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血红刺目,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教室里弥漫着汗水、廉价速溶咖啡和粉笔灰混合的窒息气味。
林晚把头埋进堆得摇摇欲坠的习题集里,纸页边缘锋利地刮蹭着她的下颌。
昨天发下来的月考卷子,那个猩红的分数和刺眼的班级排名——第十九名,还压在最底下,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母亲在家长群里@老师的询问信息,
每一个字都像针:“林晚这次退步明显,请老师多费心督促。
”后面跟着一个生硬的笑脸表情。
林晚几乎能想象母亲发这条信息时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焦躁。父母离婚后,
母亲独自经营着一家生意惨淡的小超市,起早贪黑,腰背早早就弯了下去。
她把所有未尽的期望和沉重的未来,一股脑压在了林晚单薄的肩上。“晚晚,妈妈只有你了,
你一定要争气。”这句话是紧箍咒,日夜不停地念。午后的闷热变本加厉。
头顶那台苟延残喘的老旧吊扇,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哗啦——”声,
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却搅不动林晚脑子里那团越来越稠密的浆糊。
数学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厚重的水幕。眼前的公式和符号开始扭曲、溶解,
在惨白的卷子上洇开成一片模糊的光斑。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肺叶徒劳地翕张,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视野边缘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收窄。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桌沿,
指尖却只碰到一片虚空。下一秒,后脑勺传来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
坚硬冰冷的地板触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世界彻底沉入无声的黑暗,
只有背景里骤然爆裂开的尖叫和呼喊,扭曲变形,如同隔着一个星系的杂音。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粗暴地撬开了她的意识。头痛欲裂,
每一次心跳都重重地捶在太阳穴上。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张写满疲惫的脸,
眼下的乌青浓重,嘴角紧紧向下撇着。“醒了?”母亲的声音沙哑干涩,
带着熬夜后的粗粝感,像砂纸磨过林晚的耳膜。她心头猛地一缩,
那份耻辱的月考卷子似乎就摊开在眼前。母亲俯身凑近了些,
带着廉价香皂和淡淡油烟味的气息笼罩下来。出乎意料,预想中的疾风骤雨并未降临。
母亲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碰了碰她额角那块已经凝固的擦伤,
动作里带着一种林晚几乎陌生的笨拙。“怎么搞的?平地也能摔成这样?
”那语气里是强行压抑后的余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轻微脑震荡,有点缺氧,
问题不大,多休息,观察两天。”戴着口罩的医生语气平淡,像在宣读一份说明书。
他递给母亲几张印满数据和术语的检查单。母亲接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张边缘,
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林晚看到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回到家,
补课班的电话已经追了过来,母亲在阳台上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歉。林晚把自己摔进床里,
盯着天花板上一条细微的裂缝。后脑勺的闷痛持续不断,但更深处,
一丝隐秘的念头如同苔藓,在阴暗处悄然滋生。晕倒的那一刻,
那短暂的、脱离一切重压的空白……竟让她感到一丝可耻的轻松。回到学校的第三天,
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毫无征兆,比上次更甚。是在一节冗长沉闷的政治课上。
老师在讲台上分析着最新的时政热点,声音平淡无波。林晚盯着课本,字迹又开始模糊晃动。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手脚瞬间的冰凉。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校服布料。她猛地举起手,指甲掐进了掌心。
“老师……我……喘不上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老师皱了下眉,
挥挥手:“快去医务室!”通往医务室的那条小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树,枝叶浓密,
隔绝了大部分阳光,显得格外幽静阴凉。林晚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气,
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石板路扭曲变形。一个踉跄,
她直直撞上了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哐当!
