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拳砸在薄木板门上,震动像冰锥刺穿我的脊椎。母亲压抑的呜咽从门缝挤进来。指尖下的旧键盘,“咔哒”一声,铝饭盒底弹开,露出一截断裂的数据线接口,晶片幽光在脏污里呼吸。一行十六进制字符在屏幕右下角跳出。这串光,能买下整条污水横流的巷子,也能买我的命。
霉味、劣质油烟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体,凝固在不到十平米的“家”里。窗外,灰蒙蒙的城中村握手楼切割着天空,晾晒的衣服滴着水,落在楼下锈蚀的铁皮棚顶,像倒计时的秒针。母亲蜷在墙角那张嘎吱作响的折叠床上,背对着门,肩膀耸动,死死捂住嘴。门外的骂声,裹着浓痰和烟臭,一下下夯击:
“顾家小子!别特么装死!钱!今天不给钱,老子卸了你妈熬汤的骨头!”
不是第一次了。母亲在街角支个卖煮串的摊子,油花溅出的红斑烫在她小臂上,像褪色的勋章。我藏在隔板床下的二手笔记本,是命脉——接外包的单子,修漏洞,写脚本,十块二十块地攒。但杯水车薪。高利贷的利息是滚烫的烙铁,越滚越大,抵在咽喉。
三天前,我鬼使神差钻进垃圾站背风的角落,在一堆报废的电子垃圾里翻找。一个扭曲变形的金属外壳,残留着“星穹科技——第四代蜂群实验室”的蚀刻痕迹,烧焦的电路板像怪物的骨骼。纯属不甘心。用自制的调试器碰运气,夹上断裂的数据线……几小时徒劳,正要放弃,笔记本忽然报警——一小段被强物理破坏隔绝的数据流,被暴力复原工具捕捉到了一丝残余。断断续续,碎片一样。但那些算法结构……心跳停了半拍。这是“星穹”下一代分布式AI“深空”的熵优化矩阵残余参数!哪怕残破不全,它的价值……足够这条街的人活十年。
狂喜只烧了半秒,立刻冻成冰。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来。这碎片是核燃料棒,谁敢碰?在我手里?催命符!
门板呻吟着裂开一道缝。外面那个红毛壮汉的脸挤进来,三角眼像淬毒的刀。
“峰会……”喉咙干得像砂纸,“深蓝学院的年度峰会……给我半天!”
“峰会?”红毛啐了一口,“那地方,你这种臭老鼠也敢想?”
“有钱!那儿有钱人!有办法!”指甲掐进手心,“下午五点!老地方!没拿到钱,我自己把胳膊给你们送过去!”
门外的沉默像蛇。母亲猛地转身,惊恐地望着我,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两个字:“别去……”
红毛扯着嘴狞笑:“小子,你最好真有。五点,少根毛,你妈就剩半截!”
门终于松开。屋里只剩下我和母亲粗重的喘息,还有芯片里那行幽蓝的字符。
深蓝学院的大门像未来世界的切片。悬浮的巨型虚拟LOGO流淌着冷光。安保是活的铠甲,电子眼扫过学生证和邀请函。我混在一群兴奋的科技博主里,廉价化纤外套蹭着他们高定的料子,像个误入宴会的乞丐。混进去了。会场空气是恒温的、无菌的。巨大的环形屏幕展示着纳米机器人手术、量子计算突破……技术的光芒冰冷又炫目。
然后,她在聚光灯中心登场。
林晚儿。
墨色长发,裁剪锐利的银灰色套装,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她甚至没拿稿,指尖在空气中轻点,全息投影在她身边汇聚成星辰旋涡。
“深空架构,模拟人脑神经元突触的星际链路…冗余纠错参数达到理论极限的97%…”
她的声音清冽,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慵懒。技术展示行云流水,台下惊叹如潮。她眼底却波澜不起,像凝冻的湖。闪光灯舔舐着她昂贵的鞋跟。这就是世界的顶点吗?她指缝里漏出的钱,就能淹死我和母亲。一股混杂着灼热野心的酸涩,在胃里翻搅。
视线余光扫过会场边缘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心猛地一沉。
红毛!
