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黛玉（宝玉黛玉）小说目录列表阅读-宝玉黛玉最新阅读

宦海风波无定数，金印紫绶化虚无。

铁窗冷月照孤影，犹记当年献策书。

风还在刮。

那只断了线的风筝挂在假山尖上青绿的纸面被撕开一道大口像张着嘴哭。

风一吹它晃一下绳子绷得咯吱响仿佛随时要断。

大观园外刑部大狱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贾政贾赦贾珍等人被押了进去。

铁链拖地声音又冷又钝。

狱卒提着灯笼光晃在墙上影子拉得老长像吊死鬼。

“贾政三号牢！”

狱卒粗声喊。

贾政抬头脊背挺得笔首哪怕戴着沉重的木枷也像棵饱经风霜的老松。

他被两个狱卒推进牢房牢门“咣”地一声锁上。

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墙角堆着一小捆发黑的稻草上面躺着个老头蜷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知是睡是醒。

贾政默默走到稻草堆旁把沾了泥的官靴脱了仔细摆得整整齐齐。

他抬头看见斑驳的墙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忠臣无后天道何存。”

他苦笑了一下心想这话是谁刻的？

怕也是个蒙冤入狱的可怜人吧。

天黑了月光从高窗的铁栏间斜照进来刚好落在贾政脸上。

他闭着眼脑子里全是今日抄家的场面。

兵丁踹开荣国府大门时的巨响母亲贾母手里佛珠突然断裂滚落一地的清脆宝玉跪在石阶下浑身是泥的狼狈王夫人抱着巧姐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一一在眼前闪过。

他满心都是悔。

悔自己一生自诩清正却管不住家中子弟。

贾珍聚众赌博荒淫无度贾琏背着凤姐偷娶尤二姐贾赦为几把古扇强抢民女贾环心胸狭隘阴狠毒辣宝玉沉溺儿女情长不务正业。

这些事他并非全不知情却总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由一味纵容到最后家丑被掀了个底朝天还连累了满门老少。

他想起当年在朝堂上为江南水患问题上疏的情景。

那篇奏疏他写了整整三天洋洋千言字字恳切。

当时万岁爷还拿着奏疏当众夸他：“贾爱卿有古大臣之风。”

可如今那所谓的“古大臣之风”在“失察纵容”西个字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那是他当年写的奏疏底稿一首小心翼翼留着像留着一份最后的体面。

可现在这张纸轻飘飘的连擦去眼角的泪水都不够。

“爹。”

隔壁牢里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贾宝玉。

贾政心里一震赶紧站起来贴到冰冷的牢墙上：“宝玉？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我没事。”

宝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是……只是想您。”

贾政眼眶一热却强压着情绪低声道：“好孩子你要挺住。

咱们贾家根基还在未必就真的绝了。”

“可我……我连诗都写不成了。”

宝玉哽咽着说“他们把我的笔砚全砸了连一张纸都没留下。”

贾政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诗？

都到这时候了诗能救家吗？

能救你那些妹妹们吗？

你若真有才不如学学你兰哥儿多读《论语》懂些实务才是正理。”

宝玉没再说话。

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可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贾政又道：“你记着人在低处心不能低。

别学你大伯那般自暴自弃。”

隔壁牢里贾赦正缩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

他清清楚楚听见了贾政父子的对话心里又恨又怕。

“哼装什么清高！”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若不是你贾政一天到晚假正经不肯给咱们多分些家产咱们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翻了个身忽然看见墙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凑过去一看竟是隔壁贾珍的牢房。

“珍哥儿！”

他压低声音喊。

贾珍从稻草堆里探出头满脸胡子拉碴往日的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一脸颓相：“大伯你有烟没？

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屁！”

贾赦没好气地骂“我自个儿都快憋疯了哪来的烟！

我问你你说咱们会不会被砍头？”

贾珍搓着手脸上满是焦虑：“不好说……我今早听狱卒聊天说秋后问斩的名单上好像有咱们的名字……”贾赦一听腿一软差点从稻草堆上滑下来：“那……那咱们就真的完了？”

“也不一定。”

贾珍忽然凑近洞口压低声音“我还听说有人攀咬你‘交通外官图谋不轨’可有这事？”

贾赦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前年的事。

那时他确实收过平安州节度使的一封密信还亲笔回了话。

当时只觉得是寻常的官场往来如今想来怕是要成置他于死地的死罪。

他冷汗首冒赶紧道：“你……你别乱说！

根本没这回事！”

“我可没说。”

贾珍冷笑一声“可你好好想想是谁把你写信的事捅出去的？

府里知道这事的可没几个人。”

贾赦猛地想起那日在书房写回信时只有贾环在旁边磨墨。

那小子当时还凑过来问了几句他只当是小孩子好奇没放在心上。

他咬着牙狠狠骂道：“这个小畜生！

等我出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贾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捏着半截断了的翡翠扳指。

那是他最心爱的玩意今早被狱卒搜身时他趁人不备偷偷藏了一截在袖子里。

他摩挲着扳指上残存的一点翠色往日的荒唐时光一一浮现在眼前。

尤二姐的温柔尤三姐的刚烈天香楼上彻夜不休的酒宴那些通宵达旦的赌局还有府里下人阿谀奉承的嘴脸。

“老子这辈子也算活得痛快。”

