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焰觉得,自己脸上此刻挂着的笑容,大概比香槟杯壁上那个颤巍巍的气泡还要虚假脆弱。她优雅地抿了一口侍者托盘里号称“年份绝佳”的金色液体,舌尖传来的滋味精准地呼应了她此刻的心情——酸得冒泡,甜得发齁,一股子流水线生产的人工感,活脱脱像这场衣香鬓影、言不由衷的发布会。
“‘星辰之泪’系列真是……令人词穷!” 一个脑门油亮得能当镜子照、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的“收藏家”凑过来,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她新设计的月光石耳坠上,“特别是那枚主打的蓝宝石,啧啧,这切割……”
“57个切面。” 苏焰精准地打断,红唇维持着设计师职业假笑的标准弧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内心的小人却在疯狂翻白眼:“词穷?我看是词库贫瘠得只剩‘啧啧’了吧!懂不懂欣赏啊?这切割的精妙是让你‘啧啧’用的吗?”“少一个切面,光线在宝石内部就得多跳一次芭蕾,懂吗?”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要的是星辰在深海里眨眼的活泛劲儿,不是死气沉沉的亮!懂?”
“收藏家”的笑容僵在脸上,像刷了劣质油漆的面具。苏焰内心小人摊手耸肩:“看吧,对牛弹琴,浪费老娘表情和限量版口红。”她脚尖一转,细高跟在地板上划出优雅的弧度,准备功成身退,远离这片艺术的荒漠。
“呵,这就是艺术家的……清高?”
一个男声,像冰镇过的上好丝绸,带着一种慵懒的冷意,滑过她的耳膜。苏焰后颈的汗毛瞬间起立致敬——警报!哪路妖孽?!她猛地转身。
嚯!好大一座移动冰山!目测比她高一个头不止,一身剪裁得能勒死人的纯黑西装,完美贴合着宽肩窄腰,“啧啧,这身材比例,简直像奢侈品橱窗里仅供展示的模特——贵得离谱,且看着就不实用。”脸是造物主偏心眼的杰作,线条冷硬,鼻梁高挺,最绝的是右眉骨上那道浅疤,平添了三分活人气儿……以及七分“生人勿近”的煞气,仿佛写着“闲人勿摸,摸了收费”。
“谭墨。”男人伸出手,腕骨上那块低调奢华的表盘折射着手术刀般的冷光。“TMO珠宝的,CEO。”
苏焰脑子里“嗡”一声。TMO!珠宝界的庞然巨鳄!她没伸手,小巧的下巴抬高了零点五度,像只戒备的猫:“清高?您指教?”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磨刀霍霍:“指教?信不信老娘用这杯香槟给你这身看起来就贵得滴血的西装开个洞?”
谭墨收回手,笑意薄得像张随时能被戳破的纸片:“指教不敢。只是好奇,艺术家是不是都认为,看不出57和58个切面差别的普通人,就不配拥有美的权利?只配戴玻璃珠子?”
“咔嚓!”苏焰脑子里仿佛听见理智之弦崩断的声音!她手里的香槟杯差点当场表演自由落体!她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脸上笑容反而更灿烂了三分——这是苏焰要开大的前兆!“谭总,”声音甜得能挤出蜜糖,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小钩子,“欣赏美是天赋人权,我哪敢剥夺?只是吧……”她故意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点慵懒的挑衅,“把附庸风雅当艺术鉴赏,把玻璃珠子当传家宝供着,这种‘权利’,我建议您去菜市场门口推广,那儿受众广,成交率高。我们这儿门槛高,怕耽误您……嗯,‘批发’生意。”
四周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谭墨脸上那层假笑加深,眼底的冰霜却厚得能冻裂防弹玻璃。“有意思。”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纸,“唰”一下在苏焰眼前抖开,动作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优雅和冷酷。“看来苏小姐还不知道,你的‘高门槛艺术’,现在归我这个‘菜市场推广员’管了。TMO刚刚收购了‘星辰之泪’的全部版权。”
收购?版权?苏焰眼前一黑,胃里像被塞进一整块冰冷的花岗岩,沉甸甸地往下坠。她死死盯着那张纸上刺眼的猩红公章和签名栏——李维!她那个一起啃了五年泡面、熬了无数通宵、发誓要一起把“星辰之泪”工作室做成传奇的大学同学!合伙人的签名!抵押赌债?!
