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自纤指滑落,在光洁如镜、映照着亘古清寒的云晶地面迸裂。那一声清越脆响,
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孤星,在空寂得能吞噬一切生息的仙殿里骤然荡开,
旋即被更浩瀚、更无情的亘古寒寂无声湮灭,不留一丝涟漪。九重玉阶之上,高踞云端,
天帝那蕴着无上威仪的声音沉沉压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字字如冰珠滚落玉盘:“玄璃,
司掌情丝,却道心未明。下界,历情劫。不悟,不归。” 声音在空旷殿宇中回荡,
每一个音节都凝着森然寒意。玄璃垂首。额间那枚象征司情仙职的绯红印记,
在殿内幽微的光线下,清冷如初凝万载、不染纤尘的冰魄,映着她无波无澜的眸子,
毫无一丝属于人间的涟漪或温度。情?于她,不过是仙规典籍中一个需要研习的抽象符号,
一种必须理解却从未体验、更未曾沾染分毫的冰冷法则。情劫?
不过是一道来自九霄云外的、需要她按部就班去完成的冰冷谕令。仙侍无声趋近,
奉上那枚剔透如万载冰魄、内蕴混沌光晕的封尘丹。此丹一旦入喉,前尘尽忘,仙骨暂封,
化名林晚。更关键的是,它将在她空茫如寂灭星海的心湖中,
强行注入一池能模拟人间情愫的虚幻之水,使她得以机械地“陷入情劫”,
却丝毫不会动摇其仙灵本源最深处那与生俱来的、隔绝凡尘欲念的、万古不化的冰清玉洁。
她拾起丹丸,送入口中。一股极致的冰冷顺着喉管滑落,意识瞬间沉入无边无际的混沌深渊。
仙宫缭绕的祥云、天帝威严的容颜,如同被岁月侵蚀的褪色画卷,无声崩解,化为齑粉。
唯“情劫”二字,如一道猩红的烙印,悬于意识沉浮的虚无之上。
一股陌生的、温暖而混沌的潮汐,在她冰冷如玄冰的灵台深处,被强行催生、涌动起来,
暂时淹没了那亘古的寒寂,却如同阳光无法穿透万载玄冰,
丝毫无法融化其冰心玉骨的最核心。刺目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阳光,
穿透糊着泛黄旧报纸的破败窗格,照亮空气中无数浮动的、如同命运尘埃的光束。
林晚从硌人的硬板床上茫然坐起,指尖触到枕边一枚被摩挲得异常光亮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却全然陌生的脸,眉宇间残留一丝不自知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疏离,
那点象征仙职的绯红印记,已无影无踪。这里是她的“家”,一个陌生的起点。
温言温润带笑的脸庞,是她混沌初开意识中唯一可识别的坐标。
心湖中那股由丹药带来的、人造的暖流,让她对他自然地生出依赖与亲近——这是“情”吗?
她不知道,只是如同提线木偶般顺应着这股暖意,如同顺应一缕不知来向的风。温言是邻居,
大她两岁。他替她驱赶凶恶的野狗,塞给她廉价的、带着甜腻气息的麦芽糖,
在夏夜布满繁星的草垛旁讲述遥远的故事。他的目光永远追随她,专注而虔诚,
仿佛她是唯一的信仰。林晚接受这一切,如同接受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习惯使然,
心湖深处那点微弱的、丹药带来的暖流,让她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欢”。
他试图牵她的手,指尖传来凡人的微温,她却本能地指尖微蜷,
那暖流也无法驱散肌肤相接时一丝莫名的、源于灵魂深处的隔阂感。“晚晚,
”村头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温言握着她的手她并未挣脱,却也未曾回握,
如同握着一件无生命的器物,夕阳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嫁给我,
好不好?一生一世。”他的声音带着竹叶拂过般的清爽,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深处却燃烧着对烟火人间、对平凡未来的炽热渴望。林晚望着他。
心湖中那股人造的暖流应景地鼓动着,根据她理解的人间规则,此刻应当点头。
于是她唇角弯起一个标准得如同尺规刻画的弧度,
那暖流让她模拟感受到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好。”她应允的,只是一个空洞的契约,
一个世俗的名分,一个“妻子”的身份标签。
那暖流从未触及、也无力触及凡俗夫妻间更深的、属于肉体温热与灵魂纠缠的亲昵。
就在她点头的刹那,温言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温柔瞬间冻结、剥落,如同摔碎的瓷器面具。
他眼中长久以来积攒的、近乎燃烧的期盼光芒骤然熄灭,
只剩洞悉一切的冰冷和深深的、浸透骨髓的疲惫。他缓缓松开她的手,
那点依靠丹药维系的人造暖意迅速被凛冽的晚风吹散,不留痕迹。“晚晚,”他叹息,
声音低沉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冰刃反复切割后的痛楚,“你根本不爱我。
你的点头,只是‘应该如此’的机械反应,像完成一道冰冷的算术题。”他退后一步,
目光锐利如冰锥,刺向她灵魂深处那层被暖流暂时掩盖的、无形的、坚不可摧的绝对屏障,
“你的眼睛,像冻了万年的寒潭。无论我投入多少滚烫的真心,
都激不起一丝真正的、属于活人的涟漪。我等啊等,等的,是你真正‘动情’的那天。
虽然……我越来越怀疑,它永不会来。甚至……你连靠近都带着霜雪的气息。”他转身离去,
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决绝而孤寂。林晚站在原地,程序化的“羞涩”表情还僵在脸上,
心头那池丹药暖流因指令冲突而剧烈翻腾,
带来一种陌生的、被称为“失落”和“困惑”的钝痛。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情?