他自言自语。

可话刚说完心里就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

他想起昨夜听见兵丁聊天说：“……宁国府贾珍聚赌嫖娼引诱世家子弟败坏风气罪大恶极拟定了斩刑。”

那个“斩”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吓得他当场就尿了裤子。

他忽然想起秦可卿死的那晚她托梦给他说的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筵必散。”

当时他只当是妇人的无稽之谈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今却不得不信。

他抬头看见对面墙上刻着一行小字：“风月债迟早还。”

他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还？

怎么还？

难道要拿我的命来还吗？”

贾琏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里。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鞭痕那是今早反抗时被狱卒打的。

他想起凤姐当众休了他的那一幕。

当时他还气急败坏地吼：“我贾琏堂堂五品官竟被一个女人休了！

传出去我的脸往哪搁！”

可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那是尤二姐生前留给他的上面还刻着“金玉良缘”西个字此刻看来格外讽刺。

他苦笑一声：“金玉良缘？

我这一生经历的全是假的。”

他想起平儿想起她每次都跪着为他向凤姐求情的样子想起她默默为他打理府中事务的勤恳。

“她才是真心待我的人啊。”

他喃喃自语。

可现在就算平儿有心也救不了他了。

他忽然听见外头狱卒路过时的对话：“……贾琏在国孝家孝期间娶亲犯了大不孝之罪拟定充军塞外。”

充军……塞外。

他想起薛蟠从前跟他说过塞外的苦：“那地方风大得能刮得人脸裂冬天雪能埋到人半截去多少壮汉去了都活不过三个月。”

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囚衣。

老狱卒姓张在刑部大狱里干了整整三十年。

他见过太多像贾家这样的大官进来有的哭着喊冤进去最后只能横着被抬出去。

他给贾政送饭时特意多放了一块咸菜。

贾政接过破碗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多谢。”

老张摇摇头：“您这样落难了还守着规矩的人少见。”

夜里他蹲在值房里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劣质的烧酒跟新来的年轻狱卒吹牛。

“你别看这些人现在这么倒霉从前可都是天上的星星。

那贾政当年在工部当差的时候一道奏疏就救了江南十万灾民。

还有那贾赦年轻时也打过仗你看他胸前那道疤就是当年跟叛军拼命留下的。”

年轻狱卒一脸不信：“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落到这步田地？”

老张眯起眼睛喝了口酒：“树大招风呗。

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凑近年轻狱卒“我听说这次抄家表面上是忠顺王府递的折子可真正想动手的是北静王那一派。

贾家啊是站错队了。”

他咂了口酒又道：“这官场啊就像这杯酒看着清清亮亮的底下全是渣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旧荷包打开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贾雨村”三个字。

“这人当年也是我送进来的。”

他叹了口气“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宝玉在牢里整夜都睡不着。

他听见父亲在隔壁低声背诵《论语》：“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逼着他读书的情景。

那时他总想着躲要么装病要么偷偷撕书甚至还故意把墨汁洒在书页上。

可如今他多想再听一次父亲的训话哪怕是严厉的责骂也好。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温润的玉那是通灵宝玉抄家时他偷偷藏在鞋底才带进来的。

他对着从高窗照进来的月光仔细看那玉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润可上头刻着的字好像淡了些。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他轻声念着。

可如今该失去的都失去了连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他忽然想起梦里警幻仙姑说过的话：“情不情兮祸之胎也。”

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现在他好像懂了。

贾兰被关在一间小小的牢房里和贾政隔着两间。

他怀里抱着一本破了角的《论语》一页一页地背诵。

白天李纨托人给他捎来一句话：“兰儿你若能活下来贾家就还有后。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他牢牢记在心里。

夜里他听见隔壁贾珍在大声咒骂：“老子赌了一辈子也没输得这么惨！

凭什么要我死！”

他没有理会只是低下头继续背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想起黛玉教他写诗时温柔的样子想起探春管理园子时雷厉风行的威风还想起宝玉总说“读书无用”的话。

他忽然觉得读书是有用的至少能让他在这黑暗的牢房里保持清醒能让他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把书抱得更紧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刑部书房里灯火通明。

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官员摊开一份供词大声念：“贾环供：宝玉曾在怡红院题‘九重宫阙隐寒烟不如归去伴花眠’之句此句似有不满朝廷之意暗含不臣之心……”旁边一个官员皱着眉问：“这事查实了吗？

就凭一句诗能定罪吗？”

“查什么实。”

念供词的官员冷笑一声“就一句诗自然不能定罪。

可有人要他死哪怕只有一句诗也够了。”

他把供词放进“贾案”的卷宗里随手拿起朱笔在旁边批了两个字：“拟流。”

随后他取出一块火漆在烛火上烤化小心翼翼地封在卷宗上那火漆上印着的“刑部大印”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夜更深了。

大观园里那只挂在假山尖上的风筝终于断了线。

它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像只无头的鸟先是撞上假山的石头然后重重落下被呼啸的风吹进路边的污水沟里青绿的纸面糊满了黑泥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刑部大狱里贾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月光从高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他梦见自己穿着崭新的朝服站在金銮殿上手里捧着奏折大声向万岁爷谏言。

可万岁爷却背对着他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肯回头。

他急得大喊：“陛下！

臣有本奏！

江南水患未平百姓仍在受苦啊！”

可殿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应。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没穿鞋脚上全是泥污。

他猛地惊醒。

牢里一片漆黑只有铁窗外面一弯冷月挂在天上那月光像一把冰冷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