带着两个同伙,在安保圈外焦躁地踱步,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盯着出口。他们追踪手机?还是打听到了我的侥幸?那点时间快耗尽了!
脑子在尖啸!跑?安保会第一时间按住我!拖住他们!震慑他们!
肾上腺素像电流灌满全身。目光锐利地扫视会场侧面,一个标注着“学生开放端作品展示墙”的角落。几台待机状态的轻量级主控台。主办方的logo在登录界面上闪烁。一个关于学生端开源框架的漏洞情报,昨天处理外包单时恰好看见,记忆犹新。
手指在口袋里盲打,隔着布料,用旧手机连接本地网络,速度慢得令人窒息。心脏几乎撞碎胸骨。汗水滴进眼睛,刺痛。找到了!利用那个权限混淆漏洞,像幽灵一样潜入了后台。
林晚儿展示的那部分熵优化参数结构图,还在巨大的主屏幕上悬浮,美轮美奂。手指痉挛般抽搐。
匿名上传文件。强行激活!投送到距离红毛最近的那块面向场外的次屏幕!
“嗡——”
那屏幕猛地一闪,跳出密密麻麻的、仿佛跳跃熔岩的代码行!正是我捡来的那段“深空”碎片!
一个鲜红的、巨大的倒计时图案压在代码上方:00:03:47。
文字简洁粗暴:
代码换命。倒计时结束销毁。地址:环湾垃圾中转站东7号门侧电箱内。别动我妈。
会场内一阵微小的骚动,很快平息,以为是主办方设计的什么奇怪互动。安保疑惑地看向次屏幕。场外,红毛和他的打手,眼睛死死黏在屏幕上那价值连城的代码和倒计时上,像被施了定身咒。贪婪和惊疑在脸上炸开。
就是现在!
我猛地侧身,撞开一个正要上前询问的保安,混杂在因好奇而涌向门口的人群里。狂奔!穿过金属质感的回廊,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甩开会场的光鲜,冲进学院外喧闹的街。
警报声被甩在身后。我靠着肮脏的墙壁,大口喘息,肺里火辣辣地疼。
应该……甩掉了吧?
口袋里,那枚捡到的、属于损坏设备的微型发射单元,芯片位置烫得异常。我以为它彻底报废了,只是个战利品,就没摘掉。
但我不知道的是:当我的代码碎片强行覆盖那个学生展示终端时,由于那块区域的后台调试端口因峰会压力测试未完全关闭……那枚残损的微型发射单元,在短暂的覆盖瞬间,被动接收了主控端发出的一个极微弱的、用于设备状态自检的冗余回声信号。
会场后台监控室。
林晚儿刚走下台,眉头微蹙地看着次屏幕上已消失的乱码。
“怎么回事?”她问身边一个沉默的男人。
韩东,星穹科技安全主管,鹰隼般的眼盯着监控回放。他手指点在回放的某个帧数上,将后台数据流的波动轨迹放大到极限。一条异常微弱的、指向场外的信号残迹,如水面涟漪般淡入淡出。
“不是技术演示,小姐。”韩东的声音低沉如冰,“有人投毒。水平…有点意思。”他的目光锐利得像针,扫过混乱的出口监控画面,最终落在一闪而过的、一个消失在街角的廉价外套背影上。
数据流图表的一个角落,标注着一个几乎忽略不计的参数异动:[未知短程模块:被动自检信号接收源 异常激活,标识符:β-Epsilon-7严重损毁状态]。
那枚被我当成废品揣在兜里的微型发射单元,此刻像一个沉默的灯塔,向韩东的追踪系统,发送出它损毁前最后、也是最精确的位置锚点。
无形的丝线,已经悄无声息地系上了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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