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西年元月（公元181年），寒意未褪。
张角暗聚徒众于巨鹿，曹操治顿丘声望渐起，袁绍密会党人于洛阳。
章容那张本就腊黄浮肿的脸，在雪燕这毫无征兆、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尖利哭号响起的瞬间，猛地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向后踉跄了半步，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得溜圆，里面塞满了猝不及防的惊骇与一丝根本掩饰不住的……心虚！
那一声，仿佛将凝固在暖阁里的死寂与恐惧点燃引爆，尖锐的声波撞击着华美的金玉梁柱。
“嗷——！
痛！
美人啊——！
奴婢的手要烂了！
烂了啊——！”
雪燕哭嚎得浑身抖如筛糠，脸上涕泪纵横，她猛地把那只被白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伸到章容的鼻尖底下，仿佛那不是一截手臂，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那药……！
就是那药汁！
沾上了就像……就像有刀子在里头挖我的骨！
割我的肉！
火烧火燎！
毒蛇啃噬啊美人！
疼死奴婢了！
夜里都……都疼得嚎出来！
章太医——！
您说说！
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要……要这般折磨死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肉的钩子，句句指向章容。
那双缠着布的手腕剧烈颤抖着，几乎要碰到章容灰白的胡须。
布巾边缘，未被完全覆盖的手背皮肤上，露出的那几点被灼伤未愈的肌肤，呈现出发黑扭曲的瘢痕，如同被火焰舔舐过又强行熄灭留下的烙印，在烛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章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和那近在咫尺、可怖的伤处骇得连连后退，差点被自己官袍的下摆绊倒，气息彻底乱了：“你……你这婢子……胡吣什么！
休得放肆！”
他声音干涩，色厉内荏，下意识地看向王琳，又慌乱地瞟了一眼旁边垂手肃立的李荣，那眼神深处，是溺水之人急于抓住稻草的恐慌。
李荣依旧是那副泥塑木雕般的脸，眼皮耷拉着，只是腰弯得更深了些。
暖阁内的空气凝固了。
雪燕的哭嚎，章容的喘息，炭火的噼啪，交织成一曲催命的弦音。
王琳终于动了。
她没有理会雪燕的哭诉，甚至没有立刻去看章容的狼狈。
她的目光，冰冷得像北地冻河下的寒铁，穿透暖阁内迷离的光影和哭号，毫无阻碍地刺向章容，声音却意外的平静，带着病后特有的虚弱沙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死寂的空气中：“章太医……”王琳的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雪燕的哭嚎，让她骤然失声，只剩下惊惧的抽噎，“你说……昨日为本宫所开之药，是何君臣使药？
是何法度？
何以……”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雪燕那可怖的手背上，“何以……效力如此……霸道？
一沾肌肤……便……骨肉俱焚？”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案几上那个盛着最后残渍的陶盏。
盏口边缘，那点若有似无的、刺鼻而邪异的辛烈气味，在此刻无比清晰。
方才雪燕嘶喊挣扎时撞翻了烛台，一支细蜡滴落的蜡油，恰好凝固在盏沿内侧的一处褐色印记上，蜡油边缘微微泛着一点诡异的、幽蓝色的光泽——某种重金属残留物遇蜡凝固的反应？！
章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诡异的幽蓝，如同见了鬼魅！
他嘴唇剧烈哆嗦起来，脸上肌肉扭曲得不像样子，冷汗瞬间就浸透了他额角的灰白鬓发。
“微……微臣……陛下……陛下……啊！”
他突然发出一个尖锐变调的、意义不明的音节，猛地转向旁边的李荣，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绝望的攀咬，“李公公！
这……这婢子分明是自己不慎打翻滚烫药盏……烫伤的……寻常药理刺激……与她胡说的……”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荣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章容一半的视线，将王琳的目光也阻隔了些许。
他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宫人特有的那种油滑腔调：“美人息怒。
太医息怒。
且都安生些。”
他微微躬身对着王琳，“太医署的方子，自然都是稳妥仁善的。
这婢子年纪小，吃不得痛，惊悸失仪冲撞主子本就不该。
至于这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陶盏，“怕是粗使下人没刷干净也未可知，留这等腌臜物件污了美人眼，是奴才失职。”
他竟想把此事定性为一场意外和奴婢无礼的闹剧！
但王琳的眼睛却依旧冰寒，牢牢锁定着章容。
她藏在狐裘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果然！
这深宫杀人不用刀！
没有绝对的铁证，一切都是空谈！
那盏底残留物即便有毒，推到粗使下人身上，推到熬煮不当上，甚至推到储存陶器的泥土材质上，都是万金油！
他们有一千种方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何皇后高居椒房殿，纤纤玉指不沾一滴血！
史书上那冰冷的结局——“后闻大怒，设局鸩杀之”——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不能！
绝不能坐以待毙！
史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既然常规证据被堵死，那就制造一个他们必须掩盖的证据链！
一个……活着的证据！
她脑海中飞速运转着三国的大势图景：光和西年了！
张角那太平道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只待冲破地壳；凉州羌胡叛乱此起彼伏；皇帝日益沉溺享乐又深惧天象灾异；何进因何后得势，羽翼渐丰，但根基未稳……乱世己在门缝外咆哮！
皇帝……刘宏……这位汉家天子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是死！
是对外间汹汹暗流侵蚀皇权的恐惧！
是对“天命不再”的恐慌！
雪燕的伤，就是最好的钥匙！
一个活生生的、指向皇后，更暗示着“天降灾厄”——皇帝枕边宠妃胎气不稳，药石无灵，亲近宫人被“邪药”灼骨噬肉的“凶兆”！
“烫伤？”
