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彧把褚昭捡回家时,是个风雪夜,他九岁,而她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被人遗弃在路边,
差点被冻的没了气息。十几年来他们相依为命,他教她习字、为她起名,她为他缝衣、梳头,
在寒冷的冬夜里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明天是正月十六,
褚昭出嫁的日子。他们已经告别那个逼仄狭小的院落,搬到了丞相府里。
此时褚昭站在水已经被完全冻住的池塘边上,任由瑟瑟寒风把脸吹得又红又疼。脚步声响起,
一件披风被来人轻柔且熟练得穿在她身上。褚彧上前两步,与她并肩站在池塘边,
过了一会儿,递给她一只簪子:“昭昭,这个簪子,是我亲手给你打的。
”望着那只栩栩如生的梅花簪,她眼中酸涩,这是她上个月想要的生辰礼。“彧哥哥,
我想好自己的新名字了,离昭可好?”离,告别过去,又如离火,温暖耀目,生生不息。
没等褚彧回答好或者不好,她已经离开,只留空气中一抹冷香。翌日傍晚,
红烛的光晕漫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暖,铜镜里,
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火红的嫁衣衬托出她窈窕的身材,明明是出嫁的日子,
绝色的面容上却看不出喜悦。“姑娘,该上轿了。”喜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褚彧站在门口,
目送着离昭。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发出呜呜的声响,这雪,下的和初见她的那夜一般大,
只是曾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再也不会有了。他是宰相最不受待见的儿子,
明明是自己酒后失德,却把他视为人生的污点,任由自己在府外,挨饿受冻,自生自灭。
但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告诉自己,双手不自觉得紧握成拳。
离昭任由人扶着上了花轿,轿帘被轻轻放下,外面的唢呐声愈发高亢。三天之后,
一行人终于到了南边的燕国。她作为和亲的太子妃,被燕国太子燕云徵以十座城为聘礼求娶,
只因“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这消息自然是假的,姜国和燕国敌对多年,
褚彧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这个消息,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献计于他的父亲,
她还记得自己无意中探听到他们对话时候的惊惶无措。原来,
自己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推出去被交易的一颗棋子。她知道他的雄心抱负,
也知道他终会如愿站到那个令人仰望的位置,她也从未贪心奢求,毕竟,
她有记忆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啊……也是生命中占据自己位置最多的那个人。
如今阴差阳错成了异国太子的妻子。心情忐忑一夜未眠,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视线之中,映着喜帕的红,无端看出几分媚色。离昭犹豫一下握住,
紧接着,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太子殿下,新娘要跨火盆,这,
这于理不合…”“无妨,我来就是。”婚礼漫长而又枯燥,等到离昭终于被送入洞房时,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散架了。本以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喝合卺酒,没想到,
他马上就来了。喜帕被揭开,入眼是一张清隽温润的脸,和褚彧的俊美疏朗不同,
眼中带着微微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的放松。
“太子殿下…”“该叫夫君…”“夫君…”或许是合卺酒太过醇香甜美,
让她不自觉受到蛊惑,衣衫褪去,掩去一室春光…如此相安无事地在东宫过了一个月,
次月初一,燕云徵和离昭给皇帝皇后请过安后便一起到城外香山相国寺。这是燕国的习俗,
每一对新婚夫妻都会在礼成的第二个月的初一十五到相国寺祈福上香,以求来日顺遂,
生活美满。南方的四时风物与北方的姜国不同,姜国现在还是大雪纷飞的寒冬,
燕国却是鸟语花香的美好,这这里一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路上行人皆是穿着飘逸轻透的衣衫,让离昭大开眼界。马车行到山脚便不能向上,
只得人步行爬上去。燕云徵轻轻握着离昭的手,速度放得很慢。他的手宽大而又温暖,
微微干燥,还带着一层薄茧,让她自出嫁以来一直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不由凝神,
今日他着一袭极其轻薄的月白色云罗纱直裰,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
腰间松松系着一根天青色丝绦,缀着一枚温润的青玉佩。面容清俊,
肤色是久居华室养成的冷白,墨黑的长发一半用玉冠束起,一半披在脑后,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遭,
仿佛能将那些喧嚣与燥热无声地隔绝开来,但每每望向她时,却盛满了情愫和温柔。
庄重寂静的大雄宝殿里,佛祖慈眉善目,燕云徵已经双手合十在许愿,离昭闭上眼睛,
感到一丝迷茫。
她想到褚彧让她冒名顶替嫁给燕云徵时那挣扎恳求望着她的眼神和他的说辞:“昭昭,
求求你,我只有你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她只能绝望的点头。
褚彧和燕云徵对待她的方式极为不同,毫无疑问,褚彧对她是好的,
在有限的条件里一直都会把最好的给她,但是那好里占有欲极强,
做什么决定都是不过问她的意思,就像这回,替嫁这么大的事都能替她决定,
还一厢情愿地以为等他接管褚家以后还能再把她迎回来,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相处的这一个月里,燕云徵给足了她尊重,
下人犯错了如何处置、房间喜欢装饰成什么样子、两个人行房时都要问她力道重不重,
这样行不行…虽说她知道这原本不是属于她的,但她知道了一个人可以这样被爱着。
两个人牵手走在后山,微风带着一丝丝凉意,伴着青草的清新香气。“你许了什么愿?
