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深处的 “陈记” 从不挂招牌,木门上斑驳的铜环被百年光阴磨得发亮。
陈昭明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用竹筛颠着刚蒸好的晚籼米,
蒸汽裹着稻米的清香漫过鼻梁时,他皱纹里的沟壑忽然舒展开来。
竹筛颠动的幅度均匀得像钟摆,每粒米都能均匀呼吸到空气,
这是老辈传下的 “醒米” 手法,能让米饭蒸后颗颗分明,他祖父当年在王府后厨,
仅凭这手绝活就赢得了 “米痴” 的雅号。“陈伯,两碗阳春面。
” 穿西装的男人把公文包往条凳上一搁,袖口露出的名表在昏黄灯光下闪了闪。
这人是巷口写字楼里的白领小李,每天中午雷打不动来吃阳春面,他总说陈记的面有种魔力,
能把一上午的疲惫都熨帖平整。陈昭明没应声,抓过粗瓷碗往沸水里一烫,
竹筷挑起晾晒得半干的碱水面。这水面是他凌晨三点用井水和面,加了精确到钱的蓬灰,
醒面时要反复折叠捶打七十二次,才能达到 “韧而不硬,软而不糟” 的境界。
此刻面条在滚水里三沉三浮,这叫 “三浴三沐”,第一沉去表面浮粉,第二沉让面身舒展,
第三沉则定住筋骨。捞面时手腕轻抖,面条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落碗时竟根根分明。
撒上葱花的瞬间,他舀起一勺滚油淋上去,“滋啦” 一声,香气猛地炸开,
连巷口修鞋摊的老王都直咂嘴 —— 这淋油的时机得掐在葱花刚接触碗底的刹那,
早一分则葱未醒,晚一分则香已散。陈昭明的手艺是家传的,
他爷爷曾是清末民初有名的厨师,专为大户人家掌勺。当年给恭亲王做 “一品豆腐”,
能把嫩豆腐切成细如发丝的豆腐丝,穿针而过不断,靠的就是 “悬刀功”—— 手腕悬空,
肘部不沾案,全凭指力掌控刀锋。父亲接过衣钵后,却赶上了动荡年代,
只能在街头巷尾摆个小摊勉强糊口。即便如此,父亲教他处理活鱼时,
仍坚持 “三指按鳃法”:拇指扣住鱼鳃,食指抵住鱼眼后凹处,中指轻压鱼尾,
鱼身便会自然绷紧,去鳞时既快又不伤肉。十六岁那年,父亲病重,
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做菜如做人,火候不到,菜无魂;心意不诚,味不正。” 这句话,
陈昭明记了一辈子。年轻时的陈昭明,也曾有过闯荡的念头。他背着简单的行囊,
去过繁华的大都市,在知名的酒楼里当过学徒。可那里的厨房,更像是一个精密的工厂,
讲究的是速度和利润,少了几分人情味儿。他总觉得,那样做出来的菜,少了点什么。
比如做红烧肉,老师傅教他 “三炒三炖法”:先将五花肉切成两寸见方的块,
冷水下锅焯去血沫,捞出后用净布吸干水分,这是 “干身”;再用中火烧锅,不放油,
将肉块皮朝下煎至金黄出油,这叫 “起酥”;接着加冰糖炒出琥珀色的糖色,
放入肉块翻炒至均匀挂色,这是 “上彩”。然后转入砂锅,加足热水没过肉面,
放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大火烧开后转微火,炖至筷子能轻松戳透肉皮时,
再开大火收浓汤汁,这 “一炖锁鲜,二炖入味,三炖出香” 的诀窍,
在酒楼里却被简化成高压锅压制,失了那份醇厚。后来,他还是回到了这条窄巷,
盘下了这间老屋,开起了这家没有招牌的小馆子。他说,真正懂吃的人,自然能找到这儿。
陈记的菜单很简单,就那么几样家常菜,可每一样都做得极为地道。就拿那道红烧肉来说,
选的是本地土猪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得像天然的五花肉石,层次分明。
先用温水浸泡两个时辰,期间换水三次,确保血水去净。炒糖色时用的是 “水炒法”,
冰糖与水按一比一的比例下锅,小火慢熬至冰糖融化,冒泡由大转小,
颜色从白到浅黄再到琥珀色,最后泛起细密的小泡,此时倒入肉块正好。
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苦,少一分则淡。然后加入八角、桂皮、香叶等调料,
用砂锅慢炖。炖的时候,不能急,得小火慢慢煨着,砂锅盖要留条细缝,
让多余的水汽慢慢蒸发,这叫 “透气”,能让肉香愈发浓郁。陈昭明炖肉时,
还会往砂锅里丢一小块冰糖色的陈皮,那是他自己晾晒三年的新会陈皮,能解腻增香,
让肉质变得酥烂而不腻口。端上桌时,色泽红亮如琥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
那滋味,能让离开家乡多年的人掉下眼泪。街坊们都爱来陈记。早上,
晨练回来的老人会来上一碗豆浆油条,和陈昭明唠唠家常。他炸的油条有讲究,
面里要加少量盐和碱,按 “三揉三醒” 的规矩:第一次揉至面团光滑,
醒半小时;第二次揉入少量清水,让面筋更有韧性,再醒一刻钟;第三次轻揉成型,
切成条后两两相叠,用竹筷在中间压出一道沟,这道沟能让油条炸时均匀膨胀,外酥里嫩。
