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开春,空气里还残留着北方寒冬的凛冽,
绿皮火车裹挟着浓重铁锈与人群混杂的气息,驶入了北京站。王建国和妻子秀英挤在硬座上,
像两片被风卷来的叶子。
王建国怀里紧紧搂着那台用棉絮精心包裹的牡丹牌收音机——这是全屯子唯一值钱的家当,
也是他闯荡北京的全部依凭。收音机里正断续播放着《亚洲雄风》,
激昂的旋律与车厢里的酸腐气味交织缠绕,灌入耳朵。秀英靠在他肩头,腹中微微隆起,
新生命在体内悄然生长。王建国望着窗外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的楼群,
黝黑脸上刻着初生牛犊的坚定:“北京,俺们来了!”声音不大,却带着扎根的决绝。
最初落脚处,是丰台一处大杂院角落的违建房,低矮、潮湿,墙壁薄得像纸,
隔壁邻居的咳嗽声清晰可闻。王建国在附近一家小家电维修铺子当学徒,
白天跟着师傅拆解那些发出古怪声响的机器,晚上就在昏黄的灯光下,
捧着从旧书摊淘来的、卷了边的《无线电》杂志,如同钻研武功秘籍般苦读。
他手指关节粗大,却异常灵巧,那些沉默的电阻、电容、晶体管,
在他指间渐渐显露出生命般的脉络。秀英则在一家小饭馆帮工,双手浸泡在油腻的冷水里,
指腹很快变得粗粝发白。一年后,王建国在胡同口盘下个巴掌大的门脸,
“恒通电器维修”的招牌歪歪扭扭挂了起来。开张那天,他特意买了挂小鞭炮,
零星的脆响引来几个探头探脑的老街坊。他修的第一件大活儿,
是街坊李大爷家那台罢工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拆开外壳,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万用表的表针在电路板上缓慢移动,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找到了那个烧蚀发黑的电容。焊下,换新。当屏幕上重新跳出模糊但生动的影像时,
李大爷浑浊的眼睛亮了,连声说:“神了!小王师傅,真神了!”这声“小王师傅”,
像一枚小小的勋章,别在了王建国的心口。他接过皱巴巴的几块钱,
也接住了第一缕扎根北京的微光。小店的生意像初春的柳枝,缓慢却顽强地抽条。
王建国和秀英的汗水,一滴滴渗进这方寸之地。秀英的肚子一天天圆润起来,她挺着腰,
依然在店里帮忙,擦擦洗洗,递个工具,脸上总挂着温顺的笑。王建国则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埋头在各种电路板间,手指被焊锡烫出细小疤痕,
鼻尖萦绕着永不消散的松香和金属灼热的气息。晚上关了店门,两人挤在里间的小床上,
秀英的手轻轻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王建国粗糙的手掌覆上去,
能清晰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蹬踹,一下,又一下,带着新生的蓬勃,撞着他的手心,
也撞着他沉甸甸的希望。然而,生活从不吝啬于展示它冰凉的獠牙。一个夏夜,闷热异常,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秀英突然腹痛如绞,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豆大的汗珠滚落。
王建国慌了神,抱着她冲出低矮的违建房,奔向最近的卫生所。值班大夫睡眼惺忪,
检查后只是潦草地开了一小瓶药水。他们回到那间闷热潮湿、墙壁发霉的小屋,
王建国握着秀英冰凉的手,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秀英身下的床单已被暗红的血浸透,
像一朵绝望绽开的花。那个小小的、尚未成形的生命,连同王建国初为人父的全部热望,
在卫生所简陋的处置室里,无声无息地滑落了。秀英躺在窄床上,
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王建国蹲在床边,
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仿佛想捏碎那无处不在的无力感。窗外,
是北京城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却照不进这间阴暗潮湿的违建小屋。
那台崭新的牡丹牌收音机,不知何时掉落在墙角,蒙了尘,哑了嗓。
时间在汗水和焊锡的烟气中悄然滑行。九十年代中后期,北京像一只巨兽,
开始加速膨胀、奔跑。高楼拔地而起,道路不断拓宽。王建国敏锐地察觉到风里的变化,
那些笨重的收音机、电视机送修的频率在降低,
一种更神秘、更金贵的东西开始零星出现在他的柜台——电脑。笨重的机箱,
嗡嗡作响的风扇,闪着绿幽幽字符的屏幕,里面藏着另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世界。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仿佛赖以生存的土地正在脚下塌陷。他咬咬牙,
把修家电积攒的微薄利润,连同秀英在小饭馆洗盘子攒下的零碎角票,
甚至把结婚时秀英娘家陪嫁的一对压箱底的银镯子也悄悄卖了,凑成一笔钱,
一头扎进了中关村攒动的人流里。他在电子市场的柜台间穿梭,像饥饿的猎手搜寻猎物。
他买回一堆淘汰的486、586主板、硬盘,在维修铺昏黄的灯光下,
对照着天书般的英文手册,拆了装,装了拆。那些细密的针脚、复杂的跳线、陌生的术语,
