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凉意顺着书架隔板蔓延上来时，苏清沅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胸腔。
沈砚辞的手就在咫尺之外，指腹摩挲着泛黄的医书封皮，那动作里的迟疑与怅惘，比方才的醉语更让人心头发沉。
可他终究没再往前。
或许是酒意搅乱了心神，或许是书架间的阴影遮住了缝隙，他的指尖在《本草纲目》的册页上顿了顿，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扶着桌沿踉跄后退。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殿下，属下林舟有要事禀报。”
沈砚辞的身体猛地一僵，方才眼底的柔意瞬间被冷意取代，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进来。”
门轴“吱呀”转动，一个身着墨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正是沈砚辞身边最得力的侍从林舟——传闻此人曾随沈砚辞在边境出生入死，不仅武艺高强，查案追踪更是一把好手。
林舟进门时目光飞快扫过屋内，却在触及书架方向时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双手呈上一卷牛皮纸卷宗：“殿下，属下按您的吩咐，查了三年前林姑娘的病因，有了些眉目。”
躲在书架后的苏清沅屏住了呼吸，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而挽月比她更早一步藏进了书架另一侧的角落，那里堆着几箱尘封的医书，恰好能遮住她的身影，此刻她正将身子缩得更紧，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苏清沅听见沈砚辞的呼吸骤然变重，原本虚浮的脚步也稳了几分，他伸手接过卷宗的动作，指尖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说清楚，哪里不对劲。”
“是。”
林舟垂首道，“属下找到当年为林姑娘诊治的李太医，起初他不肯多言，后来属下用了些办法，他才吐露实情——三年前林姑娘染病前，曾受邀去靖安侯府赴宴，回来后便说身子不适。
李太医诊断时，发现她脉象紊乱，体内有罕见的寒毒，并非寻常急症。”
“寒毒？”
沈砚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锐利，“阿瑶身子康健，常年习武，又懂医术，怎会平白无故中寒毒？”
“李太医说，那寒毒藏在滋补的汤药里，寻常人难以察觉，且发作时症状与风寒急症极为相似，若不是他当年多留了个心眼，取了药渣查验，根本发现不了。”
林舟的声音压得更低，“属下还查到，靖安侯府当年与林家有生意往来，后来因药材价格起了争执，闹得很不愉快。
而林姑娘赴宴那日，靖安侯夫人亲手给她盛了一碗燕窝羹。”
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秋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声。
苏清沅躲在书架后，心脏轻轻揪紧——她从未想过，那位传说中温婉聪慧的林姑娘，竟不是正常病逝，而是遭人暗害。
可靖安侯府为何要对她下手？
林家与沈家皆是京中望族，若真要起冲突，也不该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一旁的挽月更是攥紧了衣角，眼底满是震惊，显然也被这消息惊得不轻。
“查，继续查。”
沈砚辞的声音冷得像冰，卷宗被他攥得变了形，“查清那寒毒的来源，查清靖安侯府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当年所有接触过阿瑶汤药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属下这就去办。”
林舟躬身应下，目光再次掠过书架方向，犹豫了一瞬，还是补充道，“殿下，您今日喝了不少酒，此处风寒重，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沈砚辞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画像前，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动作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柔，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猩红的血丝。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先下去，让厨房炖一碗醒酒汤送来，送到我书房。”
林舟应声退下，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沈砚辞站在画像前，又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转身。
他没有再看屋内的陈设，只是脚步踉跄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时，却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桌案上的青瓷花瓶，眼底的怅惘几乎要溢出来，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推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清沅才敢从书架后探出头，朝另一侧的挽月递了个眼神。
挽月连忙从医书堆后钻出来，拍了拍衣角的灰尘，脸上满是后怕：“小姐，方才我躲在那堆书后面，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殿下发现咱们。
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毕竟是禁地。”
“再等一会儿。”
苏清沅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博古架上。
方才沈砚辞与林舟对话时，她注意到博古架最上层，似乎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先前被花瓶挡住，未曾看清。
她踮起脚尖，将木盒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一叠书信和一本泛黄的画册。
书信大多是沈砚辞写给林瑶的，字里行间满是少年人的炽热与温柔——有他在边境领兵时，写下的“今日见军中将士围炉烤肉，忽然想起你最爱的梅花酥，等我回去，便带你去城西的‘闻香楼’吃”；有他平定蛮族后，写下的“阿瑶，我终于不负所托，等我回京，便向陛下请旨，求娶你为妻”。
而画册里，画的全是林瑶的模样——有她坐在梅树下读书的侧影，有她在庭院里抚琴的身姿，还有她穿着戎装，陪沈砚辞在边境练兵的场景。
画册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小小的婚书，上面写着沈砚辞与林瑶的名字，日期是三年前的腊月初八——正是林瑶病逝前一个月。
苏清沅的心轻轻一颤，原来他们早就定好了婚期，若不是林瑶突然离世，沈砚辞的妻子，本该是这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小姐，你看这个。”
挽月忽然指着木盒底部，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林家有女，名瑶，字清和，父为太傅林文渊，母为长公主之女’。
原来林姑娘的父亲是太傅大人，母亲还是长公主的女儿，难怪家世如此显赫，与殿下如此相配。”
苏清沅心中了然——太傅林文渊是当朝重臣，深受陛下信任，长公主更是陛下的亲姐姐，林家既有文官的清贵，又有皇室的亲缘，确实与手握兵权的沈家门当户对。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才情，也难怪沈砚辞会对她念念不忘。
她将木盒放回博古架，轻轻合上屋门，带着挽月沿着小径往回走。
夕阳己经落下，天边染着一层淡淡的橘红色，竹林里的风更凉了，吹得人心里发沉。
挽月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小姐，您说殿下知道林姑娘是被人害死的，会不会很伤心？
以后会不会更恨害林姑娘的人？”
苏清沅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沈砚辞会怎么做，但她能感觉到，三年前的那场意外，绝不会就此结束。
靖安侯府牵扯其中，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阴谋，而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己经卷入了这场尘封的旧事里。
回到浣月轩时，天色己经全黑。
苏清沅洗漱过后，便坐在窗边看书，可脑子里却总想着疏影院里的场景，翻来覆去，竟是一夜无眠。
而此时的书房里，沈砚辞却陷入了沉睡。
他趴在书桌上，面前放着一碗未动的醒酒汤，烛火摇曳，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他又做起了梦，梦里还是三年前的边境，大雪纷飞，林瑶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营帐外，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笑着对他说：“砚辞，快喝了暖暖身子，雪下这么大，可别冻着了。”
他伸手想去抱她，可眼前的人影却突然模糊起来，变成了苏清沅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站在梅树下，眉眼弯弯，笑着对他说：“殿下，今日的梅花开得真好，您要不要和我一起赏梅？”
“阿瑶？”
沈砚辞喃喃出声，伸手想去触碰，可眼前的人影却突然消失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冷清得让人心寒。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才发现自己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桌上的醒酒汤早己凉透，他拿起汤碗，却又猛地放下，目光落在窗外的梅花树上——那里空空荡荡，没有红衣女子的身影，也没有月白襦裙的踪迹，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萧瑟。
“阿瑶，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低声呢喃，眼底的冷意再次浮现，“不管是谁害了你，我都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月光下，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孤独而决绝。
而此刻的浣月轩里，苏清沅正望着窗外的月色，心里满是疑惑——她不知道，这场关于三年前的旧案，将会把她和沈砚辞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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