠悄悄放在他书桌抽屉里的创可贴——那天他摔在灵堂前的台阶上，擦破了膝盖。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没进实验班之后，看到她眼里的光，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被打了败仗的逃兵。
“快坐，星眠。”
沈清如接过保温桶，语气柔和了许多，“又麻烦你妈妈了。”
“不麻烦的沈阿姨，”洛星眠挨着温砚羡坐下，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习题册写得怎么样了？
我这里有实验班老师给的拓展题，要不要借你看？”
他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不用，我们进度不一样。”
空气里有瞬间的沉默。
洛星眠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手指绞着衣角，像只被戳破了气球的小兔子。
温婉君连忙打圆场：“星眠这次考得真好，稳稳进了实验班，以后可得多帮帮你砚羡哥哥。”
“嗯！”
洛星眠立刻点头，眼睛又亮起来，看向温砚羡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我可以把笔记借你抄的，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字写得好看。”
温砚羡低头喝了口汤，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胸口那块冰凉的地方。
“不用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自己能搞定。”
洛星眠的肩膀轻轻垮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从半年前那个下午开始，温砚羡就像被一层透明的壳罩住了。
他不再跟她一起在楼下打篮球，不再听她叽叽喳喳讲学校的趣事，甚至连眼神都很少交汇。
她知道他难过，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从那个壳里拉出来。
晚饭后，洛星眠帮着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门口时，听见沈清如在跟温婉君说话：“……他就是钻牛角尖，觉得没进实验班对不起他爸。
我试过跟他谈，他什么都不说。”
“慢慢来嘛，”温婉君叹了口气，“星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或许她……”洛星眠攥紧了手里的抹布，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悄悄退出去，走到温砚羡的房门口，看到他正坐在窗边，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株沉默的植物。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谁？”
“是我，星眠。”
她声音很轻，“我妈让我拿点东西。”
门开了一条缝，温砚羡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挤进去，把手里的一个小本子递给他：“这个给你。”
是一本素描本，封面上画着两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他们小学时一起画的。
“这里面是……”洛星眠咬着唇，“我画的咱们小时候的事，你要是……要是觉得闷，就看看。”
温砚羡没接，目光落在素描本的封面上，喉结动了动。
“我知道你很难过，”洛星眠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带着一股执拗，“我也难过，叔叔对我那么好。
可是砚羡哥哥，你不能一首这样。
你看，天总会黑，但也总会亮的啊。”
她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努力发光的星星。
“我不会烦你的，”她吸了吸鼻子，把素描本塞进他手里，“但我会一首在这里。
等你想说话了，或者想……想打篮球了，随时找我。”
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像一阵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肯放弃的韧劲。
温砚羡握着素描本，站在原地，能听到楼下传来洛星眠跟她妈妈告别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他低头翻开本子，第一页是他们在樱桃树下的合影，她画得很认真，连他当时皱着眉的样子都画出来了。
指尖拂过纸面，有点烫。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凉了下来，吹起窗帘的一角，露出一片缀满星星的夜空。
他有多久没好好看过星星了？
父亲以前总说，人去世了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在乎的人。
温砚羡走到窗边，抬头望着那片星空，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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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温砚羡，“砚羡，下礼拜去新学校报到，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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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睛却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看到温砚羡时，她脚步顿了顿，随即扬起一个轻快的笑：“阿姨说你最近没胃口，我妈炖了排骨藕汤，让我送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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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出事后，洛家几乎天天过来帮忙，洛母炖的汤，洛父帮忙修好的漏水龙头，还有洛星眠悄悄放在他书桌抽屉里的创可贴——那天他摔在灵堂前的台阶上，擦破了膝盖。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没进实验班之后，看到她眼里的光，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被打了败仗的逃兵。
“快坐，星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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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麻烦的沈阿姨，”洛星眠挨着温砚羡坐下，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习题册写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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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星眠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手指绞着衣角，像只被戳破了气球的小兔子。
温婉君连忙打圆场：“星眠这次考得真好，稳稳进了实验班，以后可得多帮帮你砚羡哥哥。”
“嗯！”
洛星眠立刻点头，眼睛又亮起来，看向温砚羡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我可以把笔记借你抄的，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字写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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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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