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踏上了那座石阶。停在石阶中段的平台,她静静望着崖下的云海。崖下,
云浪翻涌如涛,却在近崖处凝成轻薄的雾霭,顺着岩壁缓缓流淌。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
在雾霭上织出金色的光带,随着云流缓缓移动,像谁在半空抖落了一匹缀满碎钻的纱。
那云雾流动时的轻响,混着远处松涛的呜咽,像支若有若无的古曲。站在那儿,
沈砚之驻足了许久。那云浪,那光带,那雾霭与松风都让她恍惚,让她失神,
让她忘了身在何处。她指尖抚过被风雨磨圆的石棱,
呼吸着山间带着苔藓、冷露与松针清苦的气息。然后,
她慢慢向石阶顶端攀登 —— 顶端已隐入密林,一条被落叶覆盖的小径在树影里蜿蜒,
小径左侧是陡峭的岩壁,长满了青灰色的地衣;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偶有山雀从沟底惊飞,留下一串脆响。登上石阶,她回头望了望,
平台的石壁上刻着:青苔阶光绪二十三年重修她轻轻蹙眉。“青苔阶”,名字倒贴切,
可石阶边缘的水泥修补痕迹太刺眼 —— 像给古玉镶了铜边。不过也算实用,
从石阶上深浅不一的凹痕能看出,这里往来从不断绝。这处山坳藏在雁荡山深处,
据说早年有隐士结庐于此,近年翻修了石阶,倒成了徒步者的歇脚处。她猜再往里走,
总能找到些旧迹,或许是半座坍圮的石屋,或许是被藤蔓缠住的石碑。走了几步,
路边立着块歪斜的木牌,红漆写着 “云栖寺”,箭头指向密林深处的岔路,
岔路两旁生着齐腰的芒草。云栖寺 —— 她在地方志里见过,说是唐代古寺,
如今只剩断墙。她在岔路口停了停,终究摇了摇头,仍沿着主径向前。
午后的阳光被树冠滤成碎金,落在石阶上的苔痕里,泛着潮湿的光。沈砚之不自觉放慢脚步,
额角渗出细汗 —— 六月的山坳,湿热得像被裹在棉絮里。她掏出帕子擦汗时,
望见前方林间露出一角青瓦。走近了才看清,是座半塌的院落,院墙被爬藤啃得只剩半截,
墙头的瓦当碎了大半,露出里面的夯土。院门口斜立着块青石板,
上面的刻字被苔藓遮了大半。她蹲下身,用帕子擦掉浮苔,
“听松院” 三个字慢慢显出来 —— 笔锋清瘦,倒像文人题的。是这名字勾住了她吗?
还是那扇虚掩的木门里漏出的桂花香?她推开门时,门轴 “吱呀” 一声,
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院内的荒草没到膝盖,却在碎石路两侧留着浅痕 —— 显然常有人走。
路尽头的正屋塌了半边,梁柱斜插在泥里,像只折断的翅膀。墙角的桂树倒长得繁茂,
细碎的黄花落了一地,香气混着霉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宁。她走到桂树下,
看见树根处压着块砚台,砚池里积着雨水,倒映着头顶的碎天。刚要弯腰去拾,
身后忽然传来 “咔嗒” 一声。沈砚之猛地回头,只见廊下的阴影里,
一个老妇人正扶着廊柱站起身。她手里拄着根竹杖,竹节处包着铜片,显然用了许多年。
老妇人的头发白得像霜,却梳得整齐,青布衫上打了补丁,袖口却浆洗得发亮。
“姑娘是来寻东西的?” 老妇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不刺耳。
沈砚之攥紧了帕子 —— 她竟没听见有人走近。“我只是路过,” 她指了指地上的砚台,
“这砚台……”“那是先生的东西。” 老妇人慢慢走下廊阶,竹杖敲在石板上,笃笃作响。
“他在世时,总坐在这桂树下写字。”“先生?
