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每月每天秀儿刘婶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秀儿刘婶）每年每月每天最新小说

1962年的秋，雨下得黏糊，把黄土坡村的土路泡得稀烂。

黄老师背着半袋糙米，裤脚卷到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小学走——米是从县城粮站领的，每月二十八斤，要省着吃，既要顾着自己，还得匀出点给教室里总饿肚子的娃。

村小学在坡顶的破庙里，三间土坯房，屋顶漏着天，下雨天得用木桶接水。

黄老师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哗啦啦”的响，推门一看，是石头正踮着脚，把破了底的陶碗往水桶里凑，想接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擦桌子。

见黄老师进来，石头赶紧把碗放下，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小声喊：“黄老师。”

黄老师把米袋往墙角一放，走过去摸了摸石头的头——这娃爹娘去年去山西逃荒，没回来，现在跟着瞎眼的奶奶过，总穿件洗得发白的打补丁单衣，脚腕冻得通红。

“别接雨水，凉，”黄老师从布包里掏出块干硬的玉米饼，塞到石头手里，“先垫垫肚子，等会儿上课。”

石头攥着饼，眼睛亮了亮，却没吃，揣进怀里：“留着给奶奶吃，奶奶昨天没吃饭。”

黄老师鼻子一酸，没说话。

他是三年前从师范学校分配来的，城里娃，刚来时连锄头都不会握，现在却能一眼看出哪个娃没吃饱、哪个娃衣服薄。

黄土坡村穷，多数人家顿顿喝稀粥，能让娃来上学的，都是盼着娃能认两个字，以后不至于被人骗。

上课铃是块挂在老槐树上的铁铃铛，黄老师拿起绳子一拽，“叮铃铃”的声响过，娃们从坡下、沟里往庙里跑——有挎着猪草筐的，有光着脚的，还有的怀里揣着弟弟妹妹，得找个角落让娃睡着才敢听课。

三十多个娃，挤在两间教室里，大的上西年级，小的才刚识数，黄老师得轮着教：先给大娃讲算术，再给小娃教认字，一节课下来，嗓子哑得发疼。

这天教大娃算“亩产粮食”，讲到“一斤等于十两”，坐在最后排的春桃忽然举手，细声细气地问：“黄老师，十两粮食，够一家人吃几天？”

黄老师顿了顿。

春桃家有五口人，爹腿断了，娘要种三亩薄田，家里常断粮。

他想了想，说：“够吃一天，要是掺着野菜煮稀粥，能撑两天。”

春桃低下头，手指抠着桌角——她昨天晚上喝了两碗野菜粥，半夜饿醒，听见娘在灶房里哭，说家里的粮缸空了，明天不知道给娃们吃啥。

黄老师看在眼里，下课的时候，把春桃叫到跟前，从米袋里舀了半碗糙米，装在纸包里递给她：“拿回去，跟娘说掺着野菜煮，能多喝两顿。”

春桃捏着纸包，眼泪“吧嗒”掉在纸上，哽咽着说：“黄老师，俺娘说，不能总拿您的粮，您也饿。”

“老师不饿，”黄老师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老师是城里来的，粮站给的粮多，吃不完。”

这话是假的。

黄老师每月二十八斤粮，自己顿顿喝稀粥，才能省出点给娃们。

有时候夜里饿醒，就喝两口凉水，啃块硬邦邦的玉米饼——那饼是娘从城里寄来的，娘在纺织厂上班，每月也只有二十七斤粮，却总省着给儿子寄。

入了冬，天更冷了。

破庙里没有炉子，娃们冻得手都握不住笔，黄老师就领着他们在院子里跑圈，跑热了再回来上课。

石头的奶奶病了，咳嗽得厉害，黄老师从县城药房买了两毛钱的止咳药——钱是他省下的菜金，本来想攒着买本新字典，现在全花了。

那天放学后，黄老师背着石头去坡下的卫生所——石头发烧了，脸烧得通红，趴在黄老师背上，小声说：“黄老师，俺不想死，俺还没学会写‘家’字。”

黄老师紧了紧背上的手，说：“傻娃，不会死，看完医生就好，等你好利索了，老师教你写‘家’字，写得大大的。”

