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山洞里的第二日，是在一片压抑的呻吟声中开始的。
沧溟的伤势在夜间反复，魔气与神力在他体内激烈冲撞，即使陷入昏迷，他的身体仍不时痉挛，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额发。
白璃几乎一夜未眠，不断用清水为他擦拭降温，更换被血与汗浸透的布条。
她看着这个在神域传说中近乎无敌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心中五味杂陈。
袖中的“噬心蛊”安静着，但那份沉重感却无时无刻不压在心头。
“水……”一声沙哑的呓语打断她的思绪。
白璃连忙取过水囊，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将清水一点点喂入他干裂的唇间。
他无意识地吞咽着，喉结滚动，几缕清水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
喂完水，她正准备将他放下，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
那力道极大，如同铁箍，捏得她腕骨生疼。
白璃惊呼一声，对上了沧溟骤然睁开的双眼。
那眼里没有了昨日的冰寒与审视，只剩下被伤痛和噩梦折磨后的赤红与混沌，带着野兽般的警惕。
“你是谁？！”
他声音嘶哑，目光没有焦点，却充满了攻击性。
“是我……是那个医女。”
白璃忍着手腕的疼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害，“你受伤了，记得吗？
在云梦大泽。”
“云梦……大泽……”沧溟的眼神微微晃动，混沌稍退，锐利渐生。
他审视着眼前这张写满惊慌的俏脸，又看了看自己紧握着她纤细手腕的手，以及她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水囊。
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
瘴气，重伤，一个自称医女的凡人女子……他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但目光依旧锁定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你。”
他陈述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沉，却因虚弱而少了几分压迫。
白璃揉着发红的手腕，心有余悸地退开半步，低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伤口还在流血，魔气似乎也……无妨。”
沧溟打断她，试图坐首身体，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靠回石壁，闭目调息，试图梳理体内乱窜的力量，但显然收效甚微。
白璃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中那个“合理”的借口又冒了出来：他现在状态极不稳定，贸然使用“噬心蛊”风险太大，必须等他伤势好转一些，神心稳定之时，才是最佳时机。
对，就是这样。
她再次说服了自己。
“我采了些有助于祛除魔气、稳定心神的草药，”她拿出几株在洞外寻得的、确实有几分清心效果的凡间草药，捣碎了准备给他换上，“可能会有点疼。”
沧溟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白璃小心翼翼地解开昨日粗略包扎的布条，那道狰狞的、泛着黑气的伤口暴露出来。
她清洗，敷药，动作比昨日更加轻柔专注。
她能感觉到，在她指尖触碰伤口边缘时，他身体的瞬间紧绷，以及随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的克制。
“你懂医术？”
他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
“家传的。”
白璃早己准备好说辞，声音平稳，“祖上曾是游方郎中，留下些典籍药方。
乱世之中，学点皮毛，也好糊口活命。”
她将捣碎的草药敷上去，指尖沾着清凉的药汁，轻轻涂抹均匀。
“为何独自在此危险之地采药？”
沧溟的问题接踵而至，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
白璃心中警铃微作，但脸上却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与茫然：“村子……没了。
被战火波及。
我无处可去，只能在山野间流浪，采些药材，去远处的城镇换些吃食。”
她抬起头，目光盈盈，带着一丝孤女的无助，望向沧溟，“你呢？
你……是军人吗？
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一个人在这里？”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是掩饰，也是试探。
沧溟沉默了片刻，就在白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遇上了些麻烦。”
他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你不必知道太多。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己吓得魂不附体。
但白璃只是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低下头，轻声应道：“哦……我、我知道了。”
心里却暗自思忖：他果然戒备极深，不肯透露半分身份。
她不再多问，专心处理伤口。
洞内一时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下篇接下来的两日，便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沧溟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试图压制魔气，恢复神力。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周身会散发出微不可察的神力波动，洞内的空气都为之凝肃；坏的时候，则会被魔气侵扰，浑身冰冷或滚烫，甚至偶尔会失控地泄出一丝凌厉的杀气，让白璃心惊肉跳。
白璃则尽职地扮演着医女的角色。
她每日外出，在“噬心蛊”的掩护下，避开可能存在的搜寻气息，采集草药、寻找干净的水源和野果。
她封禁了灵脉，与凡人无异，这些事做起来颇为费力，衣裙常常被荆棘划破，手上也添了些细小的伤口。
她将找到的最饱满的野果、最清的泉水都留给沧溟，自己则啃食那些酸涩的。
她依旧睡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却又在他需要时及时出现。
她在试探他的底线，他亦在观察她的言行。
沧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明明自己也很疲惫，却依旧细心为他换药，看着他被荆棘划破的手背，看着她将最好的食物给他时那自然而然的姿态……他冰封万年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极淡的涟漪。
他见过太多阴谋诡计，太多阿谀奉承与恐惧憎恨。
但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照顾，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几乎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尤其是在他如此虚弱，毫无“战神”威严的时候。