” 沈砚之想起地方志里的记载 —— 清末有位姓顾的秀才,隐居于此校勘古籍,
后因战乱不知所踪。2经过半日收拾,沈砚之这间借住的山屋已显出几分清趣。
窗棂上挂着新裁的蓝印花布窗帘,床榻铺着靛青粗布褥子,一张旧木桌擦得发亮,
铺了块素色麻布,两把竹椅各垫了个棉麻坐垫。书案上摆着盏青瓷油灯,灯旁的粗陶瓶里,
插着几枝刚从后山折来的野菊,黄灿灿的花盘朝着光,倒有几分野趣。墙角的木架上,
放着她从山下市集买来的粗瓷碗和陶罐,简单却够用。一切安顿妥当,沈砚之坐在书案前,
望着窗外的竹林发怔。三个月前,她还在城里的古籍馆整理文献,握着放大镜辨认甲骨文,
身边是恒温恒湿的玻璃柜。而现在,她却在这深山里,借住在云栖寺旁的旧屋,
成了个半隐居的读书人 —— 连馆里的同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还记得馆长送她走时说的话:“砚之,以你的学识,留在馆里能参与国家级的整理项目,
何必跑到山里?那里连像样的藏书都没有,条件又苦。”“我知道,馆长,
” 她当时笑着答,“但我总觉得,那些老碑老帖,得在它们生长的地方才能看懂。
城里的灯光太亮,照不透字里的苔痕。”“可山屋简陋,连像样的书桌都没有。”“没关系,
能放下我的拓片工具就好。” 她指了指随身的木箱,“而且,我查过方志,
云栖寺旧址有唐代的佛经碑,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如今,她真的住在这里了。
推窗可见云雾漫过竹梢,下雨时能听见雨滴打在瓦上的轻响,夜里还有虫鸣顺着窗缝钻进来。
这样的日子,比在古籍馆里对着电子屏要踏实得多。山屋的主人是位守寺老人,姓秦,
听说她要研究古碑,便笑着把这间闲置的屋子借给她:“姑娘若能把那些老石头上的字认全,
也算圆了老辈人的念想。”这是初秋的午后,离约定的拓碑日子还有两天,
沈砚之打算去山坳里走走。她换了身便于行走的青布衫,束好头发,
戴上草帽 —— 山中日头虽不烈,却容易晒黑。挎上竹篮出门时,
阳光正透过竹叶筛下光斑。沿着屋后的小径走不多远,就看见那片野菊坡,
黄的、白的花挤在草丛里,引得蜂蝶嗡嗡转。她摘了几朵野菊,刚要放进篮里,
忽然望见坡下的竹林边,有个身影在徘徊。是那位在 “听松院” 遇见的老妇人。
她正拄着竹杖,对着竹林深处张望,竹篮里放着个粗瓷碗,
碗沿沾着些米粒 —— 像是来喂鸟的。沈砚之放轻脚步走过去,老妇人却先听见了动静,
转过头来,看见是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前日来寻砚台的姑娘?”“是我,沈砚之。
” 她把刚摘的野菊递过去,“这花插在瓶里能开好些天。”老妇人接过花,
指尖触到花瓣时微微一颤,又把花放回她篮里:“姑娘留着吧,我这双老眼,
看什么都模模糊糊了。” 她顿了顿,竹杖往竹林里指了指,“那里面有块断碑,
先生在世时总去看,你若对老东西感兴趣,不妨去瞧瞧。”沈砚之心里一动。她谢过老妇人,