那到底是什么?暖流之下,为何触手所及依然冰冷坚硬?那层无形的屏障,
究竟隔绝了怎样一个她无法理解的世界?---城市迷离的霓虹,如同泼洒的油彩,
打在陈炽张扬如猛兽的红色跑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他追了她整整十年,
火山般喷薄着滚烫的爱意:每日雷打不动送达的、价值不菲的玫瑰她只例行公事般收下,
插在剔透的花瓶中,如同摆放一件冰冷的装饰品,
深夜写字楼下固执的守候引擎低吼如同困兽,
记住她每一句无心之言并奉上昂贵礼物她接受,眼神却平静无波,无惊无喜。
他的眼神永远灼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征服欲,那志在必得中,
显然包含着对完全拥有她身心的强烈渴望。林晚心湖中残存的暖流,
让她将这种被狂热追求的感觉解读为“幸运”和“应该接受”,
却本能地将任何可能逾越界限的亲昵企图,无声地消解于那份恒久不变的清冷疏离中。
“晚晚,嫁给我!”高级餐厅私密包间,水晶吊灯折射着令人眩晕的光,陈炽单膝跪地,
手中托着的钻石光芒刺眼,足以灼伤凡人的眼眸。背景是落地窗外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灯火,
“让我把你宠上天!”他的话语里,满是占有者的宣言和给予者的豪情,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林晚看着他。暖流再次尽职地涌动,
告诉她被求婚时应感到“幸福”并应该答应。她点头,声音平稳无波,
努力模仿着暖流指示的“感动”语调:“好。”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如玉。
那枚象征契约的冰冷钻石戒指,缓缓套上她的手指,像一个沉重的、冰冷的符号。
婚礼筹备紧锣密鼓。林晚完美配合每一个环节,笑容得体,
眼神却始终平静如千年不动的深井。无论场景被布置得多么浪漫梦幻,
他的拥抱多么用力、多么渴望传递热量,她的身体总是带着一种无法融化的僵硬,眼底深处,
那层寒冰般的底色从未真正动摇或融化。陈炽眼中燃烧了十年的征服火焰,
在她无懈可击却毫无灵魂的“表演”下,
在她那永远无法被真正焐热、无法被真正拥有的冰洁躯体前,一点点地、无可挽回地熄灭,
最终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打量失败战利品的审视。某个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的深夜,
他独自坐在没开灯的客厅,电视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显得格外冷酷、陌生。“戒指,还我。”他开口,声音是卸下重担后的漠然,毫无波澜,
如同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他转过头,眼神清醒得近乎残酷,“十年,
我享受的不过是征服的快感,是攀登一座永不满足、永不回应的冰冷高峰的过程。现在,
山顶到了。”他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带着彻底的厌倦和如释重负,“游戏结束。而且晚晚,
”他直视她毫无波澜、如同两颗精美却空洞玻璃珠般的眼睛,“你像个设定完美的偶人。
答应嫁给我时,你这里,”他点点自己剧烈起伏的、尚存热度的胸口,
又指向她纹丝不动的胸口,“连一丝真正的、属于活人的波动都没有。你的‘好’,
你的‘笑’,都是预设好的程序。
更可笑的是……”他目光扫过她依旧清冷如初、仿佛冰雕琢成的身体线条,
带着一丝挫败的、自嘲的轻蔑,“我以为的终点,对你而言,似乎连起点都算不上。
你根本没有‘爱’的能力,也根本……无法被真正‘拥有’。再美的玩偶,玩久了也腻,
尤其是……一个没有心的、永远冰冷的空壳。”林晚褪下那枚沉重的钻戒,
轻轻放在冰凉的玻璃茶几上。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心湖中那池人造暖流仿佛被这句诛心之语狠狠刺穿,
剧烈的、被称为“痛楚”和“屈辱”的模拟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人造的“安稳”沙堡轰然坍塌。原来征服欲的终极目标,
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没有心的、永远无法真正触及核心的空壳。暖流在剧烈的痛苦中震荡,
隐隐有被下方更坚固的寒冰冻结、吞噬的迹象。那“无法被拥有”的评价,如同冰锥,
让她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与这凡俗情欲之间,
存在着怎样一道无法跨越、深不见底的鸿沟。---江临的出现,
像一道霸道的、撕裂天空的雷霆。招标会上,
他一句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的话碾碎了对手所有的刁难:“林晚的方案,就是最终意见。
不满意?门在那边。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入金钱与权力构筑的、流光溢彩的王国:私人飞机掠过云端,
传奇的珠链挂在她颈间,如同冰雕上点缀的露珠,冰冷而疏离,
以雷霆手段碾碎构陷她的对手。
林晚心湖残余的暖流将这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庇护解读为“依靠”和“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也仅限于物质与地位层面,如同坚固的堡垒外壳。“做我的女人,”顶层酒廊,
他俯瞰脚下星河般璀璨、却又暗流汹涌的城市,语气是陈述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我能给你一切。阻碍,不值一提。”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有力,带着绝对的占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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