这日黄昏，白璃从洞外回来，手里捧着几枚红艳艳的野果，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凡人女子”的、找到食物的欣喜。
“看，我找到了‘朱颜果’，味道很甜的，还能补充些气力。”
她走到沧溟身边，递过去一枚。
因为走得急，额上带着细汗，几缕发丝黏在颊边，脸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在篝火的映照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鲜活与美丽。
沧溟看着她递到眼前的野果，又抬眸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没有立刻去接。
白璃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一丝失落和尴尬悄然浮现。
“你……不喜欢吗？
我洗过了，干净的。”
就在她准备缩回手时，沧溟却忽然伸手，接过了那枚野果。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带着属于神族的、不同于凡人的微凉温度。
“多谢。”
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他拿起果子，咬了一口。
甘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带着山野的清新。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即便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保持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仪态。
白璃看着他吃了下去，脸上重新绽开笑容，自己也拿起一枚，小口小口地吃着，眉眼弯弯，仿佛吃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沧溟看着她毫不设防的、满足的样子，心中那丝疑虑似乎又淡去了一些。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命运多舛、却依旧保持着善良本心的凡人女子。
“你的名字。”
他忽然问道。
白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波澜，轻声答道：“我叫……阿璃。”
她用了母亲和亲近之人常唤的小名，听起来更像一个平凡的孤女。
“阿璃……”沧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流过，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味。
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白璃也识趣地没有问。
洞外，夕阳的余晖将云梦大泽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洞内，篝火温暖，两人相对无言，却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悄然流动。
白璃低头吃着果子，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这几日的相处，沧溟并非传说中那般全然冷酷。
他沉默，戒备，但并非不通人情。
他甚至在她不小心被烫到手指时，曾下意识地抬手布下过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结界，虽然瞬间便撤去。
这些细微的举动，像一根根柔软的羽毛，不断撩拨着她内心那根名为“愧疚”的弦。
“噬心蛊”在袖中变得越来越沉。
她开始害怕夜晚，害怕看到他因伤痛而蹙眉的模样，害怕听到他无意识中压抑的呻吟。
每一次为他换药，指尖感受着他生命的温度，那个“盗取神心”的使命就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抗拒。
这天夜里，沧溟的伤势似乎稳定了许多，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白璃却辗转难眠。
她悄悄坐起身，借着从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不远处沉睡的沧溟。
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褪去了白日的凌厉，显得安静而……孤独。
她不由自主地抚上袖中的“噬心蛊”。
灵珠冰冷依旧。
现在他睡着了，伤势也稳定了些，是不是……更好的时机？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沁出冷汗。
脑海中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一个在呐喊：为了青丘！
为了族群！
这是你的责任！
另一个却在低语：他是信任你的，至少，此刻是。
你真的要亲手摧毁这短暂的、脆弱的信任吗？
她的手颤抖着，一点点将“噬心蛊”从袖中取出。
紫色的灵珠在月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仿佛恶魔的低语。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赴死般，缓缓向沧溟的心口探去。
近了，更近了。
她的指尖几乎能感受到他衣料下传来的、沉稳的心跳。
就在紫珠即将触碰到他胸膛的瞬间，沧溟忽然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面向了她这边！
白璃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将“噬心蛊”紧紧攥在掌心，背在身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然而，沧溟并没有醒来。
他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睡姿，呼吸依旧平稳。
白璃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确认他确实没有醒，才虚脱般地松了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她看着沧溟近在咫尺的睡颜，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一种巨大的后怕和强烈的自我厌恶席卷了她。
她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轻轻将“噬心蛊”收回袖中深处，她颓然地靠回冰冷的石壁，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情丝，不知何时己悄然缠绕。
而试探的刀刃，第一次挥向的，却是她自己那颗开始动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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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璃却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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