顺着竹杖指的方向走进竹林。竹叶在头顶沙沙响,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
踩上去像踩在棉絮上。走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块青灰色的石碑斜倚在老竹根上,
碑身断了半截,上面的刻字被青苔和泥土糊住,隐约能看出是楷书,笔画圆润,
倒像唐代的风格。她蹲下身,用随身带的软毛刷轻轻扫去浮尘。碑上的字渐渐显出来,
是 “心经” 里的句子:“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字迹温润,
不像寻常碑刻那般生硬,倒像有人用毛笔写在纸上,再刻进石头里的。正看得入神,
身后门上响起轻叩声时,沈砚之正在拓印那块唐代残碑的碎片。“进来。” 她扬声应着,
指尖还沾着墨汁。门被轻轻推开,秦老的孙女秦阿禾背着竹篓走进来,
篓子里装着刚采的野栗子,外壳还沾着泥土。“沈姐姐,我爷爷让我送些栗子来。
” 她把竹篓放在墙角,眼睛好奇地盯着书案上的拓片,“这就是你说的老碑字?”“是啊,
” 沈砚之笑着把拓片铺平,“你看这笔画,是不是像有人用毛笔写的?”阿禾凑过来,
小手指轻轻点着拓片:“我爷爷说,以前寺里的和尚会在石碑上写字,写好了就刻下来。
”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对了,这个给你。
”油纸里是枚磨得光滑的骨簪,簪头刻着朵简单的兰花。“我奶奶留下的,
她说戴这个能安神。” 阿禾把骨簪塞进沈砚之手里,“你天天对着这些老石头,肯定费神。
”沈砚之捏着骨簪,簪身还带着阿禾的体温。她刚要道谢,阿禾已经跑到书案边,
指着她未完成的拓片说:“姐姐,你拓这个能换钱吗?山下市集有收老字画的。
”“不是为了换钱,” 沈砚之擦掉指尖的墨,“是想让这些字留下来。你看这碑都碎了,
再不想办法记下来,以后就没人知道这里刻过经卷了。”阿禾似懂非懂地点头,
忽然压低声音:“我带你去个地方吧,那里有块更大的碑,被藤蔓缠得看不清字,
我爷爷说以前有秀才在那儿读书。”沈砚之心里一动。她收拾好拓印工具,
跟着阿禾走出山屋。沿竹林小径走了约半里地,阿禾忽然拐进一片杂树林,
指着前方被爬山虎覆盖的石壁:“就是那儿!”石壁上果然嵌着块石碑,碑顶隐在藤蔓里,
碑身爬满青苔,只隐约能看见 “大唐” 两个字。沈砚之蹲下身,
用毛刷小心地清理碑脚的泥土,阿禾则帮着扯掉缠绕的藤蔓。阳光透过树叶落在碑上,
照出几行模糊的字迹,竟是记载云栖寺修建始末的碑文。“你看,” 沈砚之指着其中一行,
“这里说寺里有位怀素大师的弟子,曾在此抄经。”阿禾趴在碑上,
鼻尖几乎碰到石壁:“字好小,像蚂蚁爬。”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爷爷说,
上个月有个戴眼镜的先生来这儿,也对着石碑看了好久,
还问有没有人见过一块刻着兰花的砚台。”“刻着兰花的砚台?
