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观澜苑”3号楼2单元1701的那个下午,林薇右眼皮就一直跳。
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喷着黑烟开走了,留下她和一地七扭八歪的纸箱堆在光秃秃的客厅中央。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油漆混合的怪味。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想看看这掏空她六年积蓄外加三十年贷款换来的view。窗外,
灰蒙蒙的天粘着几片脏棉花似的云。楼下是缩成玩具大小的绿化带和停车场。正前方,
毫无遮挡的,是几乎紧贴着的一栋一模一样的楼——4号楼。两栋楼距离近得离谱,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面1701阳台晾晒的白色床单上的一块黄色污渍,
以及窗后那个模糊的人影。那人似乎也正站在窗后,朝她这边看。林薇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避开了可能的视线交汇。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像冷血动物,
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神经病。”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强迫症似的开始拆箱,
用忙碌驱散那点不适。这房子地段好,学区不错,价格在同区域里低得反常,
她抢得头破血流才拿下。有点小毛病,邻居有点怪,忍了。接下来的几天,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对面1701的那个邻居,
像个固定在窗后的幽灵。无论林薇几点起床,拉开窗帘时,对面那人一定已经站在那里。
深更半夜,她偶尔失眠走到窗边,那个影子依旧在。白天她在客厅看电视,
眼角余光总能瞥见那个凝固的轮廓。她做饭,洗澡浴室窗户磨砂玻璃,但轮廓依稀可辨,
甚至只是瘫在沙发上刷手机,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他从轮廓看像个男的几乎从不拉窗帘,
房间内部总是陷在一片缺乏细节的昏暗里,更衬得那个窗前的身影清晰、固执、令人不安。
林薇试过挥手,尝试用友善打破这诡异的僵局。对方毫无反应。她试过猛地看回去,
试图用目光逼退对方。那影子纹丝不动,坦然接受她的审视,仿佛她才是那个窥视者。
她甚至在某天晚上,故意只开一盏昏暗的台灯,举着手机放大功能对着对面偷拍。
像素拉满后,屏幕里是一片模糊的噪点,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形轮廓,
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一种……非人的专注。他看的似乎不是她,
而是她所在的这个“空间”。她感到一阵恶寒,赶紧放下了手机。焦虑和愤怒开始滋生。
她通过物业,拐弯抹角地打听对面1701的住户。物业经理是个油滑的中年男人,
在电话里打着哈哈:“4号楼1701?哦,好像是位老先生,姓吴吧?挺孤僻的,
很少出门。没什么问题啊,林小姐您是不是刚搬家太敏感了?”“他整天站在窗后看我家!
这正常吗?”林薇压着火气。“哎呀,可能老人家就这点爱好呢?看看风景嘛。
两栋楼离得是近了点,设计问题,我们也没办法。要不……您家窗帘拉上?
”林薇气得摔了电话。拉上窗帘?她买这房子图的就是这扇落地窗和开阔的视野!
