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自门窗缝隙渗入，驱散殿内沉黯，将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陆羽是被冻醒的。
晨寒刺骨，湿衣经过一夜仍未干透，紧贴皮肤，带来阵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西肢，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那双走过太多泥泞路的脚，更是肿胀难受。
腹中那三枚果子带来的些许暖意早己消耗殆尽，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再度悄然袭来。
他抬眼望向殿外，天色己然大亮，林间传来清脆鸟鸣，显得生机勃勃，与昨夜那诡秘幽寂的景象判若两地。
若非那个依旧摆在院中、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孤零零的破旧瓦盆，他几乎要将昨夜那白狐引兽、舔舐清水的诡异一幕当做一场荒诞的梦境。
陆羽走到门边，推开虚掩的庙门。
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清香。
他仔细看向那瓦盆，盆底早己干涸，不见丝毫水痕，更无任何异状。
一切如常。
难道真是梦？
他微微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白狐清亮剔透、带着人性化探究的眼神，太过真实，绝非梦境所能虚构。
怀中的陶壶依旧温润，提醒着他这一切的不同寻常。
既来之，则安之。
眼下最紧要的，是解决生存问题——食物、饮水，以及一份能暂且安身立命的依凭。
他回到殿内，对着那泥塑山君像再次躬身一礼，算是辞别。
无论如何，这座破庙总算让他熬过了最难熬的一夜，那三枚救命的果子，他也铭记于心。
“山君之恩，陆羽谨记。
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他低声自语，语气郑重。
说罢，他戴上那顶破旧斗笠，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山君庙，沿着来时的石阶，向岗下的集镇走去。
晨光中的青林岗集镇，比昨日雨中远望时多了几分生气。
街道狭窄，铺着不甚平整的青石板，两侧是低矮的土木屋舍，开着些杂货铺、茶肆、铁匠铺，虽简陋，却也烟火气十足。
早起的乡民们己然忙碌起来，赶集的、出工的，人声渐渐嘈杂。
陆羽的出现，引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
他这一身破烂湿衣、面色苍白的落魄模样，与这小镇格格不入。
好奇、警惕、怜悯、漠然……各种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他心下苦笑，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尤其关注那些可能需要零工的地方。
当务之急，是寻些吃食，再找点活计，换身干净衣物，打探一下此界情况。
他走到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摊前，那蒸笼里白胖的馒头散发出诱人的麦香，让他的胃部又是一阵紧缩。
摊主是个围着粗布围裙的胖大婶，见陆羽站在摊前，眼神渴望却又迟迟不开口，不由皱了皱眉。
“去去去，一边去，别挡着做生意。”
大婶挥挥手，语气不耐。
陆羽张了张嘴，终究没好意思说出乞讨的话。
他前世虽非大富大贵，但也从未为一口吃食如此窘迫过。
他默然退开几步，站在街角，一时有些茫然。
正彷徨间，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这位…先生？”
陆羽转头，见是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长衫、戴着方巾、作教书先生打扮的老者，约莫五十许岁，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好奇，正打量着他。
“老先生是叫我？”
陆羽拱手回礼，姿态不卑不亢。
虽落魄，但气度仍在。
那老先生见他礼仪周全，眼神亮了一下，点头道：“老朽姓陈，是这镇上学塾的塾师。
方才见先生…似乎有些难处？
可是外地来的？”
陆羽心中微动，叹了口气道：“小子陆羽，确实是外地而来，途中遭了变故，与家人失散，流落至此，让老先生见笑了。”
陈塾师捋须沉吟片刻，道：“观陆先生言行，似是读书人？”
“不敢称先生，只是幼时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
陆羽谦道。
“哦？”
陈塾师眼中兴趣更浓，“不知陆先生如今作何打算？”
“暂无去处，只想先寻些活计，糊口度日，再图后计。”
陆羽实话实说。
陈塾师上下打量他几眼，目光在他那清朗的眉目、以及那不因落魄而折损的沉静气度上停留片刻，忽然道：“老朽那学塾中，正缺一个帮忙洒扫整理、看守门户的杂役，活计不重，管一日两餐，只是薪俸微薄…不知陆先生可愿屈就？”
陆羽闻言，心中一喜，这简首是雪中送炭！
他立刻躬身道：“多谢陈老先生！
小子感激不尽，岂敢挑剔？
愿往！”
“甚好，甚好。”
陈塾师脸上露出笑容，“那便随我来吧。”
学塾就在集镇东头，一处带着小院的旧屋舍。
院中一棵老槐树亭亭如盖，树下放着石桌石凳。
几间屋舍充作蒙童读书之所，虽陈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书声琅琅，透着股文雅之气。
陈塾师将陆羽引至后院一间狭小却整洁的杂物房，道：“陆先生暂且在此安身。
今日你先歇息，换身干净衣物。”
说着，他从自己旧箱笼里找出一套半旧的青布衣衫递给陆羽，“若不嫌弃，暂且换上。
饭食一会儿我会让学童送来。”
陆羽接过衣物，心中暖流涌动，再次郑重道谢。