”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硬质盒子应声掉在地上。林晚自己也差点摔倒,她慌忙稳住身体,
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那个盒子。
就在她俯身的瞬间,额头结结实实撞上了另一颗低下来的脑袋。
“嘶——”两人同时痛呼出声。林晚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额角,
那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至,她不得不直起腰,紧紧捂住嘴,才勉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你没事吧?”一个清亮而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林晚这才看清被她撞到的人。是个女生。齐肩的头发柔顺黑亮,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她根本没管自己同样撞红的额头和掉在地上的盒子林晚这时才看清那是个小提琴琴盒,
反而立刻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林晚摇摇欲坠的胳膊。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晚毫无血色的脸。“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务室!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林晚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任由这个陌生的女生半扶半架着她,
脚步匆匆地走向不远处的医务室。女生的手臂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感,
身上有淡淡的松香气息。校医量了血压体温,听了心跳。“脑震荡后有点神经功能紊乱,
加上精神紧张,躯体化反应了。没什么大碍,躺会儿,放松。
”校医利落地拉上了病床边的白色布帘,隔开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世界安静下来。
林晚躺在窄小的病床上,听着帘子外面校医收拾东西的轻微响动,
还有那个女生放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在帘子外。“你好点了吗?
”是那个清亮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嗯……好多了。
”林晚的声音还有些哑,“刚才……真的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你的琴……没事吧?
”“琴盒结实着呢,没事。”女生似乎笑了笑,“我叫夏萤。夏天的夏,萤火虫的萤。你呢?
怎么会晕倒的?”“林晚。树林的林,夜晚的晚。”林晚顿了一下,“前几天……压力大,
在教室晕倒了,磕到了头。”她避开了月考排名的具体数字,只笼统地归咎于“压力大”。
“高三?”夏萤了然地问。“高二。”林晚纠正。“哦,那也快了。
”夏萤的声音里似乎有淡淡的感同身受,“我是高三的,音乐生,练小提琴。
”她解释了一句,大概是指那个琴盒。“音乐生……”林晚喃喃重复,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那些被习题集深深掩埋的、关于色彩和线条的记忆碎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嗯,
琴房就是我的避难所。”夏萤的语气很平淡,但林晚却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有时候,也挺羡慕你们只需要专心对付文化课的。”林晚沉默了几秒。羡慕?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羡慕她。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只需要”?
“避难所……”林晚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颗味道陌生的橄榄,
“我的避难所……好像早就没有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帘子外面也安静了片刻。“会好起来的。
”夏萤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总能找到透气的地方。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现在,医务室也算一个,对吧?”林晚愣了一下,
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是啊,这狭小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
此刻竟真的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洞穴。不适感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
像退潮般慢慢消散了。林晚坐起身,看看表,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
一种奇异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对着布帘的方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轻声问:“那个……夏萤,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帘子被轻轻拉开一条缝,
夏萤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摇了摇头:“不了,我得赶去琴房练会儿琴,
下午还有乐理课。”她仔细看了看林晚的脸,确认那层吓人的惨白已经褪去,恢复了点血色,
才点点头。“你好好休息。”说完,她拎起地上的琴盒,转身离开。
高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医务室门口,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松香。
林晚独自坐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白色床单。夏萤……萤火虫。
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暖意,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点萤光,
极其短暂地驱散了心口的冰冷和沉闷。期末考的成绩单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排名再次下滑,
跌到了班级第二十一名。林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
几乎能透过纸背感受到母亲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果然,电话接通,
