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三年，夫君回朝的第一眼，是看到我坐在敌国摄政王的御座上，冷眼审视他。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我却微笑致意：“陛下，许久不见。”我曾是他新婚妻，如今却是敌国权倾朝堂的女人。我们隔着江山相望，爱恨已经不再是唯一的羁绊，生死才是当下的筹码。

金銮殿上，琉璃瓦折射着刺目的阳光。

我端坐在鎏金御座右侧的紫檀木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上镶嵌的南海明珠。三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碰撞的清脆声响。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却强迫自己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宣，大燕使臣晋见——”

宦官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我微微抬起眼睫，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步走进殿来。

萧煜。

我的夫君，大燕王朝的镇北将军。三年前他奉命出征时，我还只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站在城墙上目送他远去。如今，他功成名就归来，而我却已成了敌国大凉的摄政王妃。

他穿着玄色武将朝服，腰佩长剑，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三年沙场磨砺，让他原本俊朗的眉眼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下颌线条愈发硬朗，唯有那双看向我的眼睛，还和三年前一样深邃如潭。

只是此刻，那潭水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甚至能听见他指节用力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我微微一笑，率先开口：“萧将军，许久不见。”

整个朝堂顿时鸦雀无声。大凉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我会与敌国将军相识。而大燕使团中的几位副使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萧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容月...你为何在此？”

我没回答，只是转头看向身旁的大凉年轻国君。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赵珩会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萧将军，这位是我大凉摄政王妃。将军与王妃相识？”

萧煜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我脸上，一字一句道：“何止相识。”

我轻笑一声，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三年前本宫流落大凉边境时，曾有幸得萧将军相助。没想到今日重逢，竟是在这般场合。”

这话半真半假，却足以解释我们之间的熟悉。萧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被凛冽的寒意取代。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在此刻戳破我们曾经的关系对谁都没有好处。

“原来如此。”小皇帝赵珩点头，随即正色道，“萧将军此次代表大燕前来议和，朕深感欣慰。连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议和。这个词让我心头一紧。

三个月前，萧煜率军大破凉军于潼关，直逼都城。若不是我力挽狂澜，稳定朝局，组织抵抗，恐怕大凉早已不复存在。而现在，胜利者却主动提出议和？

我细细打量着萧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大燕皇帝陛下仁德，不愿多见伤亡。特命末将前来，商议两国休战之事。”萧煜的声音平稳有力，目光却不再看我。

朝堂之上，双方开始了礼节性的交谈。我很少开口，只是静静观察着。三年不见，萧煜变得更加沉稳老练，言谈举止间既有武将的威严，又不失使臣的风度。

但我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在他平静的表面下，一定藏着什么。

议事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约定三日后正式谈判。退朝时，萧煜再次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

我起身微微颔首：“本宫期待与将军在谈判席上相见。”

转身离去时，我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灼热得几乎要在我的朝服上烧出个洞来。

回到摄政王府，我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盛放的红梅。三年前，萧煜出征前夜，我院中的红梅也开得这样好。那晚他握着我的手说：“待我归来，定与你共赏梅花。”

如今花依旧，人已非。

“王妃，大燕使团已安置在驿馆。”心腹侍女芷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据眼线报，萧将军退朝后一直在房中未曾出门。”

我轻轻“嗯”了一声，问道：“边境可有异动？”

“暂无。大燕军队仍驻扎在潼关外百里处，没有前进的迹象。”

这不像萧煜的风格。胜利之师不该乘胜追击吗？为何突然停下脚步，提出议和？

“加派人手盯紧使团，特别是萧煜的一举一动。”我吩咐道，“还有，查清楚大燕朝廷近来发生了什么。”

“是。”芷兰应声退下。

夜幕降临，我独自对弈，黑白子在棋盘上厮杀，如同两国交战的局势。三年前，我还是大燕镇北将军夫人，整日盼着夫君凯旋。谁知等来的却是家破人亡的噩耗。

萧煜出征后不久，朝中突然传来消息，说镇北将军通敌叛国。一夜之间，将军府被抄，我被迫出逃，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大凉。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利用自己的才智周旋于权贵之间，最终辅佐当时还是皇子的小皇帝登基，成为摄政王妃。

这一切，萧煜可知晓？

“王妃，有急报。”芷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萧将军独自出了驿馆，往城西去了。”

城西？那是...

我猛地起身：“备车，要不起眼的。”

马车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夜色中，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外。这里曾是我们在大凉的暂居之地，三年前我逃至此地时，曾在此处寄出无数封信件，却从未收到回音。

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梅树下，仿佛与三年前重叠。

我示意车夫和侍卫留在远处，独自一人走近。

“你果然来了。”萧煜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将军夜访故地，本宫岂能不来看看？”我保持着疏离的语气。

他终于转身，眼中情绪翻涌：“为什么？为什么成了大凉摄政王妃？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我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当年将军府被抄，妾身若不自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萧煜的脸色骤然变了：“被抄？什么时候的事？”

看他惊讶不似伪装，我的心猛地一沉：“你...不知道？”

“我收到你的最后一封信，是说一切安好，等我归来。”他向前一步，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目相对，三年时光在我们之间划下深深的沟壑。风雪渐渐大了起来，梅花瓣片片飘落，落在我们的肩头。

这一刻，我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