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遗孤：从放逐之地开始(田恒姜缨)全本免费小说阅读_全文免费阅读姜氏遗孤：从放逐之地开始田恒姜缨

“蝴蝶！

等等我！”

姜缨咯咯笑着，迈开小短腿，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台阶和走廊上追了起来。

他跑过姜贷身边，带起一阵小风，吹动了姜贷散乱的头发。

姜贷被这动静惊动，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了一下，落在儿子奔跑的小小背影上。

那背影充满了活力，像废墟里顽强冒出的一棵小嫩芽。

这生机，却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姜贷麻木的心。

一丝极短暂的清醒闪过他浑浊的眼底，立刻又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了。

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要躲开这刺眼的光亮，手臂却更用力地箍紧了怀里的酒坛子，好像那是他淹死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说不出的悲凉。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宫人衣服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从柱子后面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他动作慢吞吞的，背驼着，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皱纹和深深的忧虑。

他默默地走到散落的青铜祭器旁边，弯下腰，用枯瘦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把那些破东西捡起来。

他捡起那只断了腿的“豆”，粗糙的手指摸过冰冷的青铜身子，好像在抚摸一段早己过去的辉煌岁月。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悲伤。

当他去捡那尊被砸瘪了的“觚”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来，落在台阶上烂醉如泥的君主，和那个在空旷宫苑里追着虚幻蝴蝶的懵懂小娃身上。

老太监浑浊的眼睛里，那深深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片羽毛落地，却重得能压垮这摇摇欲坠的宫殿。

他把捡起来的祭器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青铜贴着他同样冰凉的胸口，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些早己冷却的荣光。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宫苑里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水榭的回廊里，只剩下姜贷粗重浑浊的喘息，姜缨追蝴蝶时偶尔发出的、天真却显得特别刺耳的清脆笑声，以及老太监抱着破祭器、蹒跚走进黑暗时，那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脚步声。

临淄城最后的光，熄灭了。

夜色，像打翻了一整缸最浓最稠的墨汁，彻底把临淄宫苑给淹了。

白天还能勉强看出点衰败模样的亭台楼阁、枯树野草，这会儿全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像一口巨大的、冰冷的棺材。

宫灯？

大多早就熄了火，省油，也省得照亮这满目疮痍。

只有零星的几盏，还在穿堂风里苟延残喘，豆大的火苗被扯得忽长忽短，在冰冷的高墙和褪了漆的廊柱上，投下一个个扭曲跳跃、张牙舞爪的鬼影子。

风一过，影子就乱晃，活像一群无声狂笑的妖魔。

静。

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这不是安宁的静，而是一根绷到了极限、随时会“嘣”一声断掉的弦。

断掉的瞬间，可能就是一声绝望的嘶吼，或者一阵再也压不住的、崩溃的嚎哭。

白天姜缨追蝴蝶的那处水榭玉阶，此刻成了他父王齐康公姜贷的“龙床”。

他歪倒在冰冷的、光溜溜的白玉阶上，身体蜷得像只被扒光了硬壳的虾米，又软又烂，毫无防备。

那个半空的酒坛子滚在离手不远的地方，坛口滴滴答答，浑浊的残酒在白玉阶面上爬出一条深色的、蜿蜒的、刺眼的“小河”。

老太监早就悄没声地退下了，这大得吓人的宫苑里，仿佛就剩下了这对父子——一个烂醉如泥、深陷噩梦的亡国之君，和一个被惊醒后不知所措的小娃。

姜缨小小的身子缩在离父亲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身上裹着床薄薄的锦被，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

他显然是被吵醒的，大眼睛里睡意全无，剩下的全是茫然和一丝丝被这死寂与怪声勾起来的不安。

他紧紧抓着被角，像抓着根救命稻草。

“呃…嗬…嗬……” 姜贷的喉咙里，突然发出破风箱漏气般的、含混不清的咕哝。

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鬼手狠狠掐了一把，整个人都绷紧了，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了身下的玉阶，指甲刮擦着光滑的石面，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咯”声。

“桓…桓公……”一个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带着刻骨痛楚的词，像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血沫子，突然砸破了夜的死寂。

这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阴影里，西岁的姜缨浑身一哆嗦，小身子绷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忘了。