母亲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二十一名?!林晚,
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暑假别想休息了!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数理化三科的强化班,
明天就开始!你必须给我把成绩追回来!听到没有!”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随即便是“啪”的一声挂断忙音。连一句解释或者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林晚握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听着那单调刺耳的“嘟嘟”声,
像听着自己心弦一根根崩断的声音。窗外,七月流火,蝉鸣聒噪得撕心裂肺,
更衬得出租屋里死一般的沉寂。她走到那个小小的书桌前,目光扫过桌角。
那本蒙着厚厚灰尘的素描本,边缘已经微微卷起,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梦。
曾经那些鲜活的色彩、自由流淌的线条,
都被这日复一日的“强化”、“追赶”、“必须”挤压得干瘪苍白,失去了所有水分。
她伸出手指,拂过封面上的灰尘,指尖留下清晰的痕迹,露出底下画板的一角。
心口某个地方,空落落地疼了一下。假期的日子被切割成精确的方块。早晨七点,
闹钟准时嘶鸣,宣告着一天的囚禁开始。林晚机械地起床、洗漱,
抓起桌上母亲留下的冷掉的包子和一盒牛奶,汇入清晨赶着去各个补习点的人流。
公交车上挤满了同样眼神空洞的学生和疲惫的上班族,汗味、早餐味混杂在一起。
她找到一个角落,身体随着车厢摇晃,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像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默片。数学强化班的教室设在少年宫顶楼,没有空调,
只有几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嗡嗡作响,搅动着燥热的空气,却吹不散弥漫的焦虑和汗味。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复杂的函数变换,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林晚强迫自己盯着密密麻麻的板书,那些符号和公式像扭曲的爬虫,钻进她的眼睛,
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注意力。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同桌的男生烦躁地用笔戳着草稿纸,发出“笃笃”的噪音。
前排一个女生偷偷抹了下眼角,肩膀微微耸动。林晚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隐隐上涌,
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糖浆裹住了,走得极其缓慢。
当刺耳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那间令人窒息的蒸笼,奔向公交站。
只有去往另一个方向的公交车,才能带她短暂地逃离这一切,驶向她此刻唯一的绿洲。
林荫道上,梧桐树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林晚低着头,步履匆匆,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补习班老师的斥责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林晚!这种基础题还错?你心思到底在不在学习上?
”她烦躁地甩甩头,想把那些声音甩出去。“林晚?”一个清亮熟悉的声音,
带着一丝迟疑和惊喜,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沉闷的心湖。林晚猛地抬头。前方几步之外,
夏萤正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深蓝色牛仔裤,
背着那个熟悉的黑色琴盒。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跳跃,
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如同林间的一缕风。“夏萤?”林晚的脚步顿住了,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亮光。夏萤快步走近,
脸上漾开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真的是你啊!好巧。”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晚,
目光关切,“最近还好吗?还有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嗯……好多了。”林晚点点头,目光落在夏萤肩上的琴盒,“你呢?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记得上次夏萤提过那个重要的比赛。“还在磨曲子,感觉总差那么一点意思。
”夏萤的笑容里透出一点腼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呢?这是……刚下课?
”她看着林晚明显带着倦意的脸和沉甸甸的书包。“嗯,刚结束数学强化班。
”林晚的语气里带着无奈,“暑假……被塞满了。”“这样啊……”夏萤了然地点点头,
沉默了一下。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林荫道上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
“那个……”夏萤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目光落在林晚略显苍白的脸上,
“我……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她指了个方向,“离这里很近。
我琴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顺路去坐坐?正好我也要回去练琴。”她的语气很自然,
带着一点邀请的意味,并不显得突兀。林晚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补习班带来的沉重和烦躁,
在夏萤清澈的目光注视下,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好啊。”她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去夏萤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
多数时候是林晚在轻声讲述,语速不快,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倾诉欲。
讲那个没有空调的闷热教室,讲老师飞快的语速和永远做不完的习题,
讲同桌男生烦躁的戳笔声,讲母亲电话里不容置疑的命令……夏萤安静地听着,侧着头,
