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县衙的青砖被雨水泡得发亮，檐角垂落的雨帘像一道水晶帘，将大堂前的石狮子罩得朦胧。
沈砚跟着李逸风穿过仪门，刚踏进二堂的门槛，就见一个穿着藏青色衙役服的年轻人正抱着一摞卷宗，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哎哟！”
年轻人惊呼一声，怀里的卷宗散了一地，他连忙蹲下身去捡，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沈砚弯腰，顺手帮他捡起最上面的一本卷宗。
卷宗封面写着“青溪县嘉靖二十三年命案录”，纸页边缘己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宋诚，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李逸风皱着眉呵斥道。
名叫宋诚的年轻人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县丞大人，我、我这是要把上个月的卷宗送进库房，没注意有人进来……”他说着，偷偷抬眼瞄了沈砚一眼，见对方穿着普通长衫，却气质沉稳，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位是……这是新任验尸吏沈砚，刚从京城来的。”
李逸风语气平淡地介绍，随即转向沈砚，“宋诚是县衙的捕快，性子憨首，办案还算勤勉，以后查案，你多跟他搭伙。”
沈砚将手中的卷宗递还给宋诚，点了点头：“沈砚，以后多指教。”
“不敢不敢！”
宋诚连忙接过卷宗，抱着怀里，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沈大人是京城里来的，肯定有大本事，以后我跟着您学！”
李逸风看了眼两人，转身往内堂走：“沈砚，跟我来，给你交代一下验尸房的位置，还有青溪县的规矩。
宋诚，把卷宗送完，去把‘新娘化灰’案的现场记录和张屠户家的口供都整理好，送到沈砚的住处。”
“好嘞！”
宋诚应了一声，抱着卷宗一溜烟跑了。
沈砚跟着李逸风穿过回廊，来到县衙西侧的一个小院。
小院不大，院里种着一棵老梧桐，叶子被雨水打落了一地，角落里一间矮房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验尸房”的木牌，空气中隐约飘着淡淡的草药味。
“这里就是验尸房，以前是刘仵作在用，你来了，就归你管。”
李逸风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酒精和防腐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的工具还算齐全，要是少了什么，让宋诚去采买。”
沈砚走进验尸房，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靠墙放着一张青石验尸台，台上铺着干净的白布，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验尸工具，从银簪、骨针到剖解用的小刀，一应俱全。
最里面的柜子里放着几罐草药，标签上写着“苍术艾叶”，都是用来驱散尸气、防腐的。
“刘仵作经验老道，就是不懂超凡异术，之前遇到过两起蹊跷的案子，都没能查出眉目。”
李逸风站在门口，看着沈砚的背影，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你在京城待过，又懂‘观气术’，这次‘新娘化灰’案，你觉得多久能查出凶手？”
沈砚的手指落在验尸台的白布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的纹理，沉吟道：“现在还不好说。
离魂散和火磷砂都是稀罕物，寻常人根本得不到，凶手要么是江湖术士，要么背后有势力支持。
而且，现场发现的焚天门图腾，是关键线索。”
“焚天门？”
李逸风眉头一挑，脸色微微变了，“你是说，那案子是焚天门干的？”
“目前只是猜测，但可能性很大。”
沈砚转过身，看着李逸风，“李大人，青溪县最近几年，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超凡命案？
或者，有没有关于焚天门的传闻？”
李逸风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雨帘，声音压低了几分：“三年前，城西曾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药材商在家中离奇死亡，尸体浑身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却没有任何起火痕迹。
当时刘仵作查了半个月，也没查出原因，最后只能定为‘意外身亡’。
现在想来，那症状，倒和‘新娘化灰’案有些像。”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
三年前，正是叔父沈敬被斩的那一年。
他连忙追问：“那药材商叫什么名字？
卷宗还在吗？”
“叫周远志，是做南北药材生意的。”
李逸风回忆道，“卷宗应该在库房里，宋诚整理完‘新娘化灰’案的材料，你让他帮你找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沈砚，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似乎对三年前的案子很感兴趣？”
沈砚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只是觉得两起案子相似，或许有关联，查清楚了，对‘新娘化灰’案也有帮助。”
李逸风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也好，查案讲究蛛丝马迹，多留意总是好的。
你刚到青溪，住处己经安排好了，就在验尸房旁边的厢房，宋诚会带你过去。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说完，李逸风转身离开了小院。
沈砚站在验尸房里，看着窗外的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三年前的周远志命案，焚天门的图腾，叔父卷宗里的青溪县……这些线索像一条条线，似乎正慢慢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他追寻了三年的真相。
没过多久，宋诚就抱着一摞材料来了。
他将材料放在桌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大人，这是‘新娘化灰’案的现场记录，还有张屠户家的口供。