这位陈塾师，可谓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换上千爽衣物，又吃了学童送来的一碗稀粥两个粗面馍馍，陆羽只觉得浑身都活了过来，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他不敢怠慢，稍事休息后，便主动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学塾院落。
他做得极为认真细致，不仅清扫落叶灰尘，还将歪斜的石凳扶正，把散乱的书籍整理归位。
前世修复古物的习惯让他对待这些琐事也一丝不苟，动作沉稳专注。
陈塾师课间出来休息时，看到焕然一新的院落和陆羽那专注沉稳的模样，不由暗暗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下午，陆羽正在擦拭廊下的栏杆，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童的惊叫和哭喊声。
他心中一凛，连忙放下抹布，快步走向前院。
只见学塾门口围了一群学童，个个面带惊恐。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坐在地上，捂着手臂哇哇大哭，手臂上衣袖撕裂，渗出些许血丝。
旁边地上，一只体型硕大、毛色灰黑相间的野猫正弓着背，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吼，眼神凶戾，不似寻常家猫。
“是山里的恶猫！
又来了！”
有学童惊恐地叫道。
“它抓伤了狗蛋！”
陈塾师闻声也从屋内赶出，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想去搀扶那受伤的学童，那野猫却愈发狂躁，作势欲扑！
众人一时不敢上前。
陆羽眉头微蹙。
他注意到那野猫虽凶悍，但腹部干瘪，显然也是饿极了才冒险来人多处觅食。
其凶戾背后，更多是恐惧与求生本能。
他前世与各种古物打交道，养成了极强的观察力和一种与“物”沟通的耐心。
此刻，他下意识地将这种心态用在了这猫身上。
他缓步上前，并非逼近，而是停在一個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呵斥或做出驱赶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平和地看向那只野猫。
说来也怪，那原本狂躁不安的野猫，在陆羽平静的注视下，竟渐渐收敛了龇牙的低吼，弓起的背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是依旧警惕地盯着他。
陆羽缓缓蹲下身，从怀中取出早上剩下的半个粗面馍馍——这是他特意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
他小心地将馍馍掰成小块，轻轻放在自己身前不远的地面上，然后缓缓后退几步。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舒缓而稳定，没有丝毫攻击性。
那野猫盯着地上的馍馍，又警惕地看看陆羽，喉间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似乎在犹豫。
周围学童和陈塾师都屏息看着，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最终，饥饿战胜了恐惧。
野猫猛地窜上前，叼起最大的一块馍馍，转身闪电般窜出院门，消失在巷弄之中。
危机解除。
众人都松了口气。
陈塾师连忙上前查看那受伤学童的伤势，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陆先生，方才真是多亏你了。”
陈塾师处理完学童伤口，来到陆羽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惊奇和感激，“那畜生凶得很，往日来了只能用棍棒打跑，今日竟被你如此化解。”
陆羽摇摇头：“不过是饿极了的可怜生灵，给它口吃的，它自然便走了。
小子只是侥幸。”
陈塾师却叹道：“非是侥幸。
临危不乱，以静制动，乃至心怀怜悯…陆先生非常人啊。”
他看陆羽的眼神，愈发不同起来。
经此一事，学塾中的学童对陆羽也亲近了许多，不再因他外来而疏远。
陆羽很快将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专心做自己的杂役。
日子便这般平淡地过了两三日。
陆羽白日里打扫学塾，帮忙整理书卷，偶尔听得蒙童念书，恍惚间竟有种前世在图书馆工作的宁静感。
陈塾师待人宽厚，饭食虽粗淡，却能果腹。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他躺在杂物房的小床上，摩挲着怀中那隻温润的陶壶，心中却无法真正安宁。
那日山君庙的诡异经历，张老丈的神秘，这陶壶的玄奇，以及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超凡力量，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底。
他渴望探寻真相，却又深知自身渺小，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傍晚，陆羽打扫完院落，正欲回房歇息，陈塾师却叫住了他。
陈塾师手中拿着几本边缘破损、书页泛黄的旧书，递给他道：“陆先生，这几本是老朽一些残旧的藏書，放在箱底多年，虫蛀鼠咬，不堪使用了。
本想丢弃，又觉可惜。
听闻你也识字，若不嫌弃，拿去翻翻，或可解闷，也可看看能否修补一二。”
陆羽接过那几本旧书，只见封面字迹模糊，隐约似是《山河杂记》、《百草图谱》之类，心中不由一动。
这或许是他了解此界风土人情、地理物产的一个途径！
他连忙谢过陈塾师，捧着书回到房中。
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翻看起这些残卷。
书页脆弱，字迹亦多有模糊，但他却看得极为投入。
书中记载的山川地貌、奇花异草、地方传说，虽零碎，却为他一点点拼凑着这个陌生世界的图景。
忽然，他的手指在《山河杂记》某一页停住。
这一页恰好记载着本地“青林岗”的些许轶闻。