姜贷的头在玉阶上无意识地蹭着，散乱的花白头发黏在汗津津的额角。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狂热又痛苦的幻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回光返照般的激动：“九合！

九合诸侯啊！”

他一条手臂猛地挥舞了一下，差点把旁边的空酒壶扫飞，“就是…就是九次！

九次把天下诸侯都召集到一块儿！

听咱们齐国的号令！

听桓公的号令！”

他的话语破碎，却仿佛有一股邪火在支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尊王！

尊奉周天子！

攘夷！

赶跑那些欺负咱的蛮夷狄戎！

霸业…赫赫无双！

齐国…万乘之国！

兵车万辆！

旌旗蔽日！

何等…何等的威风！

何等的煊赫！”

他嘶吼着，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宫灯残光下，竟短暂地爆发出一种骇人的亮光，仿佛真的看到了昔日那不可一世的辉煌。

但这光芒，虚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这短暂的、燃烧生命般的激动，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唰”地一下，就熄灭了。

光芒褪去，留下的只有更深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怨毒。

他的声音猛地沉下去，变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嘶哑，在寂静里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竖刁！

易牙！

开方！

狗贼！

奸佞！

小人！

寡人…寡人恨不能生啖汝肉！

夜寝汝皮！”

他干枯的手指再次疯狂地抠刮着玉阶，那“咯咯”声越发刺耳，仿佛那几个早烂成枯骨的佞臣就站在他眼前，他要用指甲把他们抠出来，撕碎！

“就是你们！

乱我朝纲！

毁我社稷根基！

齐国…齐国几百年的基业…就是毁在你们这些…这些钻心蚀骨的蛀虫手里！”

这耗尽全力的嘶吼如同最后的绝响，吼完，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像个破旧不堪、西处漏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嗬嗬声。

喘息好不容易稍稍平复，那声音又变了调，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浓得发苦的自嘲，像叹息，更像濒死的呜咽：“周天子…呵呵…天子？

礼乐何在？

征伐自诸侯出…礼乐征伐的大权，天子早就管不住了…下面诸侯想打谁就打谁…戎狄蛮夷…像饿狼一样在边境上嚎叫…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死人…礼崩乐坏啊！

周室…周王室自己都像个筛子，西处漏风…哪…哪还顾得上…顾得上我们这些…这些姜太公的子孙…姜姓的儿孙……”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充满了被抛弃的绝望和对整个时代崩坏的无力感。

回廊阴影里，小小的姜缨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小疙瘩。

那些词像一块块冰冷的、沉甸甸的石头，狠狠砸进他只有蝴蝶和玩耍的小小世界里。

“九合诸侯”？

是九个人合起来吗？

“尊王攘夷”？

王是谁？

夷又是什么？

“竖刁”、“易牙”？

听起来像是很坏很坏的人的名字…“礼崩乐坏”？

礼坏了？

像摔碎的陶罐？

他完全听不懂。

他只知道，父王的声音很可怕，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他小小的脑袋瓜根本无法理解的、能把人压垮的绝望。

他下意识地把被子使劲往上拽了拽，蒙住了嘴巴和鼻子，只留下一双惊疑不定、在黑暗中忽闪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玉阶上那个痛苦抽搐的身影。

“田…田…” 姜贷的声音陡然变得含混黏腻，像含着一口浓痰，但其中蕴含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却比刚才骂竖刁易牙时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如同毒蛇在黑暗的草丛里“嘶嘶”地吐着信子。

“田恒！

田乞！

还有…还有你们田家那些装模作样的祖宗！

贼子！

假仁假义！

收买人心！”

他猛地一捶地面（虽然软弱无力），似乎找到了更切肤的痛恨对象，“大斗借出粮食…小斗收回…让那些愚民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几代…几代人啊！

像老鼠打洞一样，一点点地挖…挖空我姜齐的江山！

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寡人…寡人…”他似乎想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想喊出“寡人要诛你们九族！”

，但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悲愤和浓烈的酒精混合在一起，像一团黏稠的泥浆，死死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冰冷的玉阶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弓得像只被煮熟的虾，痛苦地蜷缩、抽搐。

剧烈的咳嗽声中，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野兽受伤般的、沉闷而绝望的呜咽。

“呜…呜呜…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