中午,上班族们匆匆赶来,点上一份盖浇饭,吃得心满意足;晚上,三五好友围坐在一起,
点几个小菜,喝上几杯小酒,谈天说地,好不惬意。陈昭明话不多,但总是笑眯眯地听着,
偶尔插一两句嘴,恰到好处。他记得每个老顾客的口味,张大爷爱吃辣,
每次做他的菜都会多放些辣椒,而且是用菜籽油炝过的糍粑辣椒,香而不燥;李阿姨胃不好,
他做的汤总会炖得特别烂,比如萝卜排骨汤,他会先将排骨用沸水焯过,再用冷水下锅,
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炖足两个时辰,至汤色奶白,再放入去皮切块的萝卜,继续炖半小时,
萝卜吸足了肉香,入口即化。这年深秋,窄巷突然来了辆锃亮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
沈星摘下墨镜,露出张被镁光灯照得毫无瑕疵的脸。他刚在巴黎拿到国际厨艺大赛金奖,
白衬衫袖口绣着金色的火焰图腾 —— 那是现代厨坛对顶级技艺的注解。
他获奖的作品 “分子葱烧海参”,用液氮将海参冻成冰晶,
再用超声波技术让酱汁渗透每个细胞,评委们惊叹于科技对传统菜的打败。“陈老先生,
晚辈想讨教一道菜。” 沈星递过烫金的挑战书,指尖还沾着没擦净的松露碎。
陈昭明正在剖一条鲜活的鲥鱼,刀刃贴着鱼鳞游走,薄如蝉翼的鳞片下渗出细密的银珠。
这鲥鱼处理有独门手法,叫 “旋鳞法”:从鱼鳃后下刀,刀刃与鱼身呈三十度角,
轻轻旋转,既能保留完整的鱼鳞鲥鱼带鳞吃才鲜美,又能取出内脏而不破坏鱼腹。
他把鱼放进清水里,白瓷盆里立刻漾开淡淡的血丝。“我这小馆子,只做街坊生意。
”“就比蛋炒饭。” 沈星忽然笑了,“听说您能把隔夜饭炒出三月新米的清甜。
”沈星的话,让陈昭明停下了手中的活。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西装革履,
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英的气息。陈昭明知道沈星,在电视上见过,
那个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年轻厨师,以其精湛的技艺和大胆的创新,
被誉为厨坛的未来之星。只是,他没想到,沈星会找到这里,还要和他比一道蛋炒饭。
蛋炒饭,看似简单,实则最见功夫。
陈昭明做蛋炒饭有 “金裹银” 和 “银裹金” 两派手法,
他惯用前者:鸡蛋打散后加少许清水和料酒,这样炒出的蛋更蓬松;热锅冷油,
油烧至六成热时倒入蛋液,用竹筷快速划散,形成金黄的蛋碎,盛出备用;再倒少许油,
放入隔夜米饭,用铲子将饭粒拍散,这叫 “松骨”,
要让每粒米都独立开来;然后倒入蛋碎,加盐、胡椒粉调味,大火快炒,
让蛋液均匀裹住每粒米饭,最后撒上葱花,淋少许香油,这叫 “点睛”。
整个过程要 “快、准、狠”,快炒不让饭粒吸油过多,准调味不过分张扬,
狠火候逼出饭香。陈昭明年轻时,曾和一位老师傅学过做蛋炒饭。那位老师傅告诉他,
做蛋炒饭,最重要的是 “扬锅”—— 炒至最后,要将铁锅端起,手腕用力一扬,
让饭粒在空中翻转,既能让调料均匀分布,又能散去多余水汽,保证饭粒干爽。这么多年来,
陈昭明一直记着这句话。“为什么要比蛋炒饭?” 陈昭明问道。
沈星笑了笑:“因为蛋炒饭是最基础的菜,也是最能体现厨师功底的菜。我想看看,
传统的厨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陈昭明看着沈星,从他眼中看到了自信,
也看到了一丝挑战的意味。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消息很快在窄巷传开了,街坊们都很兴奋,纷纷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厨艺比拼。有人说,
沈星是国际大奖得主,陈伯恐怕不是对手;也有人说,陈伯的手艺那是几十年的功夫,
沈星再厉害,恐怕也比不过。比赛定在三天后的清晨。那天,天还没亮,
窄巷就已经挤满了人。不仅有街坊邻居,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
早早地占据了有利位置。沈星带来了他的全套装备,
、能测量食材酸碱度的电子仪、真空低温慢煮机…… 和陈记古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依旧是一身精致的白衬衫,袖口的火焰图腾格外醒目。
陈昭明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铸铁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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