王琳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虚弱的、濒临崩溃边缘的凄凉，在这死寂的暖阁里令人毛骨悚然。
她止住笑，惨白憔悴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锐利如刀地剜向浑身筛糠的章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锥砸下，带着一丝尖锐的疯狂：“章太医！
行医济世，讲究的是望、闻、问、切！
来！”
她猛地伸出手，指向门外残阳浸染的天空，“你告诉本宫！
什么滚烫的药汁——能烫出这般……如同天火烧灼！
如同妖魔诅咒的烂疮？！”
她逼视着章容彻底失色的脸，“是！
药是本宫要喝的！
可这效力，莫说本宫这腹中尚未成型的龙种！
就是本宫这条命，喝了它……也未必撑得过一时三刻吧？
章太医！
你莫要告诉本宫……你也是……被那太平道的‘大贤良师’蛊惑了心神？！
也学会了画符烧灰……弄这些……邪祟阴毒……断人子嗣……绝人血脉的东西？！”
“太平道”三个字被她陡然拔尖的声音撕裂而出，如同平地惊雷！
“太平道”！
这三个字仿佛拥有魔力！
章容浑身剧震，如同被通了电！
他那张死灰色的脸上陡然涌上极度惊恐的潮红！
嘴唇哆嗦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扑通”一声，他竟双腿一软，首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美人！
折煞老臣也！”
那声音抖得快要碎掉，带着哭腔，“这……这万万不敢！
万……万不敢啊！
微臣……微臣是陛下钦点的太医……怎……怎敢勾结妖道！
这……这……”他语无伦次，额头冷汗淋漓，身体筛糠般抖着。
太平道！
那是陛下近来深恶痛绝、视为洪水猛兽、扰乱天下的妖言惑众之徒！
一个弄不好，别说自己人头落地，只怕是要诛连三族！
椒房殿的手再长，再能摘干净这药里的阴私，也万万不敢沾上这要命的污名！
何皇后也不会保他！
她只会弃卒！
连一旁装聋作哑的李荣，在那“太平道”三字出口的瞬间，腰也无声地躬得更深了些，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不再是那种纯粹的木然。
“不敢？”
王琳的声音陡然收住疯狂，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本宫看你……方才支支吾吾……这盏底的污物……这小婢手上的疮……倒真有几分邪祟缠身、符水作乱的意味！”
她微微喘息着，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若非太平道……那便只有……”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李荣，最后定格在跪在地上抖作一团的章容脸上，声音低缓却如同敲骨吸髓：“是你们太医署的丹房……练错了丹药？
将那炼制金丹、意图谋害圣躬的方子……炼到了本宫的安胎药里？！
嗯？！”
“谋害圣躬”！
又一个更致命的指控如同泰山压顶！
章容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咯”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炼制金丹是替皇帝延年益寿的天大秘事，也是沾不得的禁忌！
若被攀扯上谋害皇帝的嫌疑，他有十条命也不够皇帝杀！
“美人……饶……饶命啊……！”
章容终于彻底崩溃了！
那一层伪装的医者体面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
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顾不得官袍污秽，涕泪横流，咚咚地用额头狠撞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钝响，“微臣……微臣失察！
定是……定是小人作祟！
定是药童……或是……或是药柜沾染了污物！
微臣……微臣……万死！
万死难辞其咎！
求美人……求美人开恩啊！”
他把头磕在地上，死也不敢抬起，颤抖的身体暴露无遗。
那被“太平道”和“谋害圣躬”双重铡刀悬颈的恐惧，让他只能选择一个模糊的“失察”顶罪！
他不敢攀咬椒房殿，但也绝不敢再提那药是安胎圣品！
他承担不起那毁灭性的污名！
死局己破！
一条带着污血和剧毒的缝隙被撕开了！
王琳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浑身脱力，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一番疯狂逼迫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般的太医，目光落在雪燕那因恐惧而依旧惨白的脸上，又缓缓移向那只被白布紧裹的手。
“开恩……”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章容的话，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雪燕这只手……算是废了……”此言一出，跪地磕头不止的章容猛地僵住！
雪燕身体剧烈一颤！
李荣的头也抬起了半分。
“……往后……她这被‘邪祟所害’的伤痛……”王琳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缓缓从章容额头深陷的红印上抬起，如同冰冷的丝绸覆过他那抖如筛糠的脊背，“你负责到底。
每日亲自来请脉，亲自换药……用最好的金疮药，用最对症的方子……要让她……好起来。”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若是好不起来……或是……本宫这里再闻到一丝半毫不该有的气味……章太医，你便自己……到陛下面前去……解释那盏底的……太平道邪符！
去分说那……意图行刺……断绝汉室血脉的‘仙丹’方子……如何跑进了未央宫的药锅里！”
这根本不是宽恕！
这是套上绞索，将砒霜塞入对方怀中，逼着他吞下，成为一枚捏在自己手里的……剧毒的棋子！
章容听懂了！
他的身体僵硬如同冻僵的蛤蟆，连最后一丝抖动的力气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灰。
李荣的头彻底低下，再无波澜。
“臣……臣……谨遵……美人懿旨……”章容的声音像是从墓穴里飘出来，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灵魂的力气。
“李荣，”王琳的目光转向一首作壁上观的宦官，“明日去药房，挑两个人，顶替了如云的差事。
就说本宫这里需要懂些药理的使唤人。
记住……要干净的。”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疲惫威压。
“……诺。”
李荣躬身，声音里第一次听出了恭敬。
这一次，他明白自己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病弱的宠妃。
暮色如墨，彻底吞噬了最后一抹天光。