如同冰冷的迷宫,让他焦头烂额,双眼熬得通红。秀英默默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在那些冰冷的铁疙瘩里耗尽心神。无数个夜晚,
他趴在堆满零件的桌子上沉沉睡去,梦里都是闪烁的出错提示和刺耳的报警声。终于,
在一个黎明破晓前,一台拼凑的电脑屏幕幽幽亮起,熟悉的蓝天白云桌面像一道神谕降临。
他猛地跳起来,像个孩子般大喊:“亮了!秀英,亮了!”秀英揉着眼睛从里间出来,
看到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
刺穿了积累许久的疲惫与迷茫。“恒通电脑维修部”的招牌,带着点蹩脚的洋味儿,
替换掉了原先的家电维修。小店里堆满了机箱、显示器、成捆的网线,
空气里弥漫着塑料和静电的独特味道。王建国坐在转椅上,熟练地敲击键盘,
DOS命令符在黑色的屏幕上飞快滚动。他不再是那个只懂电阻电容的“小王师傅”,
而是“王工”——一个能驯服奔腾“芯”脏的新手专家。
他给那些闪烁着“内存不足”、“非法操作”蓝屏的电脑诊脉,帮小公司组装兼容机,
给懵懂的大学生装盗版游戏。秀英也学会了用五笔字型笨拙地录入客户信息,
偶尔还能帮人设置一下拨号上网。钱,像溪流一样,
开始比从前欢快地流入他们干涸已久的存折。
他们在丰台稍远些的地方租了一间带厨卫的楼房,虽小,却终于有了自己的厨房和厕所。
搬家那天,王建国站在明亮的窗前,望着远处模糊的城际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台蒙尘的牡丹收音机,被仔细擦拭干净,端放在新居的小茶几上,像一个沉默的纪念碑。
千禧年的钟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北京已迫不及待地披上了新装。申奥成功的热浪席卷全城,
巨大的“新北京,新奥运”标语随处可见。王建国的小店也迎来了最繁忙的日子。
他忙着给兴奋的街坊邻居调试天线,
只为更清晰地收看申奥直播;给新开张的奥运特许商品小店组装收银电脑。
他蹬着三轮车穿行在日渐繁华的街道,车斗里装满了主机和显示器,
心里鼓胀着前所未有的踏实。他甚至在一次帮一家小广告公司修电脑时,
无意中瞥见了他们正在设计的奥运宣传册,那绚丽的色彩和动感的线条,
让他心头莫名地一跳。好景总被雨打风吹去。非典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手,
瞬间扼住了这座城市的咽喉。中关村喧闹的电子市场变得门可罗雀,
只有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王建国的小店也骤然冷清下来,
电话铃声变得稀稀拉拉。他戴着厚厚的口罩,守着空荡荡的店铺,看着玻璃门外冷清的街道,
一种巨大的不安再次攫住了他。电脑维修的利润越来越薄,组装机的黄金时代似乎正在远去。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房东递来的新合同——房租又要涨了。房东操着浓重的京腔,
夹着烟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柜台玻璃:“建国啊,这地段,这行情,真没多要你的。
你看看对面那铺子,刚租出去,比你这才多几平米,价钱可翻了一番不止!
”生活又一次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一次,他去给一个婚庆公司修电脑,
板正对着几台崭新的数码摄像机和一台非线编设备发愁——高价请来的摄像师临时撂了挑子。
眼看一场重要的婚礼就要开天窗,老板急得团团转。王建国看着那堆闪着幽光的设备,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要不……我试试?”他修过电脑,摆弄过相机,原理似乎相通?
老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二话不说把机器塞给了他。王建国硬着头皮扛起摄像机,
手心全是汗。他凭着对电子设备的熟悉和对画面构图的直觉,竟然磕磕绊绊地拍完了全场。
当他在那台非线编电脑上,笨拙地将婚礼片段剪辑成一段带着粗糙转场和背景音乐的视频时,
老板看着屏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行啊老王!有你这手艺,还修什么破电脑!
”这偶然的“救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雾。王建国失眠了。几天后,
他做出了一个让秀英惊愕的决定:卖掉积压的电脑配件,用这笔钱加上最后的积蓄,
买一台二手专业摄像机和非线性编辑卡。他盘下了一个更小的临街铺面,
挂上了崭新的招牌——“恒通影像工作室”。招牌很小,淹没在周围林立的店铺中,
但“影像”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孤注一掷的光。电脑维修的工具被收进角落的纸箱,
取而代之的是三脚架、反光板、采集卡。他坐在电脑前,不再是修复故障,
而是在Premiere的轨道上拼接时光,渲染烟火人间。
他拍婚礼、拍寿宴、拍小公司的宣传片。为了一个几秒钟的流畅转场,
他能对着教程熬到后半夜,烟灰缸里堆满烟蒂。秀英成了他的后勤部长兼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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