”燕云徵贴近离昭耳边轻轻问道。离昭耳根不自觉红了,
娇羞又带着一丝恼怒地推开他回答道:“不告诉你!”燕云徵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
而是突然问道:“想不想骑马?”离昭心中一动:“可是我不会。”“这有何难,
为夫可以教你。”两人一拍即合,
没有回宫而是到了距离相国寺不远、燕云徵的一处私人别苑。马很快被牵来,通体漆黑,
毛色光亮,长鬃迎风扬起,看起来好不神气。燕云徵接过缰绳,拍了拍马颈:“它叫流星。
”离昭凑过去看到流星透亮的眼睛,也学着燕云徵的样子拍了拍它,流星却冲她打了个响鼻,
不耐烦得跺了跺马蹄。燕云徵趴在流星耳边小声嘟囔了几句,流星奇异地安静下来,
随后开始指点离昭:“来,左脚踩这里。”他指着挂在马鞍一侧的单边马镫。“真,
真的要骑吗?可不可以换一匹?”离昭看着及肩高的马背,
以及流星好像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有点打退堂鼓,害怕得咽了咽口水。“怕什么?有我在。
”封曀烬站在踏雪身侧,一手稳稳按住马颈,语气轻松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现在重新试着摸摸它。”他先示范,抬手缓慢轻拍踏雪的脖子,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抚摸,
流星温顺地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学着燕云徵的样子,离昭小心翼翼地伸手,
再次碰了碰流星光滑油亮的皮毛,马儿温热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感受十分奇妙,
这次流星没有反抗。她平复了几息,抬左脚。“很好。”燕云徵赞许道,“对,踩实。
右手抓住鞍桥…就是这里。”他扶住她的手臂,帮离昭稳定重心。“然后呢?
”她觉得四肢僵硬得像是要离家出走。“然后,用力蹬左腿,右腿顺势跨过去!别犹豫,
一气呵成!”燕云徵声音沉着地引导。试了一次没能成功,第二次她闭眼用力一蹬,
慌乱中感觉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了她后腰一把,下一瞬,她已经侧坐在了马鞍上!
位置有点歪,但好歹是上来了。“呼……”她长出一口气,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
由于害怕整个人身子伏得有点低,快趴到马背上去了。“坐直,别歪着。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来,脚放进镫里,别踩太深,脚尖点着就行。
”他继续耐心地指导,“腰放松,别绷得像块板子。想象自己是棵草,随着风轻轻摇晃,
跟着马的节奏走。”燕云徵把缰绳塞进她手里:“握紧,但别死勒,就像握着一只小鸟,
太紧会捏死,太松会飞走。对,就这样。”“然后呢?怎么让它走?”离昭紧张地问。
“很简单。”他退开两步,站在流星身侧,“放松点,用你的小腿,
轻轻、轻轻地夹一下马肚子,就像这样…”他做了个示范动作。她试着照做,
小腿内侧轻轻碰了碰流星温热的腹侧。流星收到信号,悠闲地迈开了步子。
马背突然的起伏让离昭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差点掉下去。“稳住!
”燕云徵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腿,“腰用力!往前看,别看脚下!对,跟着它的节奏,
它起你起,它落你落…”他的大手带着温度,隔着衣料传来令人心安的力量。
离昭强迫自己抬头看向前方,努力感受身下马匹的律动。那颠簸的感觉不再那么可怕,
反而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对,就是这样!找到感觉了?”燕云徵眼中带着笑意,
跟着马匹慢慢走着,“缰绳放松点,让它自己走。”她渐渐放松下来,
甚至能感觉到微风拂面的惬意,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涌上心头。“试试让它稍微快点?
像刚才那样夹腿,稍微用点力。”他鼓励道。她鼓起勇气,小腿稍稍用力。流星立刻会意,
小步跑了起来!速度加快,颠簸感更强了。她惊呼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前俯后仰,
手忙脚乱地抓着缰绳和马鞍。“哈哈哈!”他爽朗的笑声传来,带着点促狭,“别慌!
腰背发力,坐稳了!脚别乱蹬,流星很稳的,相信它!”离昭咬着唇,
努力回忆他刚才说的“随波逐流”,身体不再僵硬对抗,而是尝试着跟随那起伏的波浪。
神奇的是,当她放松下来,反而坐得更稳了!风掠过耳畔,带着青草香,裙裾翻飞,
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而生。燕云徵看着她脸上飞扬的神采和初绽的笑容,眼神越发温柔,
快步跟上前:“做得很好!不过,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比如转弯、小跑、…”他故意顿了顿,促狭地眨眨眼,“想不想试试真正的跑起来?
”离昭看着前方开阔的草场,感受着风带来的召唤,再看看身边这个耐心又可靠的人,
心中的胆怯被兴奋取代。“想!”她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他朗声应道,
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如同行云流水,稳稳坐在了她身后,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
重新握住了她手中的缰绳,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那就抓紧了!
驾!”流星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在他坚实的怀抱里,
在他有力的臂弯保护下,迎着风,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心跳加速和前所未有的自由畅快,
忍不住也笑出了声。身后,是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心跳。
他们在马场里跑了三四圈,才慢慢停下来。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他们便直接留在了别苑,
准备明日再回宫。夜晚繁星点点,燕云徵和离昭躺在屋顶看星星喝酒,四下寂静,
只有零星的虫鸣。离昭喝得脸颊红彤彤的,她想起过去十几年里和褚彧的点点滴滴,
想起这一个月里燕云徵对她的爱护。“云徵,我想习武。”燕国风气开放,
没有女子必须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而且离昭顶替身份的背后封家,以武传家,
“她”的父亲正是当年燕国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因此在燕云徵看来,传承家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