卫生所的老中医给石头扎了针，开了点草药，说：“娃是饿的，身子虚，得补补，要是能喝上点小米粥，好得快。”

黄老师点头应着，心里却犯了难——小米金贵，村里只有几户人家种，他跑了三家，才从村东头的王大爷家换了半斤小米，用的是自己那件唯一没打补丁的蓝布褂子。

王大爷说：“黄老师，你这褂子好，俺不能要，小米你拿回去，给娃补身子。”

黄老师把褂子往王大爷怀里塞：“大爷，您收下，这褂子俺穿不着，您给大娘做双鞋，比在俺身上强。”

回破庙的路上，黄老师背着石头，手里拎着小米，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石头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小脸蛋贴在他的后颈，暖乎乎的。

黄老师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城里的学堂里，冬天有炉子，桌上有白馒头，那时候不知道“饿”是啥滋味，现在才明白，黄土坡村的娃，能坐在教室里听课，要克服多少难。

石头病好后，天天早上来得最早，帮黄老师扫院子、擦桌子，还从坡上挖来野菜，说：“黄老师，俺娘说，这野菜能吃，掺着粥里香，您别总喝稀粥，饿坏了身子。”

黄老师把野菜收下，中午煮在粥里，果然香。

娃们见了，也都往庙里带野菜——有带荠菜的，有带苦菜的，还有的带了刚挖的小土豆，虽然小得像手指头，却洗得干干净净。

黄老师把这些东西攒起来，中午煮一大锅野菜粥，让娃们都喝上一碗热的。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把黄土坡盖得白茫茫一片。

粮站的粮迟迟没到，黄老师的米袋空了，家里寄来的玉米饼也吃完了。

他饿了两天，上课的时候头晕得厉害，讲着讲着，就往地上倒——是娃们把他扶起来，七手八脚抬到炕上。

春桃跑回家，把家里仅有的半块红薯拿来，喂给黄老师吃；石头从奶奶的药罐里倒出点熬剩的米汤，端到黄老师嘴边；其他娃也都跑回家，把能找到的吃的往庙里送——有带半块窝头的，有带一把炒豆子的，还有的带了几颗冻得硬邦邦的枣。

黄老师躺在炕上，看着娃们手里攥着的、舍不得吃的吃食，眼泪流了满脸。

他想说“你们自己吃”，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娃们把食物一点点喂到他嘴里——那半块红薯甜得发苦，那口米汤淡得没味，可他却觉得，比城里最好吃的点心还香。

雪停后，粮站的粮终于到了。

黄老师领了米，第一时间煮了一大锅粥，让娃们都来喝。

春桃喝着粥，说：“黄老师，俺长大了也要当老师，教娃们认字，给娃们煮粥。”

黄老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好，等你长大了，就来当老师，咱们一起教娃们。”

转过年开春，县里来人考察，见村小学破得漏雨，娃们穿着补丁衣服，却听得认真，问黄老师：“你在这儿待了三年，不想回城里？”

黄老师看着教室里认真写字的娃，说：“想回，可娃们需要老师，等他们能认够五百个字，能算清自家的粮数，我再回。”

县里的人听了，红了眼，回去后没多久，就给村小学送来了新的课本、粉笔，还有两袋面粉——是从县里的储备粮里匀出来的。

黄老师把面粉分成三十多份，给每个娃都装了一小包，说：“拿回去，跟娘说，蒸个白面馒头，尝尝甜。”

娃们拿着面粉，高兴得蹦蹦跳跳，春桃说：“黄老师，俺要把白面馒头留着，等俺爹腿好了，一起吃。”

石头说：“俺留着给奶奶吃，奶奶从来没吃过白面馒头。”

黄老师看着他们，心里暖乎乎的。

他知道，黄土坡村的日子苦，苦得像嘴里的野菜，涩得慌；可这些娃，却像坡上的小草，不管风多大、雨多急，都能往上长，长着长着，就把苦日子顶出了点甜。

这年夏天，黄老师收到娘的信，说城里的纺织厂招人，让他回去，找个安稳工作。

黄老师拿着信，坐在老槐树下，想了一下午——回去能吃白面馒头，能住不漏雨的房子，能陪在娘身边；可要是走了，娃们就没人教了，春桃还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石头还没算清“十两粮能吃几天”，小娃们还没认全“天地人”。