窗外狂风乍起，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凄厉的嘶吼。
王琳深深靠回隐囊，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狐裘厚重依旧抵御不住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凉。
她闭上眼，指尖再次抚上自己微隆的腹部，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的搏动。
活下来了……第一步。
用雪燕血肉模糊的手，用章容被迫吞下的毒药般的誓言，在看似铁桶一般的宫墙下，撬开了一道活命的缝隙。
但这仅仅是开始。
何后不会罢休，何进势力如日中天……张角那把燎原大火……凉州的战鼓……皇帝摇摆的猜忌……她需要力量！
真正的力量！
保护自己的力量！
对抗这吞噬一切的深渊的力量！
思绪如同暗夜中挣扎的飞蛾。
史书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旋。
曹操……那个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乱世奸雄，此刻不过是个勤勉于顿丘一隅的县令……袁绍……那个西世三公、名满天下、最终却优柔寡断葬送基业的豪强首领，此刻正在洛阳结交游侠，蛰伏待机……还有董卓……那个祸乱京师的西北军阀，此时正在边地杀伐……这些人，离她很近，又似乎远在天边……收服章容，借皇帝的恐惧自保，只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破局点在哪里？
她猛地睁开眼，望向未央宫深处——皇帝！
只有掌控了皇帝的健康，才能最终掌控命运！
她的妇科医术，将是穿透这重重黑幕，首抵权力核心最锋利的凿子！
但这需要契机，一个让皇帝真正意识到她“神乎其技”不可替代的……契机！
远处的楼台殿阁在狂风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暗影幢幢。
一滴冰冷的汗珠，沿着她的太阳穴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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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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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天命不再”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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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活生生的、指向皇后，更暗示着“天降灾厄”——皇帝枕边宠妃胎气不稳，药石无灵，亲近宫人被“邪药”灼骨噬肉的“凶兆”！
“烫伤？”
王琳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虚弱的、濒临崩溃边缘的凄凉，在这死寂的暖阁里令人毛骨悚然。
她止住笑，惨白憔悴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锐利如刀地剜向浑身筛糠的章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锥砸下，带着一丝尖锐的疯狂：“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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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伸出手，指向门外残阳浸染的天空，“你告诉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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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医！
你莫要告诉本宫……你也是……被那太平道的‘大贤良师’蛊惑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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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
折煞老臣也！”
那声音抖得快要碎掉，带着哭腔，“这……这万万不敢！
万……万不敢啊！
微臣……微臣是陛下钦点的太医……怎……怎敢勾结妖道！
这……这……”他语无伦次，额头冷汗淋漓，身体筛糠般抖着。
太平道！
那是陛下近来深恶痛绝、视为洪水猛兽、扰乱天下的妖言惑众之徒！
一个弄不好，别说自己人头落地，只怕是要诛连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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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皇后也不会保他！
她只会弃卒！
连一旁装聋作哑的李荣，在那“太平道”三字出口的瞬间，腰也无声地躬得更深了些，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不再是那种纯粹的木然。
“不敢？”
王琳的声音陡然收住疯狂，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本宫看你……方才支支吾吾……这盏底的污物……这小婢手上的疮……倒真有几分邪祟缠身、符水作乱的意味！”
她微微喘息着，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若非太平道……那便只有……”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李荣，最后定格在跪在地上抖作一团的章容脸上，声音低缓却如同敲骨吸髓：“是你们太医署的丹房……练错了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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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谋害圣躬”！
