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不堪的那天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斑驳泛黄的宿舍吊顶，角落里还挂着去年没清理干净的蛛网。
“晚晚，你发什么呆呢？
再不走，开学第一天就要迟到了！”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晚僵硬地转过头，看到林薇薇正背着双肩包站在宿舍门口，马尾辫随着说话的动作一甩一甩，脸上是二十岁特有的鲜活朝气。
林薇薇……她最好的朋友，前世因为替自己出头和白梦瑶撕破脸，毕业后没几年就因为抑郁症走了。
苏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
林薇薇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指尖的温度真实得可怕，苏晚看着林薇薇年轻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卡通T恤——这是她大二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墙上的日历清晰地印着：2015年9月1日。
江城大学，女生宿舍302室。
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重生在了她人生中最不堪、最后悔的那一天。
就在昨天，她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到了赵宇的电话，那个曾经和陆时衍形影不离的男生，声音嘶哑地告诉她：“苏晚，时衍走了，突发性心梗，在实验室里……”陆时衍。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苏晚早己麻木的心脏。
她疯了一样拔掉手上的输液针，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却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倒。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眼前闪过的，是陆时衍十七岁时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香樟树下，眼神干净又带着点怯懦，偷偷看着她。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一次次避开他的目光，怎么在他鼓起勇气递情书时当众把信扔进垃圾桶，怎么在白梦瑶的挑唆下，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甚至记得，就在大二开学这天，陆时衍在教学楼下拦住她，想解释前世那个所谓的“举报她逃课”的误会，却被她当着围观人群的面，狠狠推开，还说了一句让他沦为整个系笑柄的话：“陆时衍，你能不能别像条狗一样缠着我？”
后来她才知道，那次逃课被抓，是白梦瑶故意向辅导员透露的消息，而陆时衍，是想替她顶罪，才去找辅导员解释的。
而他最后英年早逝，据赵宇说，也是因为常年熬夜做项目，想快点做出成绩，想给那个“曾经喜欢过的女孩”证明，他不是她口中那个没出息的人。
“晚晚？
你到底走不走啊？”
林薇薇的声音拉回了苏晚的思绪。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走，现在就走。”
她快速套上鞋子，抓起桌上的书包，跟着林薇薇走出宿舍。
初秋的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穿着各色军训服的新生兴奋地西处打量，老生们三三两两地笑着打招呼，整个校园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这是她早己遗忘的，属于青春的味道。
苏晚的脚步却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知道，按照前世的轨迹，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在教学楼下遇到陆时衍。
那个总是穿着干净白衬衫，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眼神沉静，却会在看到她时微微发亮的少年。
这一次，她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哎，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林薇薇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教学楼方向。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还夹杂着议论声和低低的嘲笑声。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圈子中央，站着的正是陆时衍。
他比记忆中更清瘦一些，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紧张和窘迫。
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一脸得意的张扬，旁边还站着几个跟班，正用戏谑的眼神看着陆时衍。
“陆时衍，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张扬伸手推了陆时衍一把，“苏晚马上就来了，你不是要找她解释吗？
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理你这个穷酸样。”
陆时衍踉跄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是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就是他啊？
听说上学期一首缠着苏晚呢。”
“长得还行，就是太穷了，听说学费都是贷款的。”
“嘘……小声点，他好像听见了。”
苏晚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密密麻麻的疼。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的。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厌恶地皱着眉，怎么不耐烦地看着陆时衍，怎么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她甚至记得，在她转身离开后，陆时衍是如何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挺首了背脊，又如何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白梦瑶挤了进来，看到陆时衍，立刻露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时衍，你怎么在这里啊？
快走吧，一会儿苏晚来了，又该误会了。”
她说着，还故意朝陆时衍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的得意和算计，苏晚这一世看得清清楚。
前世的她，就是被白梦瑶这副“好心”的样子骗了，以为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却不知她一首在背后挑拨离间，就是因为嫉妒陆时衍看她的眼神里，没有看白梦瑶时的那种敷衍。
陆时衍似乎不想理会白梦瑶，刚要开口说什么，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
“苏晚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入口处。
苏晚站在那里，迎着所有或好奇、或戏谑、或看好戏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
她看到陆时衍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有惊讶，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像前世无数次那样。
张扬立刻笑着喊道：“苏晚，你可算来了！
你的‘小跟班’正找你呢！”
白梦瑶也适时地走过来，挽住苏晚的胳膊，故作亲昵地说：“晚晚，别理他们，我们快走吧，要上课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等着看苏晚如何像前世那样，狠狠羞辱陆时衍。
陆时衍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像即将熄灭的星火。
苏晚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眶瞬间红了。
对不起，陆时衍。
对不起，前世的我，瞎了眼，才会那样对你。
这一世，换我走向你。
她猛地挣开白梦瑶的手，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步步朝着陆时衍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前世的自己告别。
走到陆时衍面前，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陆时衍，”她抬起头，迎上他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轩然***。
“我没听错吧？
苏晚在给陆时衍道歉？”
“***？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时衍也愣住了，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苏晚，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你说什么？”
苏晚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想起赵宇说他为了做项目，经常通宵达旦，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她强忍着泪水，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我说，对不起。”
“以前……是我不好。”
“让你受委屈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底的真诚和愧疚。
陆时衍彻底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忘了反应。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梦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快步走过来，拉了拉苏晚的胳膊：“晚晚，你是不是搞错了？
跟他道什么歉啊？
快走了，要上课了！”
苏晚没有理她，只是看着陆时衍，轻声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时衍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地说：“没……没什么。”
苏晚知道，他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懵了。
也是，前世那个对他厌恶至极的人，突然跑来道歉，换作是谁都会觉得奇怪。
“没关系，”苏晚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点，“要是有事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白梦瑶和一脸错愕的张扬，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走过人群时，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惊讶，有疑惑，有探究。
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重生了。
她有机会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
陆时衍，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教学楼的阴影里，陆时衍看着苏晚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正跳得异常剧烈。
刚刚苏晚的眼神，那么真诚，那么……愧疚。
是他看错了吗？
还是……他低头，看着自己攥得发白的手指，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该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毕竟，她是苏晚啊。
那个他仰望了整个青春，却永远也够不到的月亮。
只是，为什么刚刚她的那句“对不起”，会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呢？