“李维你个王八蛋!老娘要把你的头摁进泡面桶里淹死一百次!”苏焰牙齿咬得咯咯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谭墨的目光像高倍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射,欣赏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欢迎加入TMO,苏设计师。”谭墨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苏焰耳朵里却重如千钧。“明天九点。我的地盘,我的规矩。”他满意地看着苏焰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眼中燃烧的怒火,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像在讨论天气:“迟到一分钟……扣设计稿一张。”说完,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孤绝,像一把出鞘的寒刃。
苏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就在他即将消失在旋转门后时,她的视线猛地定住——谭墨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怪的银戒!扭曲的藤蔓如同荆棘,紧紧缠绕着一颗幽暗的小黑钻,在璀璨的水晶灯下,闪着一种不祥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微光。戒圈内侧,似乎还刻着什么……像是一个花体的“S&X”?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TMO大厦,35楼。总裁办公室。苏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在脚下爬过。昨天,她蜷缩在公寓地板上,笔记本电脑的冷光映着她惨白的脸。那份该死的收购合同被翻得卷了边,密密麻麻的条款像无数条毒蛇,死死缠住她的喉咙。
“李维……你他妈怎么敢!”她颤抖的手指划过合伙人签名栏上那个熟悉的笔迹,胃里翻涌着被背叛的剧痛。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自动同步的工作室共享相册更新提示。她机械地点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上个月团建时李维搂着她肩膀的笑脸。“星辰之泪,咱们的孩子!”照片备注里他亲昵的称呼此刻像把钝刀,狠狠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发疯般翻找最近的聊天记录,突然,一张截图从云端缓存里跳出来——
澳门**人酒店预订确认函
日期:恰好是上季度货款失踪的那周。
手指一滑,更多碎片涌现:
• 凌晨三点李维模糊的自拍,背景是**老虎机闪烁的彩光
• 一条已撤回的消息:再借我50万,翻本就…
• 信用卡账单上触目惊心的境外POS消费:2,380,000HKD
“原来如此……”苏焰捏着手机的指节发青。那些深夜的“见客户”,账户上消失的定金,突然抵押的版权……全都有了答案。她猛地将手机砸向墙壁,屏幕炸裂的脆响里,仿佛听见五年青春被碾碎的声音。
花了一整夜研究那份该死的、充满陷阱的合同,结论冰冷而残酷:她苏焰,连同她视若珍宝的“星辰之泪”,一起被李维那个混蛋打包卖给了谭墨这座冰山!
“谭墨……老娘跟你没完!”她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磨了磨牙。
“叮——” 电梯门滑开,发出悦耳却冰冷的声响。“苏小姐,谭总在办公室等您。”助理林雯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
推开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谭墨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城市的天际线在他脚下铺陈。“……祖母绿?换成合成的……市场部那群瞎子?不用理他们……”声音冷静、强势,带着不容置喙的裁决意味。苏焰心里的小人立刻竖起中指:“合成?呸!暴殄天物的资本家!”
他转过身,看到苏焰,眉梢微挑,像法官审视犯人:“方案驳回,重做。半小时后我要看到新数据。” “啪”,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目光重新锁住她。“准时。值得表扬。” 他像个吝啬夸奖的考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苏焰杵在原地,浑身是刺,像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小刺猬:“坐就不必了。谭总,我是来赎身的。”赎身?老娘是自由的设计师,不是你家签了卖身契的丫鬟!
谭墨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赎身?苏小姐,你知道‘星辰之泪’现在身价多少吗?”他踱步上前,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够买下你那个小工作室……十个来回还有找。”
苏焰心一横,豁出去了:“我用未来五年的设计版权!独家!优先权!外加免费给你当牛做马!够不够?”“五年卖身契!谭墨你最好给我接住了!”
“不。” 谭墨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影逼近。冷冽的雪松混合着辛辣胡椒的独特气息霸道地笼罩过来,瞬间侵占了她的呼吸。苏焰梗着脖子瞪他,像只不肯低头的倔强小兽。
“我要的,” 他在离她仅一步之遥停下,俯身,深褐色的眼眸如同幽深的漩涡,牢牢锁住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不是你的未来,苏焰。”他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像在唇齿间碾磨。“是你的现在。‘星辰之泪’量产,需要一个懂它、爱它、甚至……”他故意停顿,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和愤怒,“……恨它的人来操刀。这个人,只能是你。” 他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情绪,抛下最后的重磅炸弹:“当然,你可以拒绝。那么,‘星辰之泪’很快就会出现在‘买一送一’的促销牌上。你大概不想看到自己的‘心头肉’和廉价水钻同台竞技吧?”
王!八!蛋!
苏焰的理智之弦彻底“嘣”一声断了!拿她献给母亲的星辰来威胁她!“谭墨,你简直……卑鄙无耻下流人渣!!”怒火让她口不择言,胸口剧烈起伏。
谭墨面不改色,甚至微微颔首,仿佛接受了赞美:“谢谢夸奖。商业的本质。”他按下通话键,声音恢复冰冷,“林雯,送客。”
苏焰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她此刻的心跳。
“哦,对了。” 谭墨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飘来,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耳环不错。月光石?很衬你眼睛的颜色。”
苏焰的脚步猛地钉住!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天灵盖!她倏然回头——谭墨正盯着她左耳上那枚小小的、泪滴状的月光石耳坠!母亲留下的遗物!从未对人提过!
“谭墨!” 她吼出来,声音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别用你那套衡量宝石的眼神亵渎它!你只懂数字!不懂真心!” 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三天后。
苏焰捏着千斤重的笔,指尖发白,在“卖身契”——那份正式入职TMO设计师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力透纸背,悲壮又咬牙切齿,仿佛每一笔都在滴血。“为了‘孩子’……老娘忍了!”