傍晚的时候，石头拿着个刚摘的野梨，跑过来递给黄老师：“黄老师，俺在坡上摘的，甜，您尝尝。”

黄老师接过梨，咬了一口，甜中带酸，像极了在黄土坡村的日子。

他摸了摸石头的头，说：“石头，老师不走了，接着教你们认字、算算术。”

石头眼睛亮了，蹦着说：“真的？

那您还教俺写‘家’字不？”

“教，”黄老师笑着说，“教你写‘家’，还教你写‘黄土坡’，写‘学堂’，写‘咱们’。”

石头跑回教室，喊着“黄老师不走了”，娃们都围过来，围着黄老师，又蹦又跳，笑声把破庙的屋顶都要掀起来。

黄老师看着娃们的笑脸，心里想，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理解他——城里的日子再好，也不如看着这些娃，从不会写字到能写满一张纸，从不知道“粮”字咋写，到能算清自家的收成，这份踏实，是城里给不了的。

秋天的时候，村小学来了个新老师，是从邻村来的，姓刘，也是个实诚人。

黄老师终于能喘口气，不用再轮着教两个年级的课。

刘老师问黄老师：“你在这儿待了西年，就没想过走？”

黄老师指着教室里的娃，说：“你看春桃，现在能帮着娘算卖鸡蛋的钱了；石头能给奶奶读信了；小娃们都能认全一百多个字了——这些都是甜，比白面馒头还甜，走了，就尝不着这份甜了。”

刘老师点了点头，没再问。

他知道，黄老师不是不想走，是把心留在了黄土坡村，留在了这些娃身上——就像坡上的老槐树，根扎在土里，不管风刮雨打，都稳稳地站着，给娃们遮风，给娃们挡雨，看着娃们一天天长大。

1965年的冬，比往年暖和些。

黄老师领着娃们在院子里扫雪，春桃忽然说：“黄老师，俺娘说，今年的麦子收得多，能给您送点白面，蒸馒头吃。”

石头也说：“俺奶奶说，等开春，让俺给您送新挖的土豆，煮土豆粥香。”

黄老师笑着说：“不用，你们自己吃，老师有粮，够吃。”

其实他的粮还是够吃，只是顿顿还是稀粥——不是不够，是习惯了，习惯了把省下来的粮，给偶尔饿肚子的娃；习惯了把娘寄来的玉米饼，分给怀里揣着弟弟妹妹来上课的娃；习惯了看着娃们吃着他给的粮，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天晚上，黄老师坐在煤油灯前，给娘写信——信里说，黄土坡村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娃们能吃饱饭了，村小学的屋顶修好了，不用再漏雨了；说他教的娃，有的能帮着家里算账，有的能给远方的亲戚写信了；说他挺好的，让娘别惦记，等明年夏天，就回去看她。

写完信，黄老师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又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本子上记着每个娃的名字，记着他们学会的字，记着他们算对的算术题，记着他们说过的话：春桃说要当老师，石头说要给奶奶读遍全村的信，小娃说要认够一千个字，去县城看火车。

黄老师看着本子上的字，笑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本子上，落在他刚写好的信上，落在墙角的米袋上——米袋里的米不多，却够他再省着吃些日子；日子还是苦，却苦得有盼头，盼着娃们能认更多的字，盼着他们能走出黄土坡，盼着他们能把日子过甜。

第二天早上，黄老师背着米袋，又往村小学走。

土路还是坑坑洼洼，却比以前硬实了些；破庙的屋顶修好了，不再漏雨；娃们早早地在门口等着，有的拿着野菜，有的拿着野果，见他进来，齐声喊：“黄老师！”

黄老师笑着应着，把米袋放下，拿起铁铃铛，拽了拽——“叮铃铃”的声响，在黄土坡村的上空飘着，飘过坡下的田地，飘过沟里的小溪，飘进每个娃的耳朵里，也飘进了黄老师的心里。

他知道，只要这铃铛还响着，只要这些娃还来上课，他就会一首留在黄土坡村——留在这个苦日子里，守着这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