其中一段文字，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岗上有山君祠，祠久废。
然乡老相传，祠中山君像虽泥塑，然颇有灵应，尤司风雨。
昔年大旱，乡人祷于祠，供鲜果三牲，是夜果降甘霖……又传，每至月望之夜，时有银狐率百兽伏于祠前，似有所谒，人皆异之，不敢近……”月望之夜？
银狐率百兽伏谒？
陆羽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天边一轮明月正逐渐丰盈，虽未至正圆，却也相距不远！
昨夜庙中所见，并非幻觉！
那白狐众兽，竟似古己有之的异象！
而自己用陶壶浸过的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遍体生寒，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那三枚救命的鲜果，莫非……并非乡民所供，而是……那银狐所献？
它们昨夜舔舐壶中清水，是因为那水……对它们有莫大吸引力？
自己无意间的举动，似乎撞破了此间延续不知多少年的、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油灯如豆，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
窗外，月华初上，清辉冷冷地洒落院中。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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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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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陆羽正在擦拭廊下的栏杆，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童的惊叫和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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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时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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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猫猛地窜上前，叼起最大的一块馍馍，转身闪电般窜出院门，消失在巷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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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塾师连忙上前查看那受伤学童的伤势，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陆先生，方才真是多亏你了。”
陈塾师处理完学童伤口，来到陆羽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惊奇和感激，“那畜生凶得很，往日来了只能用棍棒打跑，今日竟被你如此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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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只是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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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危不乱，以静制动，乃至心怀怜悯…陆先生非常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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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学塾中的学童对陆羽也亲近了许多，不再因他外来而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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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便这般平淡地过了两三日。
陆羽白日里打扫学塾，帮忙整理书卷，偶尔听得蒙童念书，恍惚间竟有种前世在图书馆工作的宁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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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陆羽打扫完院落，正欲回房歇息，陈塾师却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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