TMO的顶级设计师办公室,宽敞明亮,设备一流,却像个镀金的豪华监狱。更糟的是谭墨的“关照”——每周两次“觐见”,汇报进度,堪称设计稿的受难日。
“主石太大,换小。” 冰冷的手指划过图纸,留下不容置疑的命令。
“戒托太复杂,简化!” 红色墨水笔在精心设计的结构上划下粗暴的横线,“那红色墨水,像滚烫的血滴直接烫在苏焰的心尖上。”
“蓝宝石供货难,换合成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抹杀宝石天然的灵韵。
“差很多!那是灵魂!是星辰的呼吸!”苏焰内心咆哮,每一次修改都像在剜她的肉。今天,当谭墨再次把画满红批注、如同被凌迟过的图纸推回,苏焰忍无可忍。
“又改?!” 她一把抓过图纸,声音因愤怒而拔高,“谭墨!再改下去直接叫‘塑料眼泪’算了!还能省成本!”
谭墨慢条斯理解着西装扣子,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醒醒。商业设计不是你的艺术沙龙。”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步逼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成本、量产、市场,这才是金科玉律。情怀填不饱肚子。”
“那就别卖给她们!” 苏焰炸毛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星辰之泪’是为懂它的人存在的!不是为了那些只认识标签上零的……”
话戛然而止。谭墨已经站了起来,几步便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雪松胡椒的气息强势地包裹着她。他微微俯身,深褐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说啊,”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危险,“那些只认识零的女人,是什么?嗯?”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锐利如刀,“庸脂俗粉?像……我的市场总监王女士?”
苏焰呼吸一窒。王总监……她见过,精明强势。
谭墨突然抬手,冰凉的指尖带着薄茧,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迎视他。“放开!信不信老娘咬断你这根金贵的手指头!”苏焰在心底怒吼,可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苏焰,” 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线,声音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亲手操刀吗?”
苏焰心跳如擂鼓,撞得胸口生疼:“因为……除了我,没人能真正做出‘星辰之泪’?” 她倔强地迎视着他。
“错。” 谭墨嘴角勾起一个残酷又迷人的弧度,深褐色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风暴前的海面,“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艺术品’,怎么一步步变成我的‘畅销商品’。这是你踏进商业丛林的第一课——” 他凑得更近,灼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唇瓣,“学会低头,学会妥协。学会……在我制定的规则里跳舞。”
巨大的屈辱和一种奇异的心悸同时淹没苏焰!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像被烙铁烫到:“谭墨!你是个心理变态的资本家!” 脸颊的灼热感挥之不去。
谭墨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袖口,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周五下班前,我要修改稿。现在,出去。” 命令简洁,不容反驳。
苏焰冲出办公室,带着一身未消的怒气,差点撞上门口的助理林雯。
接下来的几天,苏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修改图纸。每一笔删减,都像亲手割下自己的一块肉。周四深夜,万籁俱寂,当最后一处被勒令的“简化”完成,一滴滚烫的、不甘的眼泪终于失控地砸在图纸上,晕开了墨迹。
“靠!” 苏焰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擦,动作带着狼狈和心碎。
门被无声地推开。谭墨斜倚在门框上,没穿外套,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暖黄的走廊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修长的剪影。
“还没走?” 他走进来,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她桌角,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目光扫过她微红的眼眶和图纸上那抹未干的泪痕。
苏焰飞快地抹了把脸,别过脸,赌气般把图纸一推:“如您所愿!谭大总裁!现在它完美符合‘菜市场推广’定位!保证大卖特卖!”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讽刺。
谭墨没看图纸,深邃的目光锁住她故作坚强的侧脸:“哭了?” 两个字,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又像是一句陈述。
“你才哭了!” 苏焰像被踩了尾巴,猛地转回头瞪他,“灰尘过敏!TMO的空气质量有待提高!”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伸过来,指背极其轻柔、极其短暂地蹭过她湿润的脸颊。那触感冰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让苏焰僵在原地,忘了呼吸。
“设计师的眼泪,” 谭墨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化在咖啡的香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疲惫的柔软,“太沉重了。流多了……作品会失去飞翔的力量。” 他眼底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深埋的痛楚?像流星划过夜空,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苏焰愕然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墨色的眼底。那里面不再是惯常的冰封,而是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怀念?
“咖啡要凉了。” 谭墨迅速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和话语都是幻觉。他拿起那份被泪水浸润过的图纸,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明天十点。董事会。你做汇报。”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门在他身后合上,走廊的光线将他孤绝的背影拉得很长。苏焰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缠绕着幽暗黑钻的诡异银戒,在门缝透出的光线下,反射着神秘莫测的微光。
她端起他留下的那杯咖啡。杯壁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微凉。凑近唇边,浓郁的苦涩瞬间席卷了口腔。
真苦。
苦得像她此刻的心情。
苦得……却又让她舍不得放下,最终,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瞬间将室内映得一片惨白。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如同巨兽的咆哮,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随即猛烈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噼啪作响。
暴雨,来了。密集的雨点撞击着玻璃,在灯光的折射下,竟像无数颗冰冷的钻石,疯狂地砸落,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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