张屠户说，新娘子出嫁前三天，曾收到一个匿名的锦盒，里面装着一支银钗，新娘子很喜欢，当天就戴在了头上。
不过，轿子里的灰烬里，没找到那支银钗。”
沈砚拿起口供，仔细看了起来。
张屠户的供词里写着，锦盒是一个穿着灰衣的陌生人送来的，没留姓名，只说是“朋友所赠”。
新娘子戴了银钗后，并无异常，首到出嫁当天上轿前，还好好的。
“银钗不见了？”
沈砚眉头微挑，“会不会是被凶手拿走了？”
“不好说。”
宋诚挠了挠头，“现场围了很多人，说不定是被谁捡走了，也有可能是被火烧化了？
不过银的熔点高，应该烧不化吧……”沈砚没有说话，拿起现场记录。
记录里写着，花轿是张屠户半个月前在县城的“木匠铺”订做的，轿身用的是普通松木，轿帘是丝绸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案发时，抬轿的轿夫说，花轿行到半路，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滋滋”的声音，接着就有黑烟从轿帘缝里冒出来，他们吓得连忙停下，打开轿帘一看，新娘子己经变成了灰烬。
“轿夫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沈砚问道。
“问了，他们说当时雨下得大，路上没什么行人，就看见一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路边的树下，远远地看着花轿，等他们发现不对劲，那人就不见了。”
宋诚回答道，“不过轿夫们没看清那人的脸，只知道身材不高，像是个男人。”
沈砚放下记录，站起身：“走，去验尸房，看看那堆灰烬。”
两人来到验尸房，刘仵作己经让人把花轿里的灰烬装在了一个陶盆里，放在验尸台上。
灰烬呈灰白色，质地细腻，一吹就散，里面确实没有任何骨头渣子，也没有金属碎片。
沈砚戴上麻布手套，拿起一根银簪，轻轻拨弄着灰烬。
他闭上眼，运转“观气术”，指尖的微光再次亮起。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那缕暗红色的异气缠绕在灰烬中，比在现场时更淡了些，却依旧带着阴冷的气息，而且，在灰烬的最底层，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离魂散的气息，像是某种草药的味道。
“刘仵作，你之前说灰烬里有甜腥气，除了离魂散，有没有闻到别的味道？”
沈砚睁开眼，问道。
刘仵作凑过来，仔细闻了闻，摇了摇头：“没有啊，除了焦糊味和甜腥气，没别的味道了。
沈大人，您是不是闻出什么了？”
“有一丝草药味，很淡，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沈砚拿起银簪，挑出一点灰烬，放在鼻尖轻嗅，“像是‘忘忧草’的味道，不过忘忧草本身无毒，常用来安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诚凑过来，好奇地问：“忘忧草？
就是那种开黄色小花的草？
我家后院就种了几棵，用来喂兔子的。”
“没错。”
沈砚点了点头，“但寻常忘忧草没有这种气息，这应该是经过炮制的‘醉魂忘忧草’，能让人陷入昏迷，失去反抗能力。
凶手先用醉魂忘忧草让新娘子昏迷，再用离魂散和火磷砂将她化为灰烬，手法倒是缜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苏瑶提着一个竹篮，快步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浅紫色劲装沾了些泥点，显然是冒雨过来的，见到沈砚，眼睛一亮：“沈大人，我找到线索了！”
沈砚看向她：“什么线索？”
苏瑶将竹篮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那枚刻着火焰图腾的木牌，还有一张纸：“我刚才去了城西的‘万宝阁’，那是青溪县唯一一家卖术士用品的店。
店主说，半个月前，有个穿黑斗篷的人买过火磷砂，还问过‘离魂散’的下落。
店主不敢卖离魂散，那人就走了。
另外，我还画了焚天门的图腾，你看，和木牌上的是不是一样？”
她将纸递过来，纸上画着一个清晰的火焰图腾，和沈砚在现场看到的一模一样。
沈砚拿起木牌，又看了看纸上的图腾，眉头皱得更紧了：“焚天门的人果然在青溪县。
你知不知道，焚天门最近在江湖上有什么动作？”
苏瑶在验尸房里找了个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才说道：“焚天门以前主要在江南一带活动，专干些谋财害命的勾当，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会来青溪。
我师父说，焚天门的人擅长用火焰类的异术，而且行事狠辣，从不留活口。”
她顿了顿，看向沈砚：“对了，沈大人，你刚才说灰烬里有醉魂忘忧草的味道？
那东西炮制起来很麻烦，青溪县能炮制这种草药的，只有城南的‘柳记药铺’。”
“柳记药铺？”
沈砚眼睛一亮，“走，现在就去！”
宋诚连忙跟上：“我也去！
我熟悉路！”
苏瑶放下茶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算我一个，我懂术士的门道，说不定能帮上忙！”
三人刚走出验尸房，就见李逸风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封公文，脸色有些凝重。
他看到沈砚三人，眉头微挑：“你们要去哪？”
“去城南柳记药铺，查醉魂忘忧草的线索。”
沈砚回答道。
李逸风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公文递给沈砚：“刚收到府城的公文，说三年前逃走的焚天门护法，可能藏匿在青溪县一带。
你们查案可以，但要小心，焚天门的人不好对付。
另外，柳记药铺的掌柜柳若璃，是个医仙，脾气有些古怪，你们说话注意分寸。”
沈砚接过公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焚天门护法，名唤赤焰，擅用火焰异术，悬赏五百两白银捉拿”。
他将公文收好，点了点头：“多谢李大人提醒，我们会小心。”
说完，三人冒着雨，快步往城南走去。
雨丝打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沈砚却觉得心里的热度越来越高——柳记药铺、醉魂忘忧草、焚天门护法……线索越来越多，他离叔父的旧案，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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