” 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 —— 正是她在 “听松院” 见过的那枚。“是啊,
” 阿禾用手比划,“他说那砚台是他太爷爷的,丢在山里几十年了。”沈砚之没再说话。
她掏出纸笔,借着光勾勒碑上的字形,指尖触到石碑的凹痕时,
忽然摸到个凸起的圆点 —— 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有人特意刻上去的。
她让阿禾递过放大镜,才发现是个极小的 “禾” 字,刻在 “大唐” 二字的角落,
笔画稚嫩,像是孩子的笔迹。“这是什么?” 阿禾凑过来看。“可能是以前的孩子刻的。
” 沈砚之把 “禾” 字记在纸上,忽然想起阿禾的名字,“你看,和你的名字一样。
”阿禾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说不定是我奶奶小时候刻的!她就叫禾娘。
”夕阳西斜时,她们才收拾好东西往回走。阿禾蹦蹦跳跳地在前头开路,沈砚之跟在后面,
手里捏着那张记着 “禾” 字的纸。风吹过竹林,叶子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她忽然想起那位老妇人,想起她竹篮里的米粒,
想起那枚刻着兰花的砚台 —— 这些散落在山里的碎片,或许藏着一段被遗忘的故事。
回到山屋时,秦老正在门口劈柴。看见她们,他直起腰擦了擦汗:“阿拎着阿禾送的野栗子,
沈砚之跨进了秦老的院子。这院子比她借住的山屋宽敞些,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火,
木架上晾着刚采的野菊和艾草,空气里混着草木香和烟火气。正屋的门敞着,
能看见里面摆着张八仙桌,桌腿缠着布条防磨,墙上挂着幅褪色的山景图,
画的正是云栖寺旧貌。“沈姑娘来啦?” 秦老从灶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粗瓷碗,
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红薯,“快坐,刚出锅的,甜着呢。”沈砚之在八仙桌旁坐下,
阿禾已经抢过一个红薯,剥皮时烫得直甩手:“爷爷,沈姐姐今天找到大石碑了,
上面有好多字!”“哦?是后山那块经碑?” 秦老把红薯递给沈砚之,“那碑有些年头了,
我小时候就见它倒在那儿,没人知道刻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往灶里添了把柴,
“说起来,前几日有个姓顾的先生来打听,也问起过那碑。”“顾先生?
” 沈砚之想起阿禾说的 “戴眼镜的先生”,“他是不是在找一枚刻兰花的砚台?
”秦老点点头,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映亮他眼角的皱纹:“正是。
他说那砚台是他祖父的,当年祖父在云栖寺避战乱,走时落下了。
” 他用烧火棍拨了拨柴火,“他祖父就是当年在听松院校书的顾秀才。
”沈砚之握着红薯的手紧了紧。原来 “听松院” 的 “先生” 就是顾秀才。
她想起那枚压在桂树根下的砚台,砚池里的水映着天,像盛着一汪旧时光。
“那顾先生找到砚台了吗?” 阿禾啃着红薯问。“没呢,” 秦老叹了口气,
“山里草木长得快,几十年过去,哪还记得具体在哪儿?他说他祖父的日记里写着,
砚台常放在听松院的桂树下,可那院子早塌了。”沈砚之没接话。
她想起昨日在听松院捡到砚台时,
砚底刻着个极小的 “禾” 字 —— 和石碑上的小字一样。难道是顾秀才刻的?
还是哪个孩子的无心之作?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禾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随即喊起来:“是顾先生!”沈砚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走进来,
戴着副圆框眼镜,手里拎着个布包。他看见沈砚之,愣了一下,随即拱手:“在下顾景行,
听说有位沈姑娘在研究山中古碑?”“我是沈砚之。” 她站起身,
注意到顾景行的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像秦老院里的旧桌腿,朴素却整齐。