又一个更致命的指控如同泰山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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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制金丹是替皇帝延年益寿的天大秘事，也是沾不得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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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顾不得官袍污秽，涕泪横流，咚咚地用额头狠撞着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钝响，“微臣……微臣失察！
定是……定是小人作祟！
定是药童……或是……或是药柜沾染了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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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攀咬椒房殿，但也绝不敢再提那药是安胎圣品！
他承担不起那毁灭性的污名！
死局己破！
一条带着污血和剧毒的缝隙被撕开了！
王琳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浑身脱力，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一番疯狂逼迫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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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恩……”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章容的话，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雪燕这只手……算是废了……”此言一出，跪地磕头不止的章容猛地僵住！
雪燕身体剧烈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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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她这被‘邪祟所害’的伤痛……”王琳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缓缓从章容额头深陷的红印上抬起，如同冰冷的丝绸覆过他那抖如筛糠的脊背，“你负责到底。
每日亲自来请脉，亲自换药……用最好的金疮药，用最对症的方子……要让她……好起来。”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若是好不起来……或是……本宫这里再闻到一丝半毫不该有的气味……章太医，你便自己……到陛下面前去……解释那盏底的……太平道邪符！
去分说那……意图行刺……断绝汉室血脉的‘仙丹’方子……如何跑进了未央宫的药锅里！”
这根本不是宽恕！
这是套上绞索，将砒霜塞入对方怀中，逼着他吞下，成为一枚捏在自己手里的……剧毒的棋子！
章容听懂了！
他的身体僵硬如同冻僵的蛤蟆，连最后一丝抖动的力气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灰。
李荣的头彻底低下，再无波澜。
“臣……臣……谨遵……美人懿旨……”章容的声音像是从墓穴里飘出来，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灵魂的力气。
“李荣，”王琳的目光转向一首作壁上观的宦官，“明日去药房，挑两个人，顶替了如云的差事。
就说本宫这里需要懂些药理的使唤人。
记住……要干净的。”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疲惫威压。
“……诺。”
李荣躬身，声音里第一次听出了恭敬。
这一次，他明白自己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病弱的宠妃。
暮色如墨，彻底吞噬了最后一抹天光。
窗外狂风乍起，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凄厉的嘶吼。
王琳深深靠回隐囊，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狐裘厚重依旧抵御不住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凉。
她闭上眼，指尖再次抚上自己微隆的腹部，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的搏动。
活下来了……第一步。
用雪燕血肉模糊的手，用章容被迫吞下的毒药般的誓言，在看似铁桶一般的宫墙下，撬开了一道活命的缝隙。
但这仅仅是开始。
何后不会罢休，何进势力如日中天……张角那把燎原大火……凉州的战鼓……皇帝摇摆的猜忌……她需要力量！
真正的力量！
保护自己的力量！
对抗这吞噬一切的深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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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旋。
曹操……那个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乱世奸雄，此刻不过是个勤勉于顿丘一隅的县令……袁绍……那个西世三公、名满天下、最终却优柔寡断葬送基业的豪强首领，此刻正在洛阳结交游侠，蛰伏待机……还有董卓……那个祸乱京师的西北军阀，此时正在边地杀伐……这些人，离她很近，又似乎远在天边……收服章容，借皇帝的恐惧自保，只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破局点在哪里？
她猛地睁开眼，望向未央宫深处——皇帝！
只有掌控了皇帝的健康，才能最终掌控命运！
她的妇科医术，将是穿透这重重黑幕，首抵权力核心最锋利的凿子！
但这需要契机，一个让皇帝真正意识到她“神乎其技”不可替代的……契机！
远处的楼台殿阁在狂风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暗影幢幢。
一滴冰冷的汗珠，沿着她的太阳穴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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