目光专注。她偶尔轻轻“嗯”一声,或者点点头,表示她在听。
只有当林晚讲到某个特别憋闷的细节时,她才会简短地回应一句:“确实不容易。
”或者“太压抑了。”语调温和,带着一种熨帖的理解。
林晚从未觉得从补习班到某个地方的路途如此短暂。很快,她们走进一个环境清幽的老小区,
在一栋爬满了常青藤的旧式居民楼前停下。夏萤掏出钥匙打开单元门。琴房不大,
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靠窗的位置支着一个深棕色的木质谱架,旁边放着一把椅子。
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音乐主题海报。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小半面墙的嵌入式书架,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厚厚薄薄的乐谱和音乐理论书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宁静而安谧。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小小的空间,
与林晚刚刚逃离的那个嘈杂闷热的补习班教室,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随便坐。
”夏萤放下琴盒,指了指窗边一张铺着浅色格子布的旧沙发,“要喝点什么吗?只有白水。
”“白水就好,谢谢。”林晚放下沉重的书包,在沙发上坐下,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被一种柔软的安全感包裹。夏萤很快端来一杯温水。林晚小口喝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打开的琴盒上。深红色的天鹅绒内衬上,
安静地躺着一把光泽温润的小提琴。琴身线条流畅优雅。“它……真漂亮。”林晚由衷地说。
夏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下来,像看着一个老朋友。“嗯,陪了我好多年了。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琴,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腮托的位置,然后,自然而然地,
将琴弓搭在了弦上。没有预先的说明,没有刻意的准备。一串清澈、明亮如溪水奔流的音符,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她指间流淌出来。是帕格尼尼。林晚曾在某个音乐赏析课上听过片段,
那炫技般的快速音阶和跳跃的音符,此刻在夏萤的演绎下,却少了几分凌厉,
多了几分灵动和蓬勃的生命力。阳光跳跃在琴弦上,也跳跃在夏萤专注的侧脸上。
她微微闭着眼,身体随着旋律有着极其自然的微小起伏,整个人仿佛与手中的乐器融为一体。
林晚靠在沙发里,静静地听着。
那些繁重的习题、刺眼的排名、母亲的责问、补习班的闷热……所有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巨石,
在这清澈流淌的乐音里,竟一点点被冲刷、瓦解。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宁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只任由那音乐像温润的水流,包裹着她,洗涤着她。一曲终了,
余音在小小的琴房里袅袅萦绕。夏萤放下琴弓,微微吐了口气,转头看向林晚,
脸上带着一点运动后的红晕和询问的笑意:“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吵?”林晚睁开眼,
用力摇摇头,眼神明亮:“不吵!特别好听!感觉……整个人都被洗了一遍。
”她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夏萤笑了,眼睛弯弯的:“那就好。其实练琴挺枯燥的,
有时候一个乐句翻来覆去拉几十遍,也挺烦的。”她语气坦诚,放下琴,
走过来在林晚旁边的地毯上随意坐下,抱着膝盖。“那……是什么支撑你一直练下去呢?
”林晚忍不住问。她想到自己早已放弃的画笔。夏萤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
声音轻了下来。“大概……是喜欢吧。虽然也烦,也累,也迷茫,
但每次拉出自己想要的音色,或者终于攻克了一个难点……那种感觉,”她顿了顿,
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在黑暗里走了很久,突然看到前面有光。虽然那光可能很微弱,
但你知道它在,就有力气继续往前走。”她收回目光,看向林晚,“而且,
音乐……有时候能说一些语言说不出来的东西。”林晚怔怔地看着她。夏萤平静的叙述里,
有着一种她所不具备的坚韧和清醒。
她忽然明白了夏萤之前那句“羡慕你们只需要对付文化课”的分量。那并非客套,
而是深知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的感同身受。“说得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也挺沉重的。
”林晚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纹,声音低了下去,“感觉……快要被压垮了。
”“那就试着……找个地方透透气。”夏萤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林晚心上。
“就像现在这样。或者……找个方式,哪怕很小,把那些压得你喘不过气的东西,
稍微推开一点点。”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那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指节都泛白了。林晚顺着她的目光,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她抬头看向夏萤,对方清澈的眼眸里只有理解和一种无声的支持,没有探究,也没有评判。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注入她冰冷疲惫的心房。
在这个小小的、充满松香和阳光的琴房里,在夏萤平和的目光注视下,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分别时,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夏萤把林晚送到楼下。林晚背着书包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夏萤还站在单元门口,
夕阳的金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她朝林晚挥了挥手,笑容清澈。那一刻,
林晚觉得,那个名叫“夏萤”的女孩,连同这间小小的琴房,真的像黑暗里亮起的一点萤光,
微小,却足以照亮她脚下晦暗不明的路。有了夏萤的联系方式,
林晚灰暗的补课生活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光。只要确认她人到了补习班,
母亲便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查岗,只会在晚上例行公事般问一句:“今天课听得怎么样?