顾景行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来 —— 里面是几本泛黄的日记,纸页脆得像枯叶。
“这是先祖父的日记,里面记了些云栖寺的旧事,或许对沈姑娘有用。” 他翻开其中一页,
指着上面的字迹,“你看这里,他说经碑旁有株老桂,花开时能盖住半块碑。
”沈砚之凑近看,日记里的字迹和经碑上的楷书有些像,只是更清瘦些。
页边画着株简笔桂树,树下有个小小的砚台轮廓。“我猜祖父常在碑边写字,
” 顾景行指尖划过画痕,“他总说‘字要沾着草木气才活’。”阿禾凑过来看日记,
忽然指着画痕旁的小字:“这不是‘禾’字吗?和石碑上的一样!”沈砚之定睛一看,
果然有个极小的 “禾” 字,刻在桂树根部,笔画和碑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是我祖母的名字,” 顾景行眼里浮出暖意,“祖母叫禾娘,
当年是她带着祖父躲进山里的。祖父说,每次写字都要刻个‘禾’字,怕忘了她。
”3顾景行的日记在油灯下泛着旧黄。沈砚之指尖抚过纸页边缘的磨损处,
那些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字句,混着水渍和霉斑,却依然能看出笔锋里的温柔 ——“今日雨,
禾娘采野菊插瓶,说像极了故乡的样子”“经碑旁桂树开花了,禾娘说要酿桂花酒,
等天下太平了请寺里的师父喝”。“祖父总说,祖母是他的‘活菩萨’。
” 顾景行坐在对面的竹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腿,“战乱那年他染了风寒,
是祖母背着他走了三天山路,才找到云栖寺的僧人求救。”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日记里没写的是,祖母后来生了场病,没能等到太平 —— 就葬在听松院的桂树下。
”沈砚之捏着日记的手指紧了紧。难怪那老妇人总在听松院徘徊,
难怪她对着桂树出神 —— 她一定就是禾娘的亲人。她忽然想起那枚刻着兰花的砚台,
砚底的 “禾” 字被摩挲得发亮,想必是顾秀才无数次抚摸过的痕迹。
“顾先生打算一直在山里找砚台吗?” 她把日记轻轻合上。“再找三日,找不到就先回城。
” 顾景行望着窗外的竹林,“出版社催着定稿,关于祖父校勘古籍的书稿不能再拖了。
” 他忽然笑了笑,“说起来也巧,我祖父校勘的最后一部书,
就是从云栖寺找到的唐代抄本,可惜没来得及完成。
”沈砚之心里一动:“是不是《金刚经》抄本?我在残碑上见过类似的笔迹。”“正是!
” 顾景行眼睛亮了,“你说的残碑,会不会就是当年抄本的刻碑?”两人正说着,
院门外传来阿禾的声音:“沈姐姐,顾先生,我奶奶让我送桂花糕来!
”阿禾捧着个竹筛走进来,糕饼上撒着金黄的桂花,香气瞬间漫了满室。
“这是用后山桂花开的,我奶奶说给你们当宵夜。” 她把筛子放在桌上,
忽然指着顾景行带来的日记,“这上面的画和我奶奶绣的帕子一样!”“你奶奶会绣花?
” 沈砚之追问。“会呀,” 阿禾从口袋里掏出块旧帕子,边角已经磨破,
上面却绣着株桂树,树下有个小小的 “禾” 字,“这是她给我的,说要像桂树一样,
在山里也能好好活着。”顾景行拿起帕子,指尖颤了颤。
帕子上的绣线和日记里的画痕重合了 —— 连桂树的枝桠都分毫不差。
“这针法…… 和我祖母留下的荷包一模一样。” 他抬头望向沈砚之,眼里有了湿意,
“阿禾的奶奶,会不会就是……”话没说完,院外传来拐杖敲地的笃笃声。沈砚之起身开门,
只见老妇人站在月光里,手里提着个陶罐,罐口飘出桂花酒的甜香。“听说顾先生来了,
” 她把陶罐递给沈砚之,“这酒埋在桂树下**十年了,原是禾娘酿的,
说等她男人回来喝 —— 现在,该给顾家后人尝尝了。”顾景行站起身,
喉结动了动:“您是……”老妇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我是禾娘的妹妹,
当年她走时,托我照看这院子,照看那株桂树。” 她指了指顾景行手里的帕子,
“这帕子是我绣的,照着她留下的样子。”陶罐被打开时,香气更浓了。
老妇人给每人倒了半碗酒,酒液里浮着细小的桂花:“禾娘说,桂花要在雨天摘,
酒要埋在桂树根下,才能染上草木气。” 她看向顾景行,“你祖父走时不知道,
他落下的砚台,禾娘每天都擦,擦了十年,直到她走 —— 就放在桂树最粗的根下。
