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垒的黄土坟茔前,陆离一身麻衣,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淌进脖颈。
爷爷下葬了,除了半屋子蒙尘的“破烂”和空了的粗瓷碗,什么也没留下。
哦,还有这对***辣疼、看什么都像在拆解分析的招子——鉴天瞳。
回店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
陆离推开吱呀作响的店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冷香?
像初雪后的梅,又带着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腥甜。
店堂中央,背对着他,站着一个身影。
来人撑着一柄素白油纸伞,伞面边缘雨水串珠般滴落,在积灰的地板上洇开一小圈湿痕。
一身剪裁极佳的月白旗袍,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背影,乌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脖颈。
在这破败昏暗、堆满杂物的灵斋里,她干净得像误入泥潭的鹤。
“节哀。”
声音清泠泠的,像玉磬轻敲。
陆离瞳孔微缩。
鉴天瞳下意识运转。
“云锦缎,苏工手绣暗纹缠枝莲,浸染工艺:失传的‘天水碧’,成衣时间:超过三甲子。”
左眼的信息让他心头一跳。
更诡异的是右眼所见:那女子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波般的青气,流转不息,将外面世界的污浊雨水和阴寒死气尽数隔绝在外——“先天水灵罡气,修为:筑基大成。”
一个活了一百八十岁以上的…修士?
陆离喉头发干,指尖冰凉。
爷爷临死前嘶吼的“他们快来了”,难道就是…女子缓缓转身。
伞沿抬起,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寒,唇色极淡,仿佛水墨画里精心点染的一笔。
只是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古井深潭,不起半点波澜。
她的目光落在陆离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辣疼痛的双眸上,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那正在苏醒的力量。
“陆家‘鉴天瞳’,名不虚传。”
她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自我介绍一下,苏洛。”
素手一翻,掌心托着一枚半个巴掌大的黑色鳞片。
鳞片边缘不规则,似被暴力撕下,表面布满天然生成的、扭曲繁复的暗金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流转,散发着一股蛮荒凶戾的气息。
一股阴冷潮湿的腥风,似乎随着这鳞片的出现,在狭小的店堂内凭空卷起。
“认得这个么?”
苏洛问。
陆离的右眼猛地刺痛!
视野中,那鳞片瞬间放大变形。
暗金纹路在他“眼”中疯狂扭动、重组,化作一条翻江倒海、兴风作浪的独角恶蛟虚影!
鳞片断裂处,丝丝缕缕粘稠如沥青的黑红秽气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毒与诅咒——“恶蛟‘蜃’之本命逆鳞,附‘血怨秽咒’,触之血肉枯败,神魂污浊。”
冰冷的认知带着强烈的警告冲击脑海。
他强忍着右眼的刺痛和胃里的翻腾,哑声道:“…恶蛟逆鳞?
沾着要命的东西。
你拿来做什么?”
“找人。”
苏洛的指尖轻轻拂过鳞片边缘诡异的纹路,那动作温柔得像抚摸情人的脸,与鳞片散发的凶煞之气形成诡谲的对比。
“三日前,城西‘鬼市’,有人用此物为引,布下‘九幽聚阴阵’,抽干了七条人命精魄,只为炼制一枚‘阴髓丹’。”
她抬起眼,寒潭般的眸子锁住陆离,“布阵者手法拙劣,却对这枚逆鳞的‘血怨秽咒’运用得炉火纯青。
更巧的是,残留的阵法核心…有陆家‘封灵印’的痕迹。”
封灵印!
陆离心头剧震。
那是《山河鉴》残卷里提到过的,陆家先祖用来封印凶物、稳固灵脉的核心秘印!
早己失传!
“不可能!”
他脱口而出,下意识握紧了拳,“陆家就剩我一个喘气的!
什么封灵印…”话音未落,苏洛手腕一抖,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逆鳞竟如一道黑色闪电,首射陆离面门!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阴冷腥风瞬间将他包裹,粘稠的秽气几乎要钻进他的毛孔!
陆离浑身汗毛倒竖!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那逆鳞即将触及他眉心的刹那,他眼中世界骤然变慢!
左眼清晰地捕捉到鳞片飞行的轨迹、边缘细微的锯齿、甚至上面每一道暗金纹路的扭曲节点。
右眼则死死盯住鳞片断裂处喷涌而出的、毒蛇般噬咬而来的黑红秽气!
躲不开!
挡不住!
爷爷被蚀目咒折磨二十年的惨状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啊——!”
一声低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陆离眼中骤然爆发出微弱的金银双色异芒,不管不顾地,将刚刚觉醒、尚未掌控分毫的精神力,如同两柄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那枚逆鳞最核心、也是气息最暴戾混乱的一个暗金纹路节点!
同时身体拼命后仰!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响起。
那枚凶悍的逆鳞,在距离陆离眉心不足一寸的地方,诡异地悬停了!
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鳞片上疯狂扭动的暗金纹路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
原本汹涌扑出的黑红秽气,也像被无形大手攥住,猛地回缩,在鳞片表面剧烈翻腾冲撞,发出嘶嘶尖啸!
陆离脱力般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博古架上,震落一片灰尘。
他脸色惨白如纸,太阳穴突突狂跳,眼前阵阵发黑,鼻腔里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强行催动鉴天瞳的反噬,差点抽干他。
苏洛素手一招,那枚躁动不安的逆鳞温顺地飞回她掌心。
她看着陆离狼狈的样子,清冷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本能催动‘破妄金芒’,干扰‘血怨秽咒’节点…天赋不错。”
她收起鳞片,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秽气随之消散,“可惜,太弱。
像黑暗里的烛火,显眼。”
她的话像冰锥扎进陆离心口。
显眼?
什么意思?
没等陆离喘匀气,苏洛的目光却越过他,投向店堂深处那口蒙尘的樟木箱——正是存放《山河鉴》残卷的箱子!
她莲步轻移,月白旗袍的下摆拂过积尘的地面,却纤尘不染。
“你爷爷用命替你开了眼,也替你挡了二十年的灾。”
苏洛的声音在空寂的店里回荡,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现在,他死了。
你猜,当年被他鉴破‘幽冥血玉’、种下蚀目咒的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闻到‘鉴天瞳’重新开眼的味道,需要多久找上门?”
她停在樟木箱前,背对着陆离。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像无数冰冷的鼓点。
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她窈窕却透着莫名寒意的背影。
“陆家小子,”苏洛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清绝的侧脸,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想活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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