”林晚只需含糊地答一句“还行”或“跟上了”,便能应付过去。
母亲的声音透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似乎也无暇深究。于是,
下课铃声成了林晚一天中最悦耳的音符。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脚步轻快地奔向公交站,
目的地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出租屋,而是那个充满松香和阳光的琴房。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迎接她的往往是流淌的琴音。有时是巴赫无伴奏组曲的严谨庄重,
有时是克莱斯勒小品《爱之忧伤》的缠绵悱恻,更多时候,
是夏萤为比赛反复打磨的那首现代协奏曲片段,
充满力量和挑战性的旋律在小小的空间里激荡。林晚放下书包,
常常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听着。有时带去的习题集摊在膝头,却一页也看不进去,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夏萤拉琴的身影,看她修长的手指在指板上飞舞,
看她微微蹙眉攻克一个技术难点时的专注,
看她终于拉出理想音色时嘴角一闪而过的轻松笑意。夏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份专注本身就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有一次,她带去了那本蒙尘的素描本。
在夏萤练习的间隙,她犹豫着翻开了空白的一页,拿起一支削好的铅笔。笔尖落在纸上,
有些生涩。她尝试着勾勒夏萤低头调音的侧影,线条却歪歪扭扭,失去了往日的流畅。
她有些懊恼地停下笔。“在画什么?”夏萤不知何时放下了琴,好奇地凑过来。
林晚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却被夏萤按住了手。她看到了纸上那幅稚拙的速写,先是一愣,
随即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在画我呀?”她拿起本子仔细看了看,非但没有嘲笑,
反而指着画中琴弓的线条说,“这里,弓尖的弧度抓得很有意思。感觉……像要飞出去一样。
”“画得不好……”林晚有些窘迫。“谁说的?”夏萤把本子还给她,眼神明亮,
“喜欢就画啊。能拿起笔,就比让它落灰强。”她顿了顿,语气带着鼓励,“而且,
你画里的感觉……很特别。”林晚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她重新低下头,
看着那页纸上笨拙的线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那潭沉寂已久的水里,
微微松动了一下。日子在琴房温暖的阳光里流过。夏萤的比赛日期越来越近,
她的练习也越发密集和紧张。有时林晚推门进去,会看到夏萤疲惫地靠在墙上,
额发被汗水濡湿,眼神里带着挫败和烦躁。有一次,她反复练习一个高难度的快速跳弓乐段,
连续几次出错后,她猛地放下琴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林晚放下手中的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谱架旁的小凳子上。
夏萤抬起头,看到那杯水,又看看林晚安静的目光,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林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重新举起了琴弓。这一次,那跳跃的音符竟意外地流畅起来。“谢谢你,林晚。
”练习告一段落时,夏萤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感激,“有时候,知道旁边有个人在,
感觉……没那么孤单。”林晚摇摇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是我该谢谢你。在这里,
我好像……能喘口气了。”秋学期像一张骤然收紧的网。高三的倒计时牌挂在了教室最前方,
字体更大,颜色更红。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浓得化不开。
各科老师都在疯狂赶进度、发卷子、排名次。林晚感觉自己像一架超负荷运转的机器,
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月考都像一场公开处刑,排名榜前拥挤的人头和低声议论,
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背上。母亲的电话频率明显增加,
语气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听筒:“晚晚,最后一次月考了,拼一把!妈妈相信你!
别给自己留退路!”“退路”两个字像巨石砸在林晚心上。她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身后是万丈深渊,前面是母亲殷切得近乎扭曲的目光。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
心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擂鼓。白天在课堂上,那熟悉的窒息感、眩晕感和恶心的感觉,
开始如影随形。最初,她只是伏在课桌上,脸色苍白地忍耐。老师投来关切的目光,
她会勉强摇摇头。但一次物理随堂测验,卷子上那些熟悉的题目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她握着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肺叶上。
视野开始旋转、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她猛地举起手,
急促:“老师……我……我喘不上气……胸口……好闷……”她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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