”顾景行握着酒碗的手在抖。沈砚之忽然想起昨日在听松院,桂树根下确实有块松动的土,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定是砚台藏在那里。4顾景行连夜去了听松院。
沈砚之站在秦老院门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被拉长的思念。阿禾抱着那罐桂花酒,忽然说:“沈姐姐,我奶奶说,
有些东西要等对的人来才肯露面。”沈砚之没说话。她想起老妇人递酒罐时的眼神,
那里面藏着几十年的等待 —— 像桂树在土里藏着年轮,像酒在陶罐里藏着醇香。
她转身回屋时,灶房的灯还亮着,秦老在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像在叩问什么。这夜沈砚之睡得不安稳。梦里总出现听松院的桂树,树根下露出砚台的一角,
砚池里盛着月光,像盛着顾秀才和禾娘未说尽的话。天快亮时她才迷糊睡着,
醒来时窗纸已泛白,竹篮里的野栗子还温着 —— 是阿禾一早放在窗台上的。刚洗漱完,
就见阿禾跑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叶:“沈姐姐!顾先生找到砚台了!在桂树根下,
用布包着的!”沈砚之跟着阿禾往听松院走。晨雾还没散,竹林里飘着湿冷的气,
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远远就看见顾景行站在桂树下,手里捧着个蓝布包,
背脊挺得笔直,却能看出肩膀在微微发抖。老妇人坐在坍圮的石阶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绣帕,
见他们来,便朝顾景行扬了扬下巴:“打开看看吧,禾娘说这砚台认主。
”顾景行解开布包时,沈砚之屏住了呼吸。那砚台比她上次见时干净许多,
显然被人仔细擦拭过,兰花刻痕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
砚底的 “禾” 字被摩挲得发亮,
边缘却留着细密的刻痕 —— 是无数次指尖划过的痕迹。“祖父的日记里写,
这砚台是他拜师时得的,” 顾景行的声音发哑,“他说要等太平了,用它给禾娘写婚书。
” 他用指腹抚过砚池,忽然摸到个凸起的小点 —— 是粒嵌在石缝里的桂花,
干了却还留着形状。老妇人忽然叹了口气:“禾娘走的前一天,还在擦这砚台。
她说‘等他回来,看见砚台亮着,就知道我等过’。” 她站起身,竹杖在地上敲了敲,
“现在好了,物归原主,人也该安心了。”沈砚之望着桂树。晨风吹过,
落了几片叶子在砚台上,像有人轻轻撒下的信物。她忽然明白,
有些东西从不会真正消失 —— 顾秀才的字刻在碑上,禾娘的等待藏在酒里,而这砚台,
不过是替他们把思念守了几十年。回山屋的路上,顾景行把砚台小心地放进布包:“沈姑娘,
我打算把砚台带回城里,和日记一起捐给博物馆。” 他顿了顿,
“不过我想先拓份砚台的样子,留在这山里 —— 也算给禾娘留个念想。
”沈砚之点头:“我帮你拓。对了,经碑上的字我认出大半,
有几处和你祖父日记里的笔迹能对上,说不定真是他校勘过的。
”顾景行眼睛亮了:“那太好了!我再多留几日,咱们一起把碑文拓完?
”说话间已到秦老院门口。阿禾正蹲在墙角种东西,
见他们来便举着手里的小铲子:“我在种桂花籽!奶奶说,等它们长成树,
就把顾先生拓的砚台样子刻在树干上。”沈砚之望着阿禾沾着泥土的手,
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想起古籍馆里的玻璃柜,
想起恒温恒湿的库房 —— 那些被精心保护的文物,固然珍贵,却少了点人气。而在这里,
老碑会被苔藓覆盖,旧砚会藏在树根下,连思念都能顺着桂花的根须,在土里慢慢生长。
5拓碑的日子定在雨后。山雾还没散,沈砚之蹲在经碑前,
用软毛刷蘸着清水轻扫碑面 —— 青苔被浸得发胀,像给石碑裹了层绿纱,
唐代的字迹在雾里若隐若现,“观自在” 三个字的笔画里还凝着水珠,
倒像刚被人用毛笔写就。“沈姑娘,这墨要调浓些吗?” 顾景行举着砚台站在旁边,
砚里是刚研好的墨,黑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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