凭什么要她像个见不得光的人一样躲在后面?她开始观察细节,试图找出对方行为的逻辑,
或者至少是破绽。她发现那人的姿势几乎永不改变:直立,微微前倾,
双手似乎自然下垂贴在身体两侧。像商店橱窗里忘了上色的模特。
她记下时间:她早上七点半拉窗帘,他在。晚上十一点半睡觉前,他还在。
他不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吗?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疯狂汲取想象力养分,生根发芽。
她做了噩梦,梦见那个黑影穿过了两楼之间狭窄的缝隙,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纸,
贴在了她的窗外,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她。她再也忍不了了。周六上午,阳光刺眼,
试图给这座冰冷的城市注入一点活力。林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
决定亲自去4号楼1701敲门。当面问清楚,哪怕大吵一架,也好过这种无声的精神折磨。
4号楼的楼道和3号楼一模一样,弥漫着同样的消毒水味道。1701的防盗门是深棕色的,
门牌号有些歪斜。门上没有春联,没有福字,光秃秃的,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她按了门铃。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里面传来极其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嗒……嗒……嗒……间隔长得令人心焦。门开了一条缝,链条还挂着。
出来——像是灰尘、陈旧纸张、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医院消毒水但又混着别的什么的味道,
呛得林薇微微皱眉。门缝里是一张异常苍老的脸,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刻刀划出来的。
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整个眼睛,只能看到两条细小的、浑浊的缝隙。嘴唇干瘪,
紧紧地抿着。“谁?”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您……您好,
我是对面3号楼1701的,刚搬来。”林薇尽量让声音显得友好。老人透过门缝看着她,
那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既不好奇,也不惊讶,更谈不上欢迎。他只是看着,
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林薇被他看得发毛,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个……先生,
不好意思打扰您。就是……您好像经常站在窗边?”老人沉默着。“我……我在家的时候,
好像总能……看到您。”林薇感觉自己词句笨拙,像个指控别人呼吸空气的傻瓜,
“我就是想来问问,是有什么事情吗?或者……需要帮忙吗?”漫长的沉默。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阴影笼罩下来。就在林薇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或者根本就没听明白时,
那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而含混:“看……东西。”“看什么?”林薇追问。
老人似乎思考了一下,或者说,只是延迟了很久才处理完这个问题。
他抬起一只枯瘦得像鹰爪的手,极其缓慢地,指了指林薇的身后——指向她家的方向。
“看……那里。”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似乎聚焦了一瞬,吐出两个字:“干净。”然后,
不等林薇再问,门猛地关上了。砰的一声巨响,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
彻底结束了这场诡异的对话。林薇僵在原地,后背窜起一股凉气。“看……那里。”“干净?
”什么意思?她家很干净?这算什么理由?那种语气,那种眼神,
根本不像是在评价卫生状况!那更像是一种……描述?一种定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
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恐惧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升级了。那个老人太怪了,
怪得超出了“孤僻”的范畴。还有那两个字——“干净”,像两个冰冷的石子,
投入她意识的深潭,激起层层诡异的涟漪。她冲到窗前,看向对面。那个黑影,
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仿佛刚才去敲门,听到那沙哑的声音,只是一场白日梦。
但下一秒,林薇的血液几乎冻结了。她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一直保持直立前倾姿势的黑影,
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朝着她的方向。
……时间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林薇的生活彻底绕开了那扇落地窗。
她拉严了客厅所有的窗帘,厚厚的遮光布彻底隔绝了外界,也把房间变成了一个昏暗的囚笼。
她宁愿开灯生活。但她无法隔绝那种感觉。她知道他还在那里。那个“干净”的评价,
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她开始疯狂地打扫卫生,
用消毒水擦拭每一寸地面,甚至徒劳地想擦亮窗外的空气。
她扔掉所有她觉得“不干净”的东西,情绪在偏执的洁癖和突如其来的崩溃间反复横跳。
她试图求助。再次给物业打电话,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对方的态度从敷衍变成了不耐烦:“林小姐,吴先生年纪大了,行为是有点怪,
但他没违法没违规,我们也不能因为他‘看’你就把他怎么样吧?你说他点头?隔那么远,
您是不是看错了?”她甚至报了警。两个年轻的警察上门,态度很好,但也爱莫能助。
他们去对面敲了半天门,这次连门都没开。联系社区和老人据说存在的远房亲戚,
得到的回复都是“老人性格孤僻,精神正常,无攻击性,尽量别去打扰”。
警察临走前委婉地建议:“林小姐,如果您觉得困扰,或许可以考虑……安装个厚点的窗帘?
或者,看看心理医生?”孤立无援。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疯了,是她神经过敏。
而对面那个影子,那个吴老人,依旧雷打不动地站在窗后,用他永恒的沉默和注视,
一点点侵蚀她的理智。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工作时频繁出错。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
脸色苍白得像鬼。她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总觉得眼角余光能瞥见那个黑影就站在她家的客厅里,站在她的卧室门口。猛地回头,
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穿过窗帘缝隙,那道永恒的、沉默的注视。直到那天晚上。
台风过境,暴雨如注,狂风像野兽一样撞击着大楼的玻璃幕墙,发出可怕的呜咽声。
整栋楼似乎都在轻微摇晃。林薇缩在沙发上,用毯子裹紧自己。这种天气,
对面那个老怪物总该去睡觉了吧?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天地。
几乎就在同时——轰隆隆!!!!一声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的雷暴炸响!
巨大的声浪和震动让她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也就在这闪电和雷声交替的、不足一秒的绝对光明与绝对巨响的间隙里……林薇的眼睛,
下意识地瞥向了对面1701的窗户。闪电的光芒,如同最高功率的闪光灯,
瞬间将对面那个总是沉浸在昏暗中的房间内部,照得雪亮、毫发毕现!她看到了!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那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房间里,
几乎是空的!没有家具,没有生活痕迹!只有光秃秃的地板和白墙!
而那个一直站在窗后的“吴老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前倾站立的人!
那是一件……一件像是用某种陈旧、僵硬、暗色布料做成的……长袍?
或者一个空荡荡的人形套子?被一个简陋的、歪斜的金属支架撑在窗前!
那“长袍”的领口上方,本该是脑袋的地方,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那只是一个……一个被刻意放置的、伪装成人的……东西!在那空荡荡的领口里面,
区域——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像是用黑色墨水画上去的……无法理解的符号!
复杂、扭曲、充满了非人的几何感!而就在那片符号矩阵的中心,镶嵌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眼球。一个巨大、浑浊、布满血丝、完全不像人类该有的眼球。
它诡异地镶嵌在墙壁里,瞳孔在闪电强光下收缩成一个极小的黑点,
正直勾勾地、贪婪地、隔着几十米的雨幕,穿透她的窗户,死死地盯着她!
盯着她所在的这个——“干净”的空间!
“嗬——”林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的、极其短促的抽气声。
极致的恐惧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声音。她像一尊泥塑,僵在原地,连瞳孔都无法转动。
下一秒,雷声的巨响吞没一切,闪电熄灭,世界重归黑暗与暴雨的喧嚣。
对面1701的窗户,再次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昏暗。
那个“人影”轮廓依旧,仿佛刚才那惊悚绝伦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但林薇知道不是。
她看见了。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也知道它在“看”什么了。那不是窥视。
那是……观测。“干净”……意味着适合观测?适合那个……眼球?
无边的寒意和恶臭瞬间包裹了她。她双腿一软,沿着沙发瘫软下去,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嘚嘚地磕碰在一起,却发不出任何尖叫。胃里翻江倒海,
她猛地捂住嘴,连滚爬爬地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胆汁的苦涩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冰冷恐惧。
她趴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过了很久,才积攒起一点力气。颤抖着摸出手机,
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翻到最近通话记录,
找到那个几天前上门、态度温和的年轻警察的号码。她必须要告诉别人!必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喂?您好,哪位?”警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是……是我!3号楼1701的林薇!我上次报过警!对面那个老人!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她的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林小姐?您慢慢说,
别急,看到什么了?”警察的语气严肃起来。“他不是人!那不是个老人!房间里是空的!
只有一个架子!一件衣服!墙上!墙上画满了鬼画符!还有一个……一个巨大的眼睛!眼睛!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它在看我!一直看的不是我!是那个眼睛!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只有电流的细微杂音。过了几秒钟,警察的声音再次响起,
语气变得极其谨慎,甚至带上了一种安抚式的、近乎无奈的语调:“林小姐,
您听我说……您现在情绪非常激动。您刚才说……台风,闪电,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出现了……一些幻觉?”“不是幻觉!我真的看见了!千真万确!你们快来!快来检查对面!
我求求你们!”林薇哭喊着,指甲死死抠着手机外壳。“林小姐,请您冷静。
我们现在人手非常紧张,台风天事故很多……而且,您描述的这个情况……”警察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用词,“……过于离奇了。我们没有搜查令,
不可能因为您说看到……嗯……一个眼睛